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景纪 第十章 黄庭

裴玉景洗去一身污渍，换上新衣，青衫稍大穿在身上略显宽松，不过却没有不伦不类之感，衣肥袖宽倒是显得少年飘飘然有仙佛气，加上刚刚开辟气海，洗毛伐髓，整个人举手投足颇有出尘之意。

“好了就过来，本座还有事要交代。”

年轻人屁颠屁颠跑过去，好不容易养出的超然之意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吞阳唤出遗音，默念一段口诀，紫光从裴棠识海里激射而出，漂浮在空，迎风见长，小巧玲珑的铃铛转眼间化作一尊一丈高的黝紫大钟，轰然落地，吓得胆小的玉花婢一下子窜到悬崖下面。

他好奇绕着大钟转了一圈，发现上面满是浮雕的繁复的花纹，有山水，有异兽，还有文字，这文字他眼熟，乃是仓颉甲骨，很是玄奥。

“你现在灵识已凝，开辟气海种下源眼，基础算是打好了，以后便是按部就班的修炼。不过现在你体内的灵气只是莲子精元所化，堆积在气海中，相当于死水，会被肉身慢慢吸收掉。”

“那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练气，引导灵气在经脉中游走，形成周天，周天一成身如漩涡，不断吸纳周身灵气，然后发掘肉身宝藏，感悟天地妙理。”

“如何引导？”

“靠得是功法，除却极少数天资卓越生而知之者可自创，余大多者修持先贤传承。”

裴玉景确认自己不是生而知之者，张口讨要：“还请师叔传下功法。”

大圣洒然一笑；“昆仑山以水法，雷法，木法，金丹法，剑术，咒术，符篆术为正法本术，典籍无数，浩瀚若烟海。”

大圣口中的正法本术有讲究，法与术都是气的显化，悟道的桥梁，是通天的大道子，这些法与术是一个人的根基，是一个宗门的根本。

小子听得满眼放光。

“不过这些正法本术你都不能修行。”

当头一棒，玉景委屈：“这是为何？”

“这上面刻着一段功法，乃是你师祖所创，你师尊练得也是这个，并有所改善，那么自然这个才是最适合你的，不过这篇功法本座并没有涉猎，你要自行观摩修炼。”

大圣手一指，裴棠顺着方向望过去，在大钟上部果然有一篇文字，文字最左侧有三个大字，应该是这篇功法的名字，不过他不认识，大圣说是叫《黄庭经》。

裴玉景估摸着应该是师祖为了什么黄庭道胎所创，只是少年有些头疼，这仓颉甲骨极为复杂，一个字往往有许多意思，晦涩难懂，看来要想读懂这篇功法还先得把识海里那道字瀑研究研究。

“对了，在修行路上磨难重重，三灾五劫，故而除却正法本术之外还有旁门左道，诸如练器，炼丹，阵法，御兽，赶尸都在此列，不可或缺，另外触类旁通，亦有益于大道。

你再选一辅术吧，我昆仑太清一脉善炼丹，玉清一脉善制器，上清一脉善布阵，你想学什么？”

少年有些迷，“我还不是很明白，这样吧师叔，我再看看那堆玉签，等多了解一些再回复您，可以吗？”

大圣点点头，“本来本座还想提醒你修行讲究‘循序渐进’四字，不可贪功，看来你明白，一步错，步步错，切记。”

裴棠连忙点头。

“今日就到这吧，你自己修行去吧。”吞阳说完，又躺到红珠树上去了。

……

少年则没有再打量遗音，而是躺倒在木榻上，双手作枕，闭眼入识海，学习仓颉甲骨去了。

这刚看清第一个字，识海里突然回荡着一声笑骂，“谁教你这幅惫懒样，坐好了，这套《坐鹤》给本座好生学着。”

又是和教授文字一样，用的是醍醐灌顶，识海里金芒大放，六道光幕悬浮，是六张图，皆是一个鹤发鸡皮的道士在打坐，坐姿有细微差别，所结手印各不相同，一旁有字，分别为安识，神游，枯荣，观心，浅闻，聚灵。

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吓了一跳，心中有些腹诽，您老不也成天躺着，但还是老老实实看起了《坐鹤》，最终选择安识盘法坐好。

双腿盘起左足置于右足上，再将右足置左足，脊柱坚挺，身子不偏不倚，空直中正，双手置于脐前。结安神印，左手成掌，右手置于左手上，无名指与中指曲向掌心，其余三指相接成鼎形，饱含道家气韵。

坐定，整个人心思空灵，如深潭之底的顽石。

此时树冠上的大圣闭着眼，翘着腿，面带笑意，当初自己入金鳌岛修炼的时候也是这般，坐无坐相，召来孔宣大师兄一顿训，被传下了这套《坐鹤》。

时光荏苒啊。

辨认仓颉甲骨可是难倒了被号称大楚文宗的姚文静视为读书种子的年轻人。他枯坐在大钟下地下，神识时而探出，去观摩那篇仓颉文，时而又回到识海里破译，在他看来，那些笔画极简又极繁的古老文字像是天地所孕的灵精，在跳动，在变换。

这一幕看得大圣啧啧称奇，不愧是黄庭道胎，不然哪个刚刚凝结神魂的修士就敢这样耗费神识，神识却不减反增？

练气篇一百零八字，只有练气境的修行功法，详细记载着一些吐纳法，窍穴温养与周天运行路线。裴棠问大圣，后续境界的功法从何而来，大圣答曰，车到山前必有路。

裴棠搞不清楚，老老实实开始练气吐纳。

“上清紫霞虚皇前……”

才读出第一句，没想到，周身灵气立马开始震荡，他条件反射一般就要席地而坐，屁股还没坐到地又突然想起来这可是娘亲亲手做的，又跳起来跑到木榻上。

静颂《黄庭》，大山灵气朝这里汇聚，气海灵井中的源眼白藕散发着荧光，时暗时亮，驳杂的天地灵气只有清凉缥缈的水灵气被引入体内，从口鼻和皮肤渗入，流入经脉。

他以神识仔细拆读第一个字，发现变化万千，居然是一份经脉运行之法，是任督小周天。这条线他熟悉，引导灵气依次流经窍穴，形成一个循环，周天一成，四周灵气立马蜂拥而至，庞大的灵气瞬间填充裴棠经脉，最后化为淅淅细雨落入灵湖，灵湖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扩张着。

灵气多数落入气海，又有少数渗入血液，腑脏，脉络，这是在洗髓，一点一点蜕去凡体。

年轻人看着气海渐渐充盈，心下欣喜，立马又去拆解第二个字，想要看看别的周天运行之法，可此时疲倦袭来，灵识自主收回，一点芝麻大小的金色灵识沉到姬水内。

疲惫不堪，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血腥厮杀。

……

时光忽忽。

当夷山光秃秃的树梢被绿意染尽，春季便眨眼而逝，蝉鸣高啼。

盛夏。

大山如蒸笼。

妖圣懒洋洋躺在红珠满挂的树冠上，自有一股缭绕不去的清风在妖圣身边吹拂。而裴玉景则躺在几乎快要断流的小溪里，怀中抱着又长粗了的大白蛇，凉冰冰舒坦的很，而喜阴大蛇身上粘着个热乎乎的东西，躁动着扭着身子。

“玉花啊玉花，我可是刚刚给你煎了一罐加了俩株四百年份出霞芝的保胎滋阴大药，把我给热的，你还不让我抱抱。”裴青水咕哝着。

是的，叩仙坡出了件大事，不是裴棠拆解《黄庭经》到第四字，不是他四时天象剑招融会贯通，不是他观阅玉简破十斤、《钟药斋草集》近半，不是“栈道”被浸染一尺有余，也不是洗髓五脏小成。

而是，

玉花婢怀卵了。

依照山蛇春受孕夏产卵的习性，只怕是大白蛇刚来扣仙坡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还是上个月蛇肚子鼓起来才被裴棠发现的，估摸着这两天便要产卵了。

这把裴玉景高兴的，这些日子天天煎一些人族保胎的药膳，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而大圣更是大手一挥，直接打出一道精纯妖元钻入蛇腹。

天气闷热，裴棠躺在水里怀抱大蛇也不闲着，额头上还贴着一枚玉简，里面是一道基础的水行法术，一线天，这个法术对于刚刚踏入修行路的少年来说还必须在有水的地方才能修炼。

调集气海灵井里的水灵元，凝聚水流形成一道水线，是水行法术里少有的走锋锐路子的法门，炼至大成若席天大潮，崩山断河不在话下。不过裴棠现在当然不行，口念咒手掐印才能凝聚一条水线，别说切石断金，水线悠悠飞不过两丈便散落坠地，还要付出气海一井灵元下降三寸的代价。

不过这足以让亲手施法的少年傻乎乎乐半天了。

在他看来，不会法术的都不算神仙。

再六天，裴棠的一线天能飞过四丈的时候，玉花婢产下了一枚淡金色的成人巴掌大的卵，大白蛇也有点懵，记得自己这一族卵都是灰色的，怎么自己孵出个金色卵？

裴棠才不管什么颜色，他在玉花婢不善的眼神中小心捧起蛇卵，还贴在耳边听了听，“师叔啊，这里面的小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孵出来啊。”

大圣也不懂，“这恐怕得要几天吧。”

话音刚落，金色蛇卵突然裂出一道缝，裴棠吓了一大跳，而身后玉花婢更是炸鳞，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血口大张。负手站立的大圣只瞥了一眼，大白蛇便如同泄了气的鱼鳔，又老老实实趴伏在地上。

小小裂缝里探出一个蛇头，三角形，婴儿小指那般大，也是雪白色，有一对蓝色的眼瞳，可爱极了。

裴棠本来就是将蛇卵放在脸边，刚才又在查看裂缝，这样一来，他正好对上了那一双湛蓝冰色的小眼睛，小子看的整个心都要化了。

小蛇摇头晃脑的看着眼前这个大怪物，又吓回卵里，过一会又小心翼翼探出来，进进出出好几次才敢继续将小身子往外钻。小东西身出才四寸，又不动了，而是开始啃食金色的卵壳，一会功夫，卵壳便便吃了个干净，小东西缠绕在裴棠手掌上，终于露出了全貌。

全长一尺，通体雪白，蛇鳞细密，眼珠湛蓝，煞是可爱。

妖圣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族中那些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祖宗最喜欢的便是看着子嗣绵延，原来看着一个新的生命诞生真的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裴棠掌心被小家伙的信子舔的痒痒的，之前想好的一些霸气绝伦的名字都被他弃之脑后，这白嫩嫩的蛇躯，他实在想不到比“面条”更恰当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