虎狼鹰熊 第 13回 李元龙遇挫施妙计 蒋贞娘临难奋武勇

次日，列陈队伍的刘通见明军排开阵势。明阵雄兵：盔甲鲜明，衣袍灿烂，刀枪敝日，金鼓震天，中依五行，外依八卦，旌旗飙抖，人马轩昂。发财赞曰：“世言李元龙雄风盖世，今日一见，果是如此。”刘通不然，“我大汉人马：威风凛凛冲霄汉，杀气腾腾震斗牛，便如天兵天将。元龙遇孤，便无盖世可言。”令沈智率众高呼：“汉王必胜……”

元龙暗言：“来者不善。”打马上前。刘通亦出。元龙道：“尔不守民节，甘心祸乱，杀楚地大臣，坏朝廷法纪，私聚党羽，伪僭名号，是属贼子，当自取灭亡。今天兵到日，尔不倒戈授首，犹自抗拒，直想家乡残破，刑刀赤族么？”刘通曰：“忧人之先，当自怜命。尔明廷昏君佞臣，非贪即残，早该系项于地府，惜阎王不得人伦，只自良善下手。孤王不才，愿为良善百姓申张正义。”回问手下诸将，“哪个愿取明人首级，斩将立功？”轻车将军房能曰：“末将愿往。”

提开山大斧的房能于场上溜了半圈，勒马站立，立寒眉，开恨眼，单搦元龙来战。一时恼了谭纶部将黄硕，使劈风砍来迎，战不三合，被房能一斧斩去手腕。又有明将刘奇出马，只十合被剁下马。胡德刚要纵马，谭纶已然出阵。纶宜黄名将，枪法如神，两个打马盘桓，枪斧并举，杀百余合。谭纶右手为斧刃所伤，血染衣腕，勿自不退。秦强提枪欲替谭纶。元龙道：“纶自幼英雄，福浙无二，便为师也未必是其对手。尔自度武功，休自讨其辱。”秦强遂止。见房能久未建功的刘通使左右亲军护卫使窦融、灌平出阵，明将李显、纪和对之。未及三合，纪和枪杆为灌平所断，掉头就走。灌平引弓射之，中纪和右臂。灌平再射，李显赶来，刺落灌平硬弓。灌平、窦融双战李显，过五十余合不能取胜。

手痒的刘通踹逍遥马，提黄金棍，指李元龙，“敢来战否？”元龙曰：“某一报国朝隆恩，二为百姓之仇，三为弟子之恨，如何不战？”拧枪出阵，与刘通杀在一处。屡立功勋的元龙实为皇王恨，乘时而起的刘通虚为百姓粮。一根惊天地、泣鬼神的黄金棍，一条如哪叱、赛彦章的索魂枪。黄金棍刷起层层浪，索魂枪刺出点点光。一个要用棍打出个天下，一个欲使枪挑出个太平。各为自家大志向，枪来棍往甚是忙。隔架遮拦无定数，恃勇抵敌皆猖狂。先前交锋在马上，须臾争持在沙场。一场好杀。眨眼间逾七十回合。枪法玄妙，眼力绝伦的元龙觑得刘通破绽，那杆枪如神龙出洞，闪电般贯中刘通左肩。左手抓住枪头的刘通大叫一声，枪头竟为所断。刘通当时好汉，化痛为怒，使得那黄金棍引飙带暴，动地震天，数丈方圆皆在其催击之内。断枪遂被击飞的元龙拔剑欲退。纵身而起的刘通一式‘泰山压顶’，大棍斜斜而下。元龙挺剑卫之，长剑也断，未能挡黄金棍下落之势。元龙又以风雷掌相接，炸雷般响过。元龙被震出十数丈，倒倒于地，口血狂喷。刘通恶言：“李元龙，你受死吧。”其时，又一声惨叫。刘通亲兵护卫使灌平被李显一枪贯透左眼，枪刃自脑后出，灌平落马。李显随喝：“着！”手中枪飞向刘通。刚要进步的刘通回棍格落飞枪，李显坐马至，马蹄踏向刘通头颅。刘通扬棍，马被击出三丈远，登时震死。早滑下马的李显使剑与刘通杀在一处。如此缓得一缓，元龙便为部将救起。

钟发财驱众上前。两下一场混战，刀光戟影之中，鲜血四溅之下，又伤李显的刘通使开黄金棍：去如雷鸣，回如狮吼，与战者，五合内多丧命。汉军震气，呼声震天地。明军因此大乱，拖刃抱首溃回穀城。

发财查点战绩：独刘通所杀明将便有五十余，士卒无计其数。

刘通连日讨战，明军胆寒，据守不出。如此相持半月，元龙伤愈。

元龙正自院中练枪。到来的谭纶拍手曰：“元帅枪法果是不凡。”元龙收枪，令人摆酒，与谭纶共饮。谭纶曰：“前遭惨败，军将气丧，刘通悉力攻打，不免城破。元帅还宜早施良计，以转乾坤。”元龙道：“谭君有何良计？”谭纶曰：“俗云：‘水火……’”其言未尽，被元龙止住。元龙道：“势弱气沮之时，当以智济勇，非智不能成功！君练精兵八百，作斩将骞旗之用。”谭纶叉手，“定不负元帅所望。”起身告辞。元龙复唤胡德，教以火器之术，令其率部精练。

秦强、纪和至，元龙教纪和以荆杖为扁担挑七只肥鸡去看贾义。秦强道：“贾义贪功冒进，致宋将军陷敌陨命，闻元帅到来，又装病不起。元帅怎不治此人之罪，反遗其物？”元龙曰：“本帅正欲使其前来。”秦强略思便悟。元龙长言：“贾义少时曾于街上乞食，遭恶人毒打，被本帅救下。本帅见其可怜，收为弟子。其指路山间，本帅因此连擒五剧贼，也算立下大功。其生无父母，本帅实不愿刃加其身！”

病榻上的贾义正与薛清、路有权闲谈，纪和到来，送以食盒。薛清大惊，良久而称：“师兄放心，后事清可代办。”贾义皱眉，“尔何言也？”薛清曰：“元帅与宋师兄恩同父子，师兄败没，元帅岂能不罪？恐怕食盒……”贾义喜言：“元帅已免我一死。”斜指荆杖，“此教我负荆请罪！”启开食盒“祥”字封，见七只肥鸡摆列其中，又笑，“元帅恩德何其厚也，欲使我破敌立功！”二人问故。贾义道：“此天机，不可泄露，汝二人速速为我准备金创药。”

中军，肉袒负荆的贾义来见元龙。元龙厉陈贾义之罪，令打三十大板。贾义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一时昏厥，许久醒来，谢元龙刑罚之恩，被打入囚牢。

是夜，贾义书信元龙，称：“弟子虽犯大过，然除贼之心不减，愿射降箭于贼，诈献城门，引刘通入内——伏兵尽起，可斩刘通。”暗召贾义的元龙对之冷笑：“你之言刘通未必信，你之才强贼未上眼。”贾义脸色铁青，羞得泪湿双睛。元龙道：“加大筹码，急刘通之所需。”贾义思曰：“刘通楼船多为我所毁，所剩不过小船。元帅欲让末将以数艘艨艟大舰诈降么？”元龙道：“数少不足以动人心，全数楼船。”一咬牙，“刘通！”复押贾义于囚牢。

次日，列阵的刘通看元龙来到城前，指曰：“尔号称名将，今怎如龟孙般怯不敢出？”元龙道：“吾国朝栋梁，岂能自屈身价与山野小民见识？”任刘通如何叫嚷，如似未闻。刘通又使高声者谩骂：直掘出元龙祖宗八代，欲屠尽明帅妻亲九族。元龙不但无恼，反似赏曲般端起酒杯。刘通愤然，令左右吊宋义尸鞭挞，一时恼了明将秦强，厉声请战。元龙变了脸色，“居家为师徒，受事为统属，吾有严令，言战者斩，尔休以军法试身。”秦强曰：“我军愈馁，贼心益炽，不战如何提志？”元龙曰：“为将者当能度敌我之势，晓天地之机，匹夫之勇不足恃也。”秦强道：“纵有此辞，强贼要平，兄仇要报。元帅向来勇武，今怎如曹孟德老而怯战？”元龙冷问：“你说甚么？”秦强曰：“你没你的大弟子，我有我的宋师兄。速速给我人马，我为师兄报仇。”元龙立起，“忤逆犯上，尔该当何罪？”秦强愤言：“你色厉内荏，枉为师表！”元龙大怒，叱刀斧手将秦强斩之。诸将惊悚。元龙令曰：“贾义贪功冒进，兵亡将损，致宋将军疆场献身。秦强不识前鉴，反蹈其辙，今不惩戒，何以警示后人？”叱左右，“先鞭打一百，择日行刑。”军士拖翻秦强，吊起鞭之。

元龙眼望宋义英躯，余怒未歇，高曰：“宋先锋进退有法，攻守有度，不因贾义，焉能陨身？”命刑手押贾义前来，亲自挞之。一时：鞭掌之声不绝于耳，哀叫之惨凄之于外。孟飞望而叹言：“想不到元龙不战之心如此之坚！”发财谄曰：“主公威加海内，元龙辈闻之胆寒。”孟飞率之高喊：“汉王之名，威加海内，汉王所向，官狗胆寒。”喊到天晚。

明军诸将求情，元龙放了贾义、秦强，叱骂一番，令还水寨。

当夜，贾义、秦强写就降书，着心腹人献与刘通。降书大略称：“元龙暴虐无能，恐部将立功，便似赵宋秦桧，凡言战者尽力催折。我二人今遭鞭挞，怎肯再辅此人？愿联合旧部，以水军楼船百二，小舟千余纳降。”

览信大喜的刘通遍示文武，诸文武争相祝贺。唯蒋敢曰：“此诈降也，主公休中其计。”刘通因问：“诈从何来？”蒋敢曰：“元龙镇大同数年，善抚士卒，人乐为死，胡不敢窥。今忽暴虐，显系伪装。此人少读兵书，熟谙枪马，武林中赫赫有名。以此推之，定是贾义、秦强使诈。二人效三国黄盖来降，吾王不免为赤壁魏武！”发财不然，“元龙最有才气的弟子丧于我手，其不能报仇，唯以喝酒打人撒气，你说其才能过人，遇到汉王便是雌猫对猛虎，虾米见蓝鲸，只有装死的份。即便元龙耍小伎俩硬学周瑜，使二人火船前来。我王并未结船为寨，旱寨离之又远，二人有何能为？”孟桀等高赞有理。刘通遂不听蒋敢之言，准二人之降，命诸将作迎降准备。

时过七日，未见贾义、秦强动静，刘通使人责之。贾义报说：“水军新任都督李显将我二人旧部尽皆裁换，以楼船投诚之事已成虚话。”刘通愤言：“李显！”右手力锤而下，桌案四裂五分。文武诸将一时惊怖，独师旷上前，“主公休怒，臣有一计，元龙可败，楼船可得。穀城东南二百余里有数千亩良田，传言奸宦刘振所有，吾王遣兵围之。元龙迫于朝廷压力，必然出救，伏之可破。”刘通沉思。发财道：“李显北方土汉，不习水战。吾王若使矮张、竹园张般勇士，直冲明军水寨：楼船当易主，李显所必杀。”师旷不然，与钟发财据理力争之际，贾义又来密信，称：“汉王英明神武，臣贾义愿与秦强乘隙袭杀李显，再以楼船归降，事若不济，宁愿就死，只求汉王为臣立碑。”刘通曰：“若成大功，可为节度，不成，立祠树碑，岁时祭奠，并赠美谥。”

越数日，贾义二人报说：“李显警备甚严，极难下手。”请刘通差别将助之。发财离班拱手，“恭喜汉王，贺喜汉王。”刘通笑问：“孤何喜之有？”发财曰：“汉王将破穀城，斩元龙，全楚之地再无对手！”刘通大喜，“请先生言之。”发财曰：“汉王可使勇将控贾义、秦强，择夜乘浓雾掩护斩杀李显。举火焚柴，使人告急于元龙，元龙必亲出援救。待其出城，汉王使铁骑直下穀城。水寨、彀城之间的李元龙将进退无路，唯死而已。”刘通疑言：“此时初秋，雾甚少见？”发财曰：“吾年虽少，却从异人习得遁甲奇门之术，能呼风唤雨，开雷撒雾。汉王速建‘风云台’，吾二更作法，三更雾可垂八百里，三尺内不见人。我军突现，李显定然猝不及防。”刘通喜言：“先生再世诸葛，吾有先生，天下可定。”问诸将，“谁愿为先锋，控贾义，诛李显？”房能请命。刘通曰：“有将军，吾无忧矣。”蒋敢道：“事若不济，房将军为李显所杀呢？”刘通脸色一沉。蒋敢曰：“贾义、秦强首鼠两端，未必可信，房将军此行危矣。房将军若死，满盘皆输。”刘通恼道：“钟先生妙计安天下，尔何出此不吉之言？”叱左右将蒋敢斩之。诸将求饶不得，刘玉龙使妻急求于王后婺华。婺华出言相救，刘通方免蒋敢死罪，责三十脊杖，戴罪为钟发财建风云台。

次日，房能引百余壮士来辞刘通。刘通道：“此计关键全在将军，望将军用心。”房能曰：“某房县野民，得汉王厚恩，敢不以死相报？”率众驰去。不久回报：“贾义、秦强甚为恭顺，已安插臣于左右。李显三日一夜巡，臣当于三日后午夜动手。”刘通大喜，令于二更天宴会文武。

当夜二更，汉军大寨灯火辉煌，耀如白日，照得枪林雪亮。寨内中军：文武百官恭候之中，歌伎舞女环侍之下，刘通携王后婺华顶冠高坐。婺华抬目远眺：月挂云天，林山环带，叹曰：“上古诗人李心寒云：‘雾远山飘渺，云淡月朦胧。’此时景像正合佳境。”刘通也然，举觚邀饮，众等皆干。刘通曰：“孤不忍百姓受狗官欺凌，誓为百姓除害，平土地，均贫富，乃率汝等起义：诛项圭，斩车道凌，顷刻间削平楚土。今李元龙不识天时，抗逆于孤。孤有汝等文臣武将，更得钟先生妙算神机！李元龙以蝼蚁之躯，焉能对抗于孤，眨眼间可为齑粉！”众人皆称：“吾王所言极是，元龙小辈岂能与我王相比？”刘通大笑，与众赏歌畅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通微醉，问及古时英雄。众臣或言陈涉，或言檀道济，或言韦睿……争论不一。至后，众人皆服钟发财所言。发财推宠曹操，称操：“文武干略，当世绝匹！其诗其言，独领风骚。”当众吟唱曹操之《短歌行》。刘通也要做诗和魏武帝比上一比，然思良久未得一语，因想内侍近臣经朝恩颇能吟诵，遂暗唤其人。经朝恩启刘通歌汉武大帝之《秋风辞》。刘通要其新作，以免众臣有文者窍笑。经朝恩沉呤之时，王后婺华起身曰：“臣妾愿为主公舞秋风，歌新辞。”看心仪美人，刘通笑而许之。婺华持佩剑，展凌波，翩翩起舞。刘通对众臣曰：“王后歌舞双绝，能赛飞燕，姿貌艳丽，可比貂婵。”仗剑对舞。婺华边舞边歌：

“秦皇愦，陈吴首难国汹沸。国汹沸：狼烟四起，项藉为最。

九决巨鹿王师碎，楚歌四面虞妃泪。虞妃泪：和诗引剑，患情无愧。”

刘通高声和之，又令诸臣随声助势。众臣多和，唯豹冲将军沈智不语。通问其故。沈智曰：“两军对垒，大敌当前，臣不忍歌此不吉之言。”刘通道：“何为不吉之言？”沈智曰：“青龙帮自开帮立派以来，所言所唱莫不慷慨激昂！然娘娘所歌，分明自比虞姬，视主公为垓下项羽。羽处垓下，兵少食尽，悲呛无奈，与姬绝别。虞姬先饮利刃，项羽随之，天下之哀莫过于此。臣请主公止此悲音，复歌豪迈。”刘通不然，“项羽起于垅亩，三年血战亡灭强秦，功绩之高空前绝后。娘娘视孤为项羽，何悲之有？”举起大棍，厉言：“尔安敢败孤兴致？”一棍打去。沈智头开身裂，血肉模糊。众臣惊骇。刘通立棍，“孤凭此刃：杀屠善，镇青龙，数与明军对抗，断斩官狗名将，敢与西楚霸王争大丈夫者也！”众臣跪呼：“万岁！”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的刘通使人上酒。又饮三觚，刘通举棍扬指，“李元龙，孤顷刻间教你灰飞烟灭！”

明军大帅李元龙正于中军帐前练枪，小校送来捷报：“方将军智怀尽平内乡、淅川残贼，今已入援青铜关，与贼将陈青相持于关前。”元龙点头，示意其下。薛清又来，告说：“贼风云台已成，贼首刘通定于明夜三更动手。”道声“晓得”的元龙依旧练枪。薛清迟问：“大战将发，元帅怎不调兵遣将？”元龙住枪，“诸路已经安排，唯断贼归路无将可派。刘通若得万幸杀透重围，行于归路之上……”薛清请令与路有权往劫。元龙曰：“如何教那刘通成丧家之犬？”薛清道：“元帅休要以弟子为关云长。皇王厚恩，弟子定然不会手下留情。”元龙凝神，“你定要留情。”薛清惊问：“为甚？”元龙道：“刘通举世豪杰，既使大败，也有虎威！汝等诸将皆贪功绩，定横其归路而拦之。刘通回郧阳心切，必定死战。吾恐诸将非其对手，是以迟迟未出此令。”薛清拱手，“末将斜攻其后，或可擒之。”点首的元龙使开索魂枪，一式“长虹贯日”，索魂枪如黄龙般遁起，刺落一只低飞的晨燕。

汉江水寨，房能抡开大刀，一式力劈华山，砍开半尊先前残破的石狮。贾义赞道：“房将军好气力！”秦强笑曰：“房将军好武艺！”房能傲然，“李显之头有此石狮硬否？”二人皆言：“无有。”房能哈哈大笑，问李显动向。贾义曰：“李显以汉王船小，不以为意，白日作乐寻欢，夜晚例行公事。”房能道：“明廷用此等蛀虫，王事废矣！明夜三更，吾等暗随李显出巡。待雾垂天，吾便斩却李显，汝等杀破余众。吾妆李显，汝等为从，回船控制水寨。”贾义、秦强应：“喏。”

次夜：星月皎洁，银河在天，汉水长龙，金波闪闪。艨艟大舰上，兴致大发的水军都督李显拂须曰：“月夜风情，悠闲皓美，使人魂神翱翔于山林之间，悠游于流水之上，此诚讽诵吟唱之佳时也！”携妓下了小船。骚客数人随于左右，数百军士卫于前后。一行十数船开波荡水，溯流而上。两旁芦苇中，房能、贾义、秦强等已聚数十能伏水中数日不食者窥视。贾义冷笑，“非常之时，此人尚有心思玩乐，真旧宋亡臣贾似道之流！”秦强不然，“或为残晋首辅谢安，也未可知！”叱二人闭嘴的房能觑定李显，提短刃于江岸紧紧跟随。

明军巡船出三、四里，抛锚的李显令军士环舟于自家船外，唤骚客于船上逗酒吟唱：一会儿屈灵均的《离骚》，一会儿谢希逸的《月赋》。骂句“穷酸”的房能对左右道：“烟雾一起，我便潜将过去，掀翻李显座船，就水内斩之。群卒无首，汝等趁势歼灭余众。”或曰：“将军何必等雾到来？高月虽明，水中沉暗，我等这便过去，也能杀明狗一个措手不及。”房能道：“诸兵环卫之下，李显极易为人所救。垂雾之中，明兵知事也慢，救应也难。”叱令：“待雾一垂，便即下水。”然事有变，李显竟孤身携妓登上对岸。汉军皆以疑光视房能。房能道：“以我武艺，斩李显绰绰有余，何况我于其背后突袭，报功受赏之时不远！”仰看天南，“但不知钟先生何时作法？”

沐浴持斋的钟发财已到风云台前。风云台依五行八卦而建：前对青龙，背靠白虎，左依玄武，右临朱雀。六十四面黄旗依六十四卦飘扬各处，二十八盏青灯依二十八宿分亮四面，八百八十八名铁汉持黄钺、白旄、朱旛、皂纛护卫八方。在十六名道士拥簇之下，天冠道袍、跣足披发的钟发财穿过枪林戟阵，登到阴风惨惨，冷气萧萧的风云台台顶坛前，焚香百拜，化纸于炉，仗剑东指，“疾。”长剑脱手而出，随风绕动，仿佛一道长龙，向远方滚去。剑后生起一道烟雾，迅速弥漫开来，直使乱山斜入，汉水无光。须臾间，遮星蔽月，三尺内不见人迹。万分得意的钟发财心思：“算定此时有雾，上天果不负我，吾立大功矣！”

汉江江岸，房能眼见烟波迷漫整个江面，横叼快刃，二臂相合，飞花一闪，已然入水五丈，双手划动，两腿轻拨，眨眼间潜到对面，攀岩上岸，持刀在手，趋向蜜语之声，逾数十步，觑一顶盔贯甲之人背已而立，挺刀搠去：着刀处并无血迹，也无惨叫之声。房能正自惊疑，傍边转过一人，厉叫：“你家李爷爷在此！”识得正是李显的房能惊骇时，头、身已被挥为两段，其声也入贾义、秦强之耳。二人舞刃斩向房能所率余众，须臾皆杀倒于水中。

回军水寨的李显待雾渐薄，令贾义举火、秦强弄刃，好似喊叫厮杀之声。

穀城外，闻之大喜的刘通暗赞钟发财、房能同时，亲觑穀城东门。时过不久，穀城东门大开，大明督元帅李元龙提枪纵马，引军速出。刘通一阵冷笑，“李元龙，就算你聪如狡狐，也将脱皮掉命。”回身上马，径到西门，执定两柄铁锥，看手下已铺厚板于护城河上，踹马向前，“当当”两声：左手锥碎闸板，右手锥破城门，以千钧之力震出道路。汉军步骑狂涌而入……

其时，伏于汉军营外的明将胡德令所部使火箭对准半空，火铳对准汉营：火箭齐发，铳声如雷。无数枝火箭于汉营内点起无数处火焰，火焰蔓延，连成数片。汉军救火之余，尚需躲火避箭，为将者又乱下命令，一时大乱。最乱的还是营门，身上着了火的营门兵将被明军火铳打得灰头土脸：轻者带伤，重者丧命。带伤的也不幸运，明将谭纶已纵军杀入：立者刃击，横者践踏。一马当先的谭纶便似阎罗王附体：亡命东西，绝杀南北，眨眼间数百人丧命。汉军生者乱窜。胡德又引本部进，步步屠杀。汉军横尸如山，血可飘盾。

有逸脱性命者急见钟发财，求其作法：变风为弩，化雨为箭，撒豆成兵，以救大营。钟发财哪有此能？犹豫之时，禁不得众人催促，令引道路前往风云台。汉军多随，唯经朝恩、蒋敢率部死战。其部志欲生者，半途也往从。从丑到寅，部众多战死的经朝恩、蒋敢、蒋忠、师旷、蒋贞娘等护了王后婺华窜入山中。谭纶麾军直取风云台，寻到宋义尸首的胡德往追经朝恩、蒋敢。

风云台的汉军只有生心，皆无战意，焦急的盼望钟发财召得天兵天将。天兵天将未到，明军兵刃已到：无望的急忙举械投降，怀有侥幸的纷纷聚向钟发财。谭纶因问风云台上的披发道人。降人告曰：“便是汉王狗头军师！”谭纶传令，“能得贼军师者重赏。”早已气丧的汉军被团团围住，明军前锋直指钟发财。发财急令汉军抵抗，汉军因问天兵天将。钟发财曰：“路程倏远，天兵或在路途之中。”叱汉兵将上前。汉兵将：迟疑者观望不进，进者或成鸟兽散，或被缴械，零星反抗者为明军斩杀。

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发财掣剑高言：“待我亲破明狗。”自上纵下，直入明阵，往来冲突，格毙数人。谭纶舞枪来战，杀十余合，发财力挫，手中剑被谭纶刺落，就地一滚，拾杆长枪。谭纶使枪继进，丢枪的发财又跌出五、六步，不敢再战，转身就走，退路已被追经朝恩、蒋敢不及的胡德拦住。两下受敌，发财绕走几步，度无生路，仰天高叹：“天不佑我！”回枪刺向咽喉。天际里忽出洪音：“天为父，地为母，何不佑汝？”

明、汉两军正惊，场上已多一人：蚕眉凤眼，赤面银髯，飘飘有费长房之态，凛凛有关壮穆之威。明军不识，作者偏记，乃南丐帮帮主黄虔通。妙手张三在胡惟忠、陈青山等拥护之下，于沧州另立丐帮，张三自为帮主。因地处南北，江湖人遂称黄虔通丐帮为南丐帮，张三丐帮为北丐帮。见虔通现身，钟发财刚要见礼，被虔通止住。虔通道：“吾受老莱子之托，特来活汝性命。”目视明军，“吾向有好生之德，不愿大开杀戒。汝等识趣，还不快快闪开？”胡德大怒，“哪里来的妖人，敢于此兴风作浪？”叱左右向前。虔通双掌舞动：当先者尽皆仆倒，滞后者立不敢前。有裨将伍道灵力可开山，拳能断石，厉曰：“旁门左道！”仗金醮斧而进。不三合，斧为黄虔通所得。虔通一记虚空掌，伍道灵便被震出五丈，伏地不起。明军震惊。哈哈大笑声中，虔通与钟发财拔地而起，落在风云台台顶。胡德引箭飞去，虔通袍袖一拂，箭斜插于地。黄虔通道：“天下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为或不为，皆当以生灵为念，否则必遭天遣。尔等听我良言，休要再造杀孽。”言讫，于汉军高叫的“救救我等”声中，飘逝于风云台后。

胡德与谭纶逐残余汉军，汉军拼命者多有逸之，信心丧者弃刃举手。看着数千投降的汉军，谭纶欲带见元龙。胡德道：“降卒甚众，归途若遇匪首必然相从，不若杀之！”谭纶思良久，曰：“数千生命……”胡德不然，“降卒若反，你我罪莫大矣，将军当除此祸根。”谭纶又恐元龙怪罪。胡德道：“元帅罪责，吾一人当之。”谭纶遂许。胡德诈称编制，聚汉降卒于一处，先以火箭飞射，再以战马纵横——数千生命横尸山野，惨不可言！

汉营钟发财、经朝恩、蒋敢等遭火惨败，汉王刘通则遇火而逃。麾军直入穀城的刘通杀出数百步，不曾见得一人，正自纳闷。左右三声炮响，震得：人心剧颤，屋瓦齐飞。前后无数火箭，射得：铠衣生焰，千火并发，汉军中箭烧死者登有数百人。刘通引汉军冒火突烟而走，汉军为寻生路，自相藉践，毙死满地。刘通好不容易到得北门，伏兵尽起。汉军无斗智，转身就走。刘通制之不住，随之到了西门。西门也有伏兵，南门并不例处。汉军转到东门，明军大将刘显出，汉军如鸟兽散。刘通愤然：“不决死，皆无生路。”当先而进。刘显不敌，被刘通倒逼出城。

刘通刚要北窜，元龙邀击，直杀到天明，出城汉军死丧太半。得脱的刘通路遇谭、胡二将，力战破之。

汉军大寨只余黑灰、军器、瓦砾和烧焦的尸首，正在沸腾的血流，燃烧未尽的烟霭。归来的刘通遍寻婺华不见，正自恼怒，有数百脱逃的守寨汉军归来，言夜间败事。刘通叱曰：“谭纶、胡德被孤一棍击溃。大营不保，定是尔等怕死贪生。”叱左右斩之。有将来谏，刘通不听。须臾间，又有数百颗人头滚落。通见所部：或倚刃而立，或蹲坐于地，皆有饥色，遂问粮官。答曰：“粮草皆为明人所焚。”刘通无奈之下，令煮尸首以食。被斩汉军刚成碗中之肉，明军杀到。刘通骂道：“元龙逼我太甚！”扯块熟肉塞入口中，率众欲投汉江房能。部将猪兆蜂、羊秀民曰：“房能已为明军所杀。”刘通恼道：“尔何出此不吉之言？”扬手一棍，击二人于马下。又有刘玉龙曰：“房能若生，必来相救，今迟迟未动，则变已生，还望我王三思。”刘通思良久，拗言：“房卿或在候孤，亦未可知。”

汉江江面排开无数军船，当中军船上：贾义、秦强凛凛而立，两边军将搭箭弯弓。率败军至此的刘通高叫：“贾将军、秦将军，房卿何在，还不快快迎接本王？”贾义道：“房将军做你开路先锋去了。”左手一翻，亮出房能首级。秦强又言：“黄泉路无人把守，地狱门向尔敞开。”叱左右飞弩发箭。愤然的刘通誓要为房能报仇，左右心腹急止之曰：“我等无船，怎可进前与艨艟大舰死战？元龙精兵又欲绝我等归路，我大汉将士拼力久矣，饥渴难当，还望我王为江山社稷着想。”刘通遂令撤军，自恃黄金棍断后，与斜里冲击的李显较力数合，李显败走。

汉军前锋避喊杀声逃出数十里，前面现出两条道路：一者平坦，二者荆棘。开路人不敢自专，欲问野民。刘通赶上，略看两眼，断言：“荆路可走。”窦融曰：“荆路难行，易为明军追及，平路……”刘通不然，“凡历大事者，必经千难万阻方能成功，三藏取经便是一例，孤与婺华之情也是如此。婺华若脱性命，定在荆路之中。”当先而进。此时汉军：筋皆酥软，腿皆酥麻，个个焦头土脸，人人血泪斑斑。然恐刘通冷酷，或拄刃而走，或扶策而行。野路崎岖，诸将不堪衣甲之重，荆棘遍布，士众不堪器物压身，于路多有抛弃。一行人走山过涧，涉水经岩，因难忍苦楚，多有逃散。有人诉与刘通。刘通怒曰：“本王起兵反明，便为汝等造福，汝等何由溜走？”令心腹军将执刃监之：但有逃窜、落后者，皆斩之。刘通七千人马：两千逃窜，两千丧却性命，三千肝胆俱裂之人随刘通过险峻，到了平荡之地。

诸将士苦不堪命，求通少歇，刘通心腹也斜倚路旁哀告。刘通抡鞭乱打，将士实是乏力，便打也不肯登程。刘通无奈也坐，慨叹惨败，有垓下项王之感。歇有片刻，刘通教众继行，诸将士依不愿起。通曰：“再不走，性命失矣！”言未讫，喊杀声起。李元龙、谭纶、李显、胡德、贾义等数万明军至，齐整整立于四方：旌旗飘扬，刀枪耀眼。明军呈饕餮之形，明将现虎贲之态。刘通所部满脸惊怖，姿态狼藉。元龙拧枪高道：“天兵降临，汝等已处绝地。顺者可生，逆者败亡。”声如狮吼，音若滚雷。汉军闻之，心皆震恐。刘通愤吼：“休听狼言狗语。”目视所部，皆莫敢动。元龙又道：“还不束手，待死不成？”汉军悚然，互相对视，有突然奔出者，有一引二，纷纷落落。喝叱不止的刘通刚要着心腹斩杀，远外有人呼喊：“降者且慢！”其音之疾，如浪拍堤岸。奔者皆惊，立而望去。尘土飞扬之中，密叶长林之内：马蹄翻飞，带起一道烟龙，天悲地颤，宣扬金铁之声。眨眼之间，那人出得林路，元龙等也惊，来人赫然女儿身。此女：凝眉立眼，竟有张翼德长坂之英气，樱唇俏面，不输王昭君汉宫之顾怜——正是汉军大将蒋敢之女蒋贞娘。

经石遇涧，腾之而过，流泉荡水，溅起飞花片片的蒋贞娘高举秀带飘扬的火红旗纵马驰到欲降的散兵前，厉声喝问：“汝等想死不成，明狗于降顺尽皆斩杀。大寨中，我辈投降兄弟的残躯还在燃烧，鲜血还在蒸凝，汝等也要徇其老路么？”欲降人想起大寨中惨景，莫不愤之。元龙曰：“休要胡言乱语，天朝大国怎似尔等强盗所为？”猛然回头的蒋贞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闻这空中，还飘漫着血腥……”明将伍道灵之弟伍道异一箭射来。贞娘眼疾，早抄手捞箭于手中。贞娘立旗于地，瞪视其人，忽然纵马。明军绝想不到这女子竟敢孤身来冲，并未提防，被贞娘冲开一条血路，径到伍道异前，道异正要举斧，贞娘枪快，已贯入其心窝，搠落下马。收枪的贞娘也下马来，掣剑砍下伍道异首级，提之上马回阵，掷头颅于地，曰：“明军乃麒麟楦、纸老虎，易与之甚也！”汉军稍提勇气，刘玉龙、孟飞领率部众环而为阵。

明将胡德催马径取贞娘，双枪并举，斗十余合，胡德枪法不敌。元龙着秦强夹攻，依不得功，侯癫、谢痫、杨小锋也上。五人兵刃轮番出击，蒋贞娘舞动长枪，越战越勇。

明将谭纶手痒，纵马而出。刘通恼道：“以众凌寡，汝等可是男儿？”提黄金棍迎向谭纶。恐谭纶有失的元龙下令击鼓，明军四面而进。元龙也催战马，挺枪奋前。谭纶与刘通杀五、六合，气力便不济，元龙让过谭纶，抖了个枪花，刺向刘通，闪身让过的刘通使黄金棍砸元龙脑顶……元龙整日研习枪、掌之法，只为破杀刘通，那枪神龙也似，间以风雷之掌，必胜雄心现于面门。身处绝地的刘通自知不死战不能脱身，同时又恨元龙，千斤之力贯穿于棍身。两个接架相还，杀三、五百合，胜负未分。蒋贞娘与谭纶等六人还在血战，未定输赢。孟飞、刘玉龙等战将则累累伤痕，因明军数十倍于汉军！凶苦的战斗持续三个时辰，战场上残肢断体比比皆是，数里之内土地尽赤。汉军汉将生者不过百五十人。

元龙悬银三百，令取刘通人头。数万明军心皆生欲，刃皆奋勇，汉军又倒数十。刘通长叹：“孤非重瞳，怎成垓下项羽？”弃刃待杀。贯马冲开李元龙的蒋贞娘道：“主公休要如此！”逼开追来的明军六将，舞刃冲杀，裹动明军出半里余，至山脚之下。山上有人厉喝：“放！”轰隆隆巨响声中：滚木如林，石下若雨。明军左右趋避，避之不及者：或被滚成肉饼，或被砸破头颅，鲜有得全性命者。开得道路的滚木、礌石到得汉军之前，走势也尽，止而不动，刘通等因此脱走。

元龙整军追之，汉军大将蒋敢出，力斩明将五员，明军震悚。元龙遂约住军马，曰：“此刘通生力军，与战无益，且让之去，郧阳方全歼刘通之地。”谭纶不然，“刘通若死，余党便无锐气，擒之也易。”独自赶逼。蒋敢且战且退。

刘通已与王后婺华、经朝恩会合，婺华诉说蒋敢之忠勇。原来，救婺华到平安之处的蒋敢知此险地，令弟子师旷收集余众，子蒋忠探寻归路。其时，刘通被围，师旷未回。蒋敢又使其女蒋贞娘入救，自备滚木、礌石。师旷引众回后，蒋敢遂放滚木、礌石，救出刘通等众。婺华又言：“蒋卿之功天日可鉴，我王归后，当升官重赏以佳其功。”刘通听后，默然不语。婺华再求，刘通方许，催促走路。婺华曰：“且待蒋卿！”

不久，蒋敢到来，称：“已用木石塞断路口，明军不久将至。”请刘通快走，教子蒋忠开路，徒师旷、女蒋贞娘协孟飞、窦融等卫护刘通，自提刀断后。

刘通等出四十余里，前面三声炮响，千余明军一字排开，为首两员小将：薛清，路有权。路有权本想斜里击之，斩落后者性命，得遗弃者军资，无奈薛清要立首功，便横出于路。九死一生的汉军登时失魂落魄，体战心惊。蒋忠曰：“事已至此，还须苦战，保我主平安！”众兵曰：“吾等血战之心虽有，然两日未食，何来气力？”蒋忠一皱眉。

前军踌躇，勒马的刘通口眼发呆，良久曰：“又有明军不成？”勉强到得军前。明军兵强马壮，明将气宇轩昂，而刘通手下将官身摇体晃，兵丁泪血交溶。通问诸将，“哪位将军愿破敌开路？”诸将皆低头。气力也尽的刘通欲以金珠玉带易换性命，蒋贞娘叉手，“臣虽不才，愿斩明军首将首级，以解吾王之忧。”刘通问：“卿力支否？”贞娘曰：“志骄者败，志丧者辱。”

匹马上前的贞娘冷觑薛清，薛清傲然，“敢是汉贼无人，使女郎受死么？”周身血迹，满面冰光的蒋贞娘亢言：“取尔性命何劳男儿？”催马拧枪直取薛清，只一合，便教薛清虎口迸裂，两臂发麻。贞娘二次枪出，刺薛清脖颈。薛清举刃相迎，力竟不敌，被震下马。贞娘亦下马，提佩刀逼之。滚身逃命的薛清冷不防跌落山崖。天幸其落于崖树之上，方逃得性命。上马的贞娘斜觑路有权，冷言：“敢来战否？”搭上雕翎箭，曳开铁胎弓，对准路有权射去。有权一侧身。那箭贯入石壁，没之至羽。有权惊其武艺，怖其面神，倒马疾走，余者也皆跑散。刘通张口结舌，“此女中张翼德也！”率部上路。

时蒋敢又斩追蹑而来的谭纶部五将，谭纶不敢逼，收兵回见元龙。

升帐的元龙依功奖赏帐中诸将，只余谭纶、胡德。元龙久曰：“两将将军且将功劳报来？”二人遂言此战功绩。元龙道：“擅杀降人一事，何匿而不报？”二人脸色登时苍白，当即跪倒。胡德辩称，“贼人反复，末将恐其见刘通而生变，遂施辣手，实不得已而为之。”元龙曰：“从贼者多不能果腹之良善百姓，吾等奉皇王旨意，救万民于水火，汝滥杀之，实辜负圣皇之心。”令将胡德斩首，打谭纶三十军棍。李显、贾义等急为二人告绕，元龙冷面不开。灵武书生李万年以卫青不斩苏建事谏之，并言二人功劳也巨。元龙沉思良久，将胡德押解进京，请世宗处置。元龙随唤未敢进帐的薛清、路有权入内，切责二人，各打二十军棍。二人与谭纶一并受之。谭纶位次高胡德远矣，元龙以胁从罪罪之，盖因谭纶曾于福浙斩杀倭人极多之故也！

事过五日，小校报说：“方智怀仍与贼将陈青相持于青铜关。”元龙点首，“智怀不负我望。”传檄五路并进，直捣郧阳。

明军已呈包围之势，刘通尚自不知，每日除饮烈酒，便与女人恣意风流。因生民谚：“色字如刀，消得汉王千斤力，酒字如砺，磨却楚主霸业心。”又有谚云：“石如虎，水如龙，生灵多到丰都城。”诸官闻之，常有谏者，多为刘通所杀。因此汉廷：善谄者激增，忠义者日减。

蒋敢也欲一谏，贞娘道：“谏之何用？主公经败，性情惨烈，怒气满膺胸，已容不下正言，亡灭之期不远！”蒋敢大怒：“吾女怎如此言语？”贞娘曰：“亡国之君莫不与主公相像。父亲知纣王否，纣王于妲己之所誉，莫不赏官进爵，于妲己之所毁，莫不刃戮九族，以致祸起萧墙，各路诸侯多叛商归周。周武王牧野一战克殷，成汤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今我王唯控郧阳弹丸之地，四面临山，如似牢狱，恐怕……”蒋敢道：“休要说了，我现在就见主公。”贞娘曰：“昏君面前，焉有关龙逢、比干命在。父亲梗直，此去必招杀身之祸！”蒋敢道：“吾宁作忠臣死，不作佞臣生。”贞娘曰：“既然父亲忠心效国，何不调练虎士，以抗明军？”蒋敢良久点头，誓言：“吾但有一口气在，定保主公平安！”师旷曰：“立莫大之功未得寸赏，趋走之宦竟得重金。汉王何德，教恩师效尽犬马？”蒋敢不言，披挂上马……

有人报与刘通，“龙骧将军蒋敢驰兵于校军场：奔马较力，飞矢舞刀。”停杯不饮的刘通一惊。近臣盖力士曰：“私动刀兵，是为谋反，我王还不捕而杀之？”经朝恩不然，“蒋将军素来忠义，何反之有？”盖力士曰：“人心难测。”刘通道：“待孤观之。”令抬黄金棍，备下逍遥马，与婺华率三千虎贲奔校军场而来。

校军场兵戈声震地，呼喊声动天，驰到高埠的刘通勒马观之：旗分八采，队按五行。金盔金甲的蒋贞娘长枪高举，众军齐喊：“练好武艺，亡灭失明，匡扶我主，震烁古今。”其声之猛激荡血液，其声之烈震憾人心。刘通悦之，与众招手。贞娘道：“汉王到。”众军随之单膝跪地，拱手齐言：“参见汉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蒋敢快步迎向刘通，叉手见礼。刘通责问：“尔未奉孤旨意，私自练兵，意欲何为？”蒋敢曰：“臣夜读《太史公书》，知汉高祖屡败于项羽，苦战七年方得天下，因此知创业之艰难。今明军垂至，对之若无法度：君别艳姬、美女于天南，臣丧功名、利禄于海北，置宴无酒，悲来无对，何其哀哉！遂练兵马，欲与明军共决死。若侥幸得胜，则兵从我王。我王扬剑之日，助我王削平天下，立都华夏：以五岳为边墙，四海为汤池。我王驾东门而近日出，车西门而接王母——如此臣方不能伏恨荒草。”刘通闻之，一时亢奋，正思升提蒋敢，王后婺华已倾杯于蒋敢前，“君，国士也，妾代我王敬将军一杯。”蒋敢跪而接之。四手拂拭之时，刘通心头一震，登时沉脸。蒋敢叩谢婺华，一饮而尽。

婺华回对刘通盛称：“蒋敢救驾之功。”请依功赐赏。刘通似乎未见，左右观望。婺华进而再言：“诸葛孔明名震寰宇，功盖天下，盖因其治法严谨，赏罚分明之故也！孔明赏不遗远，罚不阿近，皆平等视之。今诸文武皆得升进，蒋将军……”扯婺华于身后的刘通旋对蒋敢曰：“汝父，孤之叔父也！孤与汝名同君臣，实为兄弟，汝之功孤眼见亲观。今未升赏，是待日后尔。”不待蒋敢答言，飞身上马。婺华道：“诸将以蒋将军功劳最伟，主公何不立封，使蒋将军督率诸将击破明军，诸将也知奋勇得封，而尽死力？”冷觑婺华一眼的汉王催动逍遥马：战马四蹄翻云蹈雾，刘通躯身逐日追风。婺华一叹。盖力士曰：“国事自由主公经略，娘娘少费心的好。”随刘通而下。经朝恩近言：“国母主司内务，闲体无事可诵唐诗，李白《将近酒》、乐天《长恨歌》、岑参《白雪送武判官归京》皆是名篇。”使了个眼色。婺华也上马回转王宫。蒋敢则继续练兵。

阳春三月：春风轻抚千枝绿，夜雨欣催万树红，江山一派美景，正好佳游时节。王后婺华无心踏青，因为梦中不祥的预兆……坐定观书，书中诗文无法教其凝神，皱紧眉头，放书桌案，一声长息。到来的刘通问：“叹息之因？”婺华道：“妾叹春不常在，妾叹人不常生！”刘通一笑，“四季交替，六道轮回：春何不在，人何不生？”婺华曰：“刘邦屡为项王所败，拜韩信为将便得江山。昭烈为关公报仇，势如猛虎，孙权使一书生便挽败局。刘邦、孙权举非常之人，方建非常之功。项王只一范增，却不能用，不免身死东城。我王赏罚不明，恩义不施……”刘通恼道：“休要说了，孤不惩蒋敢救应来迟之罪便是便宜他了，凭何得赏？方婺华，你屡屡为蒋敢讨赏，是否生了外心，有红杏出墙之举？”婺华也怒：“你说什么？你……”回身便走。

刘通起步赶追，见婺华转过回廊，投池入水，大叫：“婺华……”跟着跳下，然水性太差，摸许久未能探到，自家反呛几口水，被接连跳下的护卫七手八脚拖将上来，同时被救的婺华已经昏迷。刘通搂住婺华大声呼喊，婺华醒过，起身又跳。吓得刘通抱紧婺华，传盖力士持大司马骠骑将军印与蒋敢，统南军，大司马大将军印与辛馗，统北军——以抗元龙。盖力士去后，刘通道：“孤也甚赏蒋敢，然恐长平故事重演，不敢轻易教其独当重任，故使与辛将军共商大体。待破却大敌，孤便任其为中书令，此乃诸葛亮谨慎之道也，梓童以为如何？”婺华曰：“只要国体大安，妾无复他求。”刘通道：“孤已书信于高帝，早晚发兵到来。李元龙……便十个李元龙也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