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二十一、有好消息

时日忽忽，日子就这么又过了数日。

这天早晨，齐钰见缸中米面渐罄，不觉愁云满面。

果然，过不多时，大和尚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他，一脸诚挚地邀书生和他一同前去赶集。

齐钰望着那站在自己面前，将漫天阳光都遮得不见的身影，一脸生无可恋，哀嚎一声：“你就不能去找他们吗？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拉着小生！”

和尚咧嘴笑道：“我找了啊，四个人当中，你是被最先找到的那个啊。”

“你可以再去找找啊……”齐钰不甘心这份命运，试探性地说道。

法尘哈哈大笑，一把拉起齐钰，道：“不去，不去，众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这个道理小僧还是懂得的。”

法尘的身材高大，臂膀宽厚，魁梧有力，小书生被他一拉，也只好不由自主地起身向庙门外走去，边走边不住哀怨。

自打齐钰等人来到此地，赶上了一场大雨之后，这小半个月来，竟是再未下过一场雨。齐钰看着最近经常走过的林间小路，因为干旱，和越来越多的人的踩踏，表面的泥土已经被踩成一层细细的浮尘，走在上面，带起飞灰无数，飘飘洒洒地散落在路边树叶草茎之上，原本青碧的山野，此时看上去灰头土脸，很是令人心烦。

无风、缺水，气候便显得更加炎热。出了山林，走在大路之上，无遮无拦，毒辣的阳光直接晒在身上，两人便感觉身上覆了一层火，没走多远，汗珠子就已经开始向外冒了。

齐钰向道路两边看去，见田中小麦，已经近乎全黄了。此时方过小满，距离芒种还有十几日的时光，所谓“暖风一吹，麦熟一晌”，眼见得再过十来日就是那收麦时节。这一路上不时能见到三三两两的农人在侍弄着麦田，大多是从远处沟渠中，肩挑手提，弄来为数不多的水，给这些焦渴的麦苗灌溉。他们偶尔直起身子，歇息一下，那时便常常将目光看向路上的闲人和远处的山林，露出一份警惕的样子。

今年的年景不好，麦子抽穗灌浆后再没有下过雨，这让农人们很是焦心：如此一来，必然要比风调雨顺的年景要减产二成以上，再加上，今年这里，多了太多的外乡人，一个个都是无恒产的流浪人，每次看向农田里庄稼的眼神都是绿的，而直到此时，也不见官府有什么像样的赈灾行动，这不得不让农人们的神经紧绷了起来。

大和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微微叹息，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法尘今天要带齐钰去一个叫做牛家庄的地方去赶集，那里离此处有三十里之遥，途中需要翻越一道小山岗，才能到达。

齐钰在途中问和尚，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赶集？和尚答曰，那里临近潍河，有比较大的船运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是周边村镇之中最多的地方，听其他人说，因为那里运输比别的地方方便，各种货物都比较充足，而且要便宜一些，所以这一次决定多走些路，好去用同样的钱采购多一点的东西。

法尘健步如飞，齐钰紧跑慢跑，终于在一个多时辰之后，赶到了牛家庄。

将气息喘匀的齐钰，手搭凉棚向这集上看了一下，果然，这个大集的面积，比之前去的那个十八里铺的集市还要大一倍不止。法尘见他气已喘定，便拉着他挤进人群，去买各式的东西了。

今日此行，法尘的目标很是明确，他领着齐钰转来转去，所看所比的，都是些卖各种杂粮的摊子，并让齐钰帮忙计算和对比价格。这一圈转将下来，竟然足足花掉了半个时辰。

在大致摸清了情况之后，两个人凑在一边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制定出了购买杂粮的方案。之后，法尘先是去骡马市那里租了一辆牛车，而后和齐钰一道采购了十几担的粮食装在车上，准备离开这里。

驾车的车把式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很是健谈，一路上操着土话乡音，和法尘聊得愉快。在牛车吱吱扭扭地走出牛家庄大集，经过告示墙的时候，三人见有两个衙役正在往墙上张贴着红示，引来不少人围观。

老头把牛车拉住，挤进去看了看，旁边有与他相熟的人调笑道：“牛老叔，你看懂了吗？这上面写的甚哩？给我们说道说道呗。”

老头怪眼一横，哼了一声：“咋，就行你这不识字的夯货挤过来看看，我就不能凑近了啊？你牛叔我不识字，可总认识识字的人呢！”说完，分开众人，回到车边，对着齐钰拱手笑道，“这位后生啊，小老儿不识字，劳烦您帮我们这些睁眼瞎读读这官榜上写了些什么呗？”

突然受了老者拱手礼的小书生有些不习惯，赶忙还礼，脸庞红红的跳下了车，坐在一旁的法尘瓮声向老者道：“大叔，你为啥不让我去给你看看呢？”

老者头也不回，摆了摆手，声音渐渐飘远：“看你长得这傻直憨大的，也不像个识文断字的样子啊。”

法尘：“……”

齐钰走近一看，那墙上贴的是一张安民的告示，他匆匆看了一下官榜，榜文中写有朝廷已经从江淮一带调济赈灾物资，不日将送达齐鲁各地灾区，望众乡民各安其土，耐心等待云云。看到此榜，小书生脸上的神情瞬时舒展了不少，他回过头来，大声地向围观的这些人讲了榜上的内容。

顿时，身边掌声、喝彩声响起一片。

感觉到日子终于有了盼头的齐钰，刚刚回到牛车上，喜滋滋地想和法尘说话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呼喊声：“咦，法尘大师，齐钰哥哥，你们也在这里？”

两人回头看去，却是夏郎中和秀儿两人。秀儿挥着小手向两人打招呼。

法尘、齐钰二人见他们父女俩手提肩抗了不少药材，急忙跳下车来，邀他们一起坐车回去。二人也没多做客套，上了牛车。

夏郎中坐定之后，看了看车上的担子，笑着道：“都是粮食？”在得到了答复之后，他拍了拍这些粮担，感慨道：“花了不少钱吧。”

齐钰回道：“十几两银子呢，比起之前，整个就是翻了两倍的价钱啊。”

夏郎中叹息一声，道：“没办法啊，时值灾荒，粮食才是最金贵的东西，肚里有粮，心中才能不慌。不过，你们那庙里常年没有几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的粮食啊？”

法尘宣了声佛号，憨憨道：“庙外林中，还有几百号的灾民。”

夏郎中听后，神态恭敬，对着法尘施礼：“大师和齐兄弟辛苦。你们几人独立支撑这些人的衣食，是不是很困难？”

齐钰道：“要是一直这么下去，那就麻烦了，不过好在今天看到告示了，朝廷就要往咱们齐鲁之地分发赈灾物品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夏郎中听了这个消息，也是精神一振，由衷叹道：“如此一来，灾民万幸也！”

因为有了这样的好消息，众人之间谈话的气氛明显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回程的时间也就似乎变短了很多，没过多久，牛车走到了桃花岭下，临下车时，夏郎中将自己买的药材打开，分给了法尘一些陈皮、紫苏、车前草、板蓝根之类的药材，并交代了这些药材的用法，让法尘带回去给流民们熬水喝，以防止有疫病的发生，法尘连声道谢，接了过来。

就这样，齐钰和法尘拉着一车的粮食和几布包的草药，回到了庙里。路上，齐钰将朝廷即将发放赈灾粮的好消息告之给了那些灾民，整个林间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不再像往日那般死气沉沉，紧张而压抑。

回到庙中，两人发现无邪不在，二人以为他又去给流民诊病了呢，也就没有多问，和薇儿、明月奴一起将粮食卸下，清洗干净，生火熬粥。

山间的干松枝在火焰的舔舐下噼啪作响，向四外散发出一股松脂的锐香，闻上几口，会让人产生一种上瘾的感觉。四个人围着大锅，看着那一道道橙黄的火舌，默不作声。

虽说有了官府贴告，将有赈灾粮运来，可是谁也说不好这期间会有多少时间，什么时候才能分发到这里。所以，大锅之中，一如既往地是水多米少的稀粥。锅下火焰腾腾，却也一时半会儿不见锅中冒起热气，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聊之下，终于开始聊天了。

薇儿环顾了一下大殿，回头看了看法尘，突然道：

“大和尚，你当初为什么想要出家啊？庙中日子不清苦吗？”

“阿弥陀佛……这，可能是因为家里的猫吧。”

“猫？”其余三人都很是不解，一起发声。

“对，就是猫。”像是陷入了一段回忆，法尘手中拿着一根干松枝，望着锅底跳腾的火焰，一时没有说话，直到那松枝上的火舌，快要烧到手上的时候，才将它扔到了火堆之中。“从前啊，有一天我对人生感到一阵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于是就问了一句我家里的猫，我该去哪儿呢？”

“我家的猫想了想，然后认真地回答我：‘庙。’”

“于是我就去了庙里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