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十八、深夜逢盗

晚风习习，山河披霞，炊烟将起，已是晚饭时分。

这一路从海滩回来，走得是人困马乏，到了桃花寨之后，几人与秀儿互道分别，赶着马车急匆匆地奔回小林古庙了。

秀儿站在路口，目送他们离开。西山天际如同燃起了一把火一般，烟霞灿烂，煞是好看。马车渐渐变小，一点点地融入到那一片绚烂之中，看不清了。

想起这几位新结识的朋友，想起这一日来经历的事情、达成的心愿，一抹笑容，爬上了她的脸颊。她回身，走进了自家院落。

刚一入院，那只被她救治了的雉鸡蝃蝀，不知从竹篱之上的哪一处跳下，向她走来。不过今日这鸡没有表现出像之前那样的黏人的样子，而是歪着头，像是有些疑惑地仔细看了看她，围着她转了一圈，随后又像一条狗一样，伸长了脖颈，在她的身上闻了闻，“咯咯”叫了几声，也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秀儿对着它笑了笑，伸手将它抱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它那受伤的翅膀，同时低声对它嘟囔着讲起来今天在海边的经历。

也不知蝃蝀听懂了多少，鸡目之中不时闪烁过精一抹光。

少女讲述到齐钰落水后的搞笑模样，自己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忽然想起自己在海水里泡了一段时间，虽说回来的路上，衣衫已经都干了，但是那残留身上的海盐，总让人有种粘腻的感觉，很不清爽。

秀儿决定去好好洗个清水澡，便将蝃蝀放在了地上，向后宅偏房走去，边走边说：“终于回来啦，我去冲个澡先。”

蝃蝀跟在秀儿的脚后，信步走着，看样子也要跟到那偏屋之中。在将将要踏入柴门的那一刻，忽然，一个大竹笼从天而降，一下子将它罩在竹笼之中。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这个小小院落里飘荡：“小蝃蝀，老实在竹笼里面待着，不许进来呦。”

蝃蝀抗议似的拍了几下翅膀，最终，见自己挣脱不出去，便在那个倒扣的竹笼里，安静地卧了下来。

它听着小屋中不时哼起的山歌，和潺潺的流水之声，头颅一直转向东方，定定望着，也不知在它的小脑袋里，都想些什么。

夜色如约降临。

山乡的日子便是如此，柴米油盐，一日三餐，日升日沉，周而复始。

夏家的屋内已经掌起了灯，昏黄的光线之下透出一股温馨的味道。夏氏三人，围坐在饭桌旁，边吃饭，边随意聊着天。

“秀儿，今日在海边玩的可好？”夏母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入秀儿的碗里，一边问孩子今天的经历。

“咦？你今日去海边了？”夏郎中因为今天被外村人接去诊病，也是刚刚回来不久，并不知道秀儿的行踪，便一脸诧异的问道，“咱们一家三口，倒是有好久没有去海边玩过了呢，要不哪天闲了，安排一次出游？”

听了父亲的建议，少女拍手叫好。

夏郎中调笑道：“说起去玩，你就这么开心，今天去海边玩，怎么不给为父捉回几只螃蟹来做佐酒之物呢？”

秀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将今天的经过一一讲述给父母听。

父母二人听到秀儿关于海市蜃楼的讲述，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并表示艳羡秀儿的运气，听到几人驾舟追逐海市，小船在海中破损漏水的过程，也都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在听到小船坚持到岸边不远，分裂开来，众人落水后齐钰的搞笑表现，更是跟着一起开怀大笑。其乐融融之中，一顿晚餐吃了小半个时辰，吃到饭菜都已变凉，这才结束。

收拾好了碗筷之后，三人坐在药房之中一起整理了一会儿药材，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候，整个山村似乎都沉入了自己的梦乡之中，偶尔三两声鸡鸣犬吠，悠远得好像大地吐出的梦呓。

秀儿回到了自己的绣房，躺在晒过的被子里，嗅着阳光的味道，感觉自己真的是被幸福给拥抱着，渐渐地，困倦感像潮水一样一波波涌来，她的眼皮缓缓合上，在好像有一件什么事没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困惑下，沉沉进入了梦乡。

夏家后院偏房门口的一个竹笼内，蝃蝀不时扑棱几下翅膀，发出一阵低沉的“咯咯”叫声，像是在发泄着女主人忘记把它放出竹笼的不满。

更鼓声声，夜雾浸凉，天地一片安静。

扑腾了一会儿的蝃蝀，确认小女主人不会前来将它解救出来，便放弃了挣扎，在笼内一蹲，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起盹来。

就在这一片幽谧之中，忽然，夏宅的院墙之处，有两声轻微的落地声响起，周边夜虫静了一会儿之后，再度细细吟唱起来，似乎只是落叶，或者枯枝坠地，打扰了它们的鸣奏。一阵窸窣的声音，再度在那里响起，两道黑影，一高一矮，从那里，缓缓向夏宅后院偏房之处摸索而来。

这两道身影走走停停，移动缓慢，看样子是对夏宅院落一点也不熟悉。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刻将自己蜷缩起来，努力隐藏起自己的行踪，显然，在这月黑之夜，摸入夏家的，是两个毛贼。

这两个毛贼小心翼翼地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了偏房之处，在细微星光的映照下，悄悄拉开了一扇木门，闪身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那虚掩上的木门，又被轻轻推开，一个毛贼从里面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会儿之后，那两道身影分别背了一个布袋子，从里面悄悄走了出来。那袋子装得鼓鼓囊囊，看上去似乎是两袋子米面之类的。

这两个毛贼的手脚虽然都很轻微，但是扣在笼中的蝃蝀，因为离那道木门并不是很远，还是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隔着竹笼，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只是，还不等它有什么动作，矮一点的那道身影，在四外窥视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这个竹笼，一脚踢了上去，被绊了一个踉跄。

夜色之中，那个竹笼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跌倒在地的矮小身影，觉得自己扑到了一个毛绒绒的物体身上，摸起来毛羽浓厚，脖颈修长，似乎这竹笼下扣着的是一只家禽。他一惊之后，化为大喜，马上紧紧掐住那只家禽的脖颈尖嘴，夹住它的翅膀，生怕它会拍翅啼鸣，然后爬起转身，压低嗓子，对身后那个又惊又怕正在担心着的大个子开心地道：“哥，我抓到了只鸡，咱们有肉吃了！”

此时躺在温暖被窝里的薇儿正徜徉在一个瑰丽奇幻的梦境里。

梦中的她，来到了一个无比漂亮的小岛之上。

小岛坐落在一处无比纯净的海域，海水清澈透明，温柔和缓，轻轻拍打着岛岸边银色的沙滩。沙滩尽头，清溪潺潺，水流花开，一片萋萋芳草地，绿草如茵，其上点缀着各色花朵，像西域风格的地毯一般，向岛内绵延而去。秀儿嗅着花香，沿着小径，向小岛深处走去。

路旁碧柳妖娆，苍松挺拔，风过其间，树叶摩挲，奏一曲清新雅乐。不时有小鹿在其中窜来窜去，呦呦鹿鸣，与那风声相和。看着小鹿那些歪头打量着她的好奇眼神，秀儿试探着向它们招招手，一只胆大的小鹿跳了过来，拿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小姑娘欢欣之下，咯咯笑了起来。

秀儿嬉闹着跟几只小鹿向前行去，听着头顶不住传来的鹤唳清音，觉得自己就像个误入仙岛的幸运少女，幸福感满满，她蹦着跳着，来到一处山脚下。

山如碧玉簪。

小山青翠，直直耸立，溪流源头之处，原来是那山顶一道瀑布如白练一般坠落而成。山风一吹，水汽丝丝缕缕，如烟如雾一般，从那下落的流水之中拽了出来，飘扬在山间，透过阳光，形成了几道缤纷的虹霓，挂在山腰之上。

“好漂亮啊！”秀儿和小鹿一起仰望着那绚丽的彩虹，由衷赞叹。

等等，彩虹，彩虹，睡梦中的小姑娘忽然觉得脑海里灵光一闪，彩虹，蝃蝀，她猛然间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拍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洗澡的时候我把蝃蝀扣到竹笼里，忘了把它放出来了。”

从睡梦中猛然想起心事的秀儿随便披了件衣服，点了盏小灯笼，急匆匆地出了房门，向偏房之处跑去。

只是，急匆匆跑出来的秀儿，却是看到了令她骤然一惊的一幕：幽幽灯光之下，两个衣衫破烂的贼偷儿，正抓着蝃蝀，似乎准备扭断它的脖子，杀死它。

“住手，不许伤害我的蝃蝀！”秀儿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