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靠地 第十四章 家书与麻烦

第十四章家书与麻烦

隔着一张靠墙的檀木八仙桌，孟荣氏坐到跟孟澜池对面的一把檀木罗圈椅上。

孟澜池戴着一副老花镜，正专心致志地默读。

孟荣氏是孟澜池的结发原配，也是孟家庄人众知的孟澜池的唯一的妻子。

孟荣氏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忧心忡忡地说：“澜池，给你说件事……”

孟澜池没有接茬，只是有意或者无意地“嗯”了一声。

孟荣氏拿着信封在怀前翻了翻，又把它放到到腿上捋了捋，说：“我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所以，我怀揣着压了几天了也没给你说。……”

孟荣氏的说话声并不轻细，但非常柔慢，像母亲的手在婴儿的皮肤上划着那样，满盈了爱意、心喜与翼翼的小心。

孟澜池盯着书页，既没说话也没“嗯”。

孟荣氏道歉说：“我做的不对，你别记恨！”

孟澜池转脸看向孟荣氏，微皱眉头，问：“你在说什么？”

孟荣氏也转脸看向孟澜池，并把信封放到桌面上，轻轻推向孟澜池，说：“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孟澜池问。

“南京来的。”

“南京来的？”孟澜池把书放到桌上，伸手把信封捡过去，问，“谁寄来的？”

“不知道。信封是‘劳工委’的。”

“我没那么大面子啊！”孟澜池说着，撕开信封。

孟荣氏没答茬。

孟澜池把信瓤从信封里抽出来打开看，很诧异地说：“堂哥？！”

“政府里还有咱的本家亲戚？”孟荣氏惊讶地问。

“别吭声！”

孟澜池看信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孟荣氏不言语，拿拳头轻轻捶着自己的膝部。

孟澜池仔仔细细地看过书信，再把放书信到桌上，又顺便把书信往孟荣氏那儿推了推；说了句“是八叔”，就闭上眼晴仰头枕到了罗圈椅的后圈上。

“八叔？”孟荣氏伸手去抓那封书信，说，“我来就没见过八叔啊！只是听你说过，他比你还小几岁。他怎么啦？”

“他过得很好。这是他闺女写来的。”孟澜池说。

孟荣氏“哦”了一声，捧起书信看。

孟澜池用拳头轻轻砸着自己的眉头，唉叹说：“这事儿真难办啊！”

孟荣氏看过书信，把书信折叠好放进信封里，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会是这样！”

孟澜池抬头睁开眼睛，背靠椅背，两手抓着扶手，说：“这个赵奎山现在在哪儿？！”

孟荣氏没答茬。屋里静寂一片。

好大一会儿过去，孟澜池起身离座，不说一句话，背着双手，勾着头，在屋子里左右走动。

孟荣氏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孟澜池走动着，思摸着说：“这个赵奎山会不会把堂妹甩了呢？”

孟荣氏说：“他是个军人，是个带兵打仗的。”——孟荣氏把话顿到着儿，仿佛给孟澜池留下了一个庞大空间，让孟澜池自己去想象！

“也许……这就是命！”孟澜池几经琢磨，才有所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也许……”孟荣氏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话留半截儿，真叫人闹心！”

“也许这个赵奎山就没去带兵，而是找了个带兵的借口，拿了一大笔钱，回老家躲起来了！”

“这个……”孟澜池又来回踱了两趟，才有些烦恼地说，“这个赵奎山的老家是哪儿的？堂妹那信上只叫我给她打听他是不是来咱这县里带兵了，其他的却一点都没提。这……咳！……”

“或许堂妹知道的也不多。”孟荣氏猜测说。

“也对！军人带兵，那是军事机密，或许这个姓赵的压根儿就没给堂妹透漏多少信息。”

“要不，咱就直接给堂妹回信说不知道？”孟荣氏拿商量的口吻说。

孟澜池端坐到椅子上，说：“那可不行！要是那样的话，堂妹收到信一看，还不认为我是在骗她？她要是再把事情捅到八叔那儿，八叔还不骂我？”

“都多大人了……再说，他还比你年小。……”孟荣氏不以为然地说。

“欸！萝卜不大在‘辈’上长着呐。他要骂我的话，甭说骂一句，就是骂上十句、百句、千句、万句，甚至骂死我，我都得跪到地上接着不能让它掉了。”

“那这事儿咋办？这个堂妹啊……真会难为人的！”孟荣氏埋怨说。

“咋办啊？……我看，明天我去县城警局一趟，看看马局长知不知道。”

“也只好这样了。”孟荣氏“唉”了一声，说，“话说回来，要是打听不到怎么办？”

“打听到了回信，打听不到不回信。”——孟澜池已经做出了决定！

“那……”孟荣氏想说什么，却问，“你明天去县城，需要准备点什么？”

孟澜池知道孟荣氏想说什么，那就是怕他八叔骂他这件事。因为打听到赵奎山的下落的话，孟澜池可以回信给他堂妹孟桂凤；要是打听不到赵奎山的下落不给孟桂凤回信，那孟桂凤他爹还有可能骂孟澜池。所以，孟澜池“唉”了一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别胡思乱想了！”孟荣氏打断孟澜池的话头，说，“还是想想明天去县城的准备吧。”

“也罢！”孟澜池想了想，说：“还没到年根儿，不是宰牲的时候，活的没法带，干脆就准备一二斤那风干的咸萝卜条，用块白布包上包好，带上就行了。”

“没了？”孟荣氏问。

孟澜池淡淡一笑，说：“我想，应该是没了。”

孟荣氏说：“年前年后，青黄不接，天又这么冷，还是多考虑一些比较好！估计现在城里的有的店铺已经关门回老家准备过年了。年后，有点店铺不过正月十五，甚至有的不出正月，他们都不可能开门营业。所以，咱还是早点备一些年货什么的比较合适。”

“准备年货这件事，咱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过两天，叫狗林他们带两辆马车去开封，要是去了一趟开封还没有备齐，再叫他们去一趟许昌。咱不是这样说好的吗？”

“那不是还得再等一两天吗？再说，去一趟开封，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四五天。要是路上下大雪，恐怕还会耽误几天。可就是这么几天，要是庄里庄外的亲戚门里谁家忽然出了点什么红白事，咱一时半会的拿不出手点礼物，那面子上怎么好看呢？”

孟澜池“哈哈”一笑，说：“还是媳妇想的周全啊！”

孟荣氏看了孟澜池一眼，抿嘴一笑，说：“那就给你准备五六大洋，从城里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一趟“蔡记布行”和他们的杂货铺，扯些布，再买些纸和蜡烛什么的。再说，咱是他们‘蔡记’家的老主顾，大家都在准备过年，你这时候去买他们家的东西，说不定他们见了你，还会便宜一些呐！”

“也好！说不定从‘蔡记’那儿还能打听到点什么消息。毕竟，他们‘蔡记’是做生意的，路子广，门道多。”

“那就这么定了！”孟荣氏说完这句话，忽然又说，“要不要松猫跟你一块去？那小孩是个‘机灵鬼’，有些心眼儿，不过人还忠厚。”

“没那个必要吧？”孟澜池不以为然地说，“从咱这儿到城里，来回不到一天的路，多一个人多一份干粮。”

“你啊！……”孟荣氏嗔道，“该省的时候需要省，不该省的时候也不能强求自己不是？”

“咳，别叨叨了！我一个人去城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没遇到过啥事，你就别多想那么不吉利了。晦气！”孟澜池责斥道。

“好好！我不说了。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现在这世道很不太平。”

“闭嘴吧！知道了。”……

次日上午，孟澜池骑着一头毛驴进了郑韩县城。

郑韩县城城里的街道并不宽，虽然街道两边也有开门营业的店铺，但是街道上的人影却实在疏落。城里“十字架儿”就是个“十”字路口，算是郑韩县县城城关里的中心点。要在平常，在那儿，路两边总少不了摆地摊的小商小贩，但是这天，那儿是一地寥落；不过，却有几个荷枪实弹的“丘八”来回走动着，其中还有一个腰里挎着王八盒子的。

——郑韩县县城东、西、南三面环水，城高水深；唯北面开阔遥望郑州，却还是沟谷密集，丘壑迭起，绵延不绝。城内地势之高，平铺着无际的沃土良田；避身得天独厚，优势天然，这也难怪先古杰人择此隅而求生的卓识了！

孟澜池要去警局，“十字架儿”是他的必经之地。

孟澜池骑着毛驴一到“十字架儿”就看见那些兵，刚想掉头离开，却被那个挎王八盒子的兵喝住了。——“站住！”

孟澜池骑在驴背上，吓得打了个寒颤。

孟澜池不得不站住，因为另一个兵已经跑过去，托着一杆长枪瞄住了他。

孟澜池虽然调转驴头朝向那个腰里挎王八盒子的兵了，但他却手持缰绳，没有过去。

腰里挎王八盒子的这个兵，扶着腰里的王八盒子，踩着长筒马靴，朝孟澜池慢慢走过去，并对孟澜池摆摆手，说：“过来过来！”

——这个腰挎王八盒子的兵叫孟季畴，是王龄敕来到郑韩县城后物色到的第一个“智囊”！

孟澜池从驴背上跳下来，牵着驴，迎着孟季畴走过去，心里安慰自己说：“人在矮檐下……”

孟季畴跟孟澜池相遇。孟澜池停下脚步，对孟季畴欠了欠身，小心翼翼地问：“长官，您叫我……”

“对！叫你。”

“您有啥事儿？”孟澜池问。

“没什么事就不能你了？”

“能。能。能叫！”孟澜池客客气气说，一改出现在孟家庄庄里人眼前的那种威风的形象。——孟澜池对一些世故非常清楚，“县管”不如“现管”！

孟季畴来到孟澜池的那头驴跟前，摸摸驴头，再摸摸驴鞍子，又拍拍驴屁股，随后转回来对孟澜池说：“拿五块大洋。”

“五块大洋？”孟澜池暗里一咯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问了一遍，颤抖着伸出五根搾着的手指头。

“对！五块大洋。”孟季畴毫不会糊地说。

“老总，没有啊！”孟澜池乞求着说。

“没有？”孟季畴背了手，上下打量着孟澜池，在孟澜池跟前转了半圈，接着站到孟澜池眼前，面露喜色，盯在了孟澜池的两眉之间。

孟澜池在心里打了扑棱，皱了眉头，忙问：“老总，您想干什么？”

孟季畴没有回答孟澜池，却笑看着孟澜池，绵里带刚地说：“通‘共’的乱臣贼子是不会说实话的，你还是放老实点好！”

孟澜池“噗通”跪到孟季畴面前，连叩三个响头，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他举起两个拳头在空中摇动着，万分委屈地叫喊着说：“老总啊老总，我冤枉啊！我冤枉啊！老总啊老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