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潮是从四月中旬开始爆发的。
一开始是三三两两的衣衫褴褛的游民,来到了琅琊地界,在田间地头挖野菜,山林之中四处搜寻野果、菌子之类的一切可以填腹的吃食;后来,涌入的灾民越来越多,渐渐的聚成几十数百人的各种流民圈子,在十里八乡的范围内到处流窜,田野、山中的野菜野果等等,明显已经不够维持他们的口粮了,与本地乡民们开始不时爆发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摩擦来。
齐钰等人所寄住的小庙,因为所处的林中有不少松核山果、葛根野菜,所以聚集了不下五百的流民,天天在山林中搜寻吃食,再也不复往日的清幽了。一直苦读圣贤书的齐钰,见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们,每日都如同蚂蚁一般,在这林中搜寻不止,找寻一切可以入口的东西。前几日还被众人厌弃的酸杏儿,待流民来了不过两日,连杏核都被他们砸开吃了个干干净净,惹得薇儿抱怨了两句,没有采够酿酒的山杏云云。这两日野果坚果之类的日渐稀少,很难采到,齐钰便见那些人经常会抓来一堆蚂蚱、山鼠、甚至是毛毛虫之类的东西,放到火堆旁烤熟了吃下去,其情其景,让小书生觉得反胃之余,终于见识到了饥饿的恐怖。他觉得,那些灾民的眼睛都快冒绿光了,看到一切可以吃的东西,眼里都会射出如针如锥的目光,若不是庙门前的狮子是石头的,这些人都恨不得把它放在火里烤吧烤吧就给分着吃了。齐钰甚至会觉得,每次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像是在惋惜,这怎么就是个人,而不是一只别的动物。所以,这几日来,小书生都不再敢跑到林中去诵读文章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寺中。
其余几个人的状况也是都差不多,都是懒懒地待在寺里,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除了法尘和无邪。
和尚法尘,精修佛法,有悲天悯人胸怀,在流民集聚此处山林之后,便经常性地从寺里拿出一些米来,到寺外用大锅给众人熬很稀的稀粥喝,聊表一番心意。并且带领这些人去熟悉这片山林,告诉这些人哪里容易出产蘑菇啦,哪里长有一丛葛根山药啦,哪边有几株野果树啦这类的信息。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帮这些灾民们度过眼下的难关。
而无邪经常出寺,是因为自己的一身医术。灾民忍饥挨饿跋涉而来,本就体弱,外加上食不果腹之下,身体自然容易出些病症,无邪经常会去给这些灾民进行一些救治。
也正是因为这二人的作为,灾民们对这小庙中的人无形中都抱有了一份敬意,从来没有人随意闯入这从不设防的小寺庙。
但是,因为越来越多的流民到来,原本的生活环境,还是被改变了。
每次被法尘强行拉去集市上进行采购的金主,发觉这物价在一天天的上涨,而和尚那采购的清单却是越来越长,购买量越来越多,这样的变化,让齐钰叫苦不迭。每每他进行抗议之时,都被法尘一句“阿弥陀佛,就当是做功德了”给堵了回来。
小书生宅心仁厚,虽然心疼金钱,却也在心中劝解自己,钱财或如时光或如流水,逐手便尽,花了也就算了。
今日,在又被法尘拽到集上大出血后的齐钰,回到寺里之后心情郁闷,直接倚在石柱上发呆,无邪见了,笑了一下,道:“怀仁又破财啦?”
齐钰懒懒地甩甩手,示意他不要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挡住温暖的阳光。
无邪走开,靠在另一根柱子上,一样懒懒地斜倚着,望着被飞檐截成四方的蓝天,“物价又上涨了?”
齐钰哀叹:“对啊,又涨了好多。无邪,你说,这物价涨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就连饭都吃不起了。怎么才能省下钱来啊,唉。”
听了齐钰的抱怨,无邪沉默了一会儿,才悠悠说道:“省钱嘛,看法尘的样子,你是够呛能省下来了。至于吃饭都吃不起这个问题嘛,我倒是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什么法子?”
“睡觉。”
“切。”听了无邪那不负责任的法子,小书生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反驳道:“那是贵门的绝学吧。”
无邪哈哈一笑,也不答话,继续看着青天流云发呆去了。
此时齐钰却忽然来了兴致,歪头看着那个年轻道士,他的月白衣衫上沾染了不少灰尘,显然刚刚不知又去给哪位流民诊病了。
“无邪兄,你师尊陈抟老祖,真的像传说中那样,特别喜欢睡觉么?”
“嗯。”
“真的能不吃不喝一睡很多年吗?”
“嗯。”
“这么神奇?太厉害了。”齐钰由衷感慨道,“那他是怎么练成这睡功的呢?”
“我也问过师父这个问题,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齐钰摇摇头,表示猜不到。
“师父叹气对我说:‘为师那些年,身逢乱世啊,物价涨得离谱,师父没钱吃饭,只好练睡觉了……’”
看着无邪那严肃认真的表情,齐钰一阵哑然,半晌方道:“无邪,你在逗我呢吧?”
无邪叹了口气,道:“你觉得那年头兵荒马乱的,难道比今天这个情形会好吗?”见齐钰默然,他又补了一句,“师父当时还说了这么一句:‘物价容易把人抛,薄了烧饼,瘦了油条。’”
齐钰听后,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此时此刻,琅琊郡其他地方的遭遇与此处山林的情形大略相同,桃花岭上的桃花寨,自然也概莫能外。
不过好在那里的山林更多,物产更丰富,加之寨中民风淳朴,在几家大户的带头之下,凑出了很多粮食,每日轮流有村民去村头支起的大锅那里煮粥救济灾民。另外,之前到了桃花寨附近的孟大、胡柯等人,因为受了村中夏郎中的宽厚对待,自觉地在流民之中讲述寨民们的仁爱,并且维持秩序,所以桃花寨附近聚集的流民们,感恩戴德之下,并没有和此地的村民之间发生过什么冲突,大家相处得算得上是相安无事。
可是夏郎中这几日依然是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一般。
做为桃花寨中的积善之家,夏郎中自然也是那提议赈济灾民的带头人之一。所谓医者仁心,在这次事件中,可以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一次性捐出了十担的口粮,而且还自掏腰包,在集市上收购了几十担的粮食用来赈灾,不仅如此,做为本寨唯一的医者,这些日子更是不断奔忙在为灾民们义诊的路上,因为这些灾民一堆在这个山头,另一堆在那个山脚,分得很是凌乱,他这几日便常常是清晨就走,入夜方归,一身风尘仆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多远的门呢。
今日,难得没有人捎来口信,哪里出现病患,夏郎中不用出外奔忙。可是坐在内堂的他却是一脸凝重,眼睛紧紧盯着台面上的几张黄纸,不言不语。
秀儿从外面走进内堂,被这屋中寂静的氛围给吓了一跳。她看了看平日里满是和蔼的父亲,见他面上纹理深深,每一道都写着一份心忧和疲惫。似乎这几日的忙碌,让他一下子苍老了几岁。
秀儿鼻子微酸,觉得心里一疼,走过去轻轻抱住夏郎中的手臂,微微摇了摇。
夏郎中这才惊醒过来。发现抱住自己手臂的是女儿,轻轻的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怎么,今天没有出去玩啊?”
秀儿摇了摇头:“不去,外面乱糟糟的,哪有什么好玩的。爹,你说,这次的流民潮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
夏郎中直了直腰身,叹了口气,道:“唉,不好说啊……”
“此次灾民,既有受水灾的,又有受旱灾的,再加上忽然起来的蝗灾,几番夹杂下来,咱们这齐鲁之地受灾的范围太广了,自然导致灾民众多。”
“现在我们手里虽然有些余粮,可以帮灾民们维持一口吃食,但是怎么也不够这千十来人吃上半年多的啊。若是上面官府不能从他处调剂粮食,过来赈灾,早晚是会出大事的。”
“啊?”秀儿听得有些心惊,急忙问道:“会有什么样的大事啊?”
夏郎中眉间的那一抹愁云像是越聚越多,无法化开。他长长地吐了口气,道:“自古以来,大灾之后都有大疫,却是不知,我们这里会不会也有疫情爆发。最可怕的,便是那官府中人,欺上瞒下,对这等灾情不闻不问,那——饿着肚子的人一多,可是什么样的惨事都有可能出现的。”
秀儿听了这些,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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