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禾玉露 第十八章 八月中秋肆意偷 满天怒骂喜心头

初秋，这里的天，像被爱美的姑娘用清澈的泉水浣洗过一样的干干净净，一碧如洗，纤尘不染，银杏树形如剑，刺破苍穹；水竹婆娑摇曳，外直中空，竹节气宇轩然；清泉依峰势或飞泻而下，白练轻扬，或婉约缠绵，绿绸逶迤漂浮在崇山峻岭之中……

玉米熟了，头上的红缨在风中摇曳，仿佛古代武士头盔上的饰物一般，金黄色的豆荚，沉甸甸地把大豆杆压弯了腰，似乎和大地母亲在商谈生儿育女的私事，向日葵沐浴足了太阳的光辉，此时也俯首期盼着人们去抚摸她的圆圆的脸庞，品尝她无数儿女的清香；红薯和地瓜在黄土地下拼命地挣扎着露出土面，示意成熟，曝露身体，向人们张扬自己丰满的肌体和明快的线条……

八月中秋，是历代贤士骚客心中文思泉涌的无形动力源，也是五湖四海下里巴人隆重的节日。祖宗是要请回家的，敬奉于神龛之上；家人千里迢迢也是应该赶回家的，喜滋滋地喝上一杯团圆酒；少男少女，正好乘着花好月圆的时辰，漫步在如银般清悠悠的月色流水里，相依窃语，情深意长；小孩则追逐嬉戏，把银铃般的笑声洒满村村寨寨，家家户户，咔咔角角……

当地有一风俗习惯，不知来源于何时何地何因?就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夜晚时分，任何人不管在哪家的田里、地里，房上、院里，都可偷之，可砸之，只要不伤着人，吃多少偷多少都行!而村子里的年轻人，专门找那些平时里特抠门的，爱寻事的，不讲理的主儿去偷!去砸!主人家骂的越凶，跳得越高，气的越长，于偷者砸者有益，与被偷者被砸者无益。

村里有一少妇，身强马壮，身高一米六五，是劳动的一把好手，清早割新鲜的小草，一般的人，那怕是精壮的男人，都是用大马萝(两个大的竹筐，中间穿一条长扁担，专门割草用的)而此女人则不用，只带锋利的镰刀一把，磨刀石一小块，扦担(两头尖的扁担)一根足矣。割新鲜的小草是一门技术性很高的农活。一要赶早，抢塘子(找准草长得好的地方)二要抢时，乘草叶上的露水珠挂在叶子上时飞快地割下，露水珠掉了或干了，就会飘刀，用不上劲，割不干净，甚至割不下来，三要静心，蹲下埋头奋力割之，千万不要东跑跑，西跑跑，误时又误工，四要会搫会拢会装。而此少妇的绝手好戏是，用短短的，滑滑的，柔柔的草捆草，并可以用扦担两头一扦，轻快地抬起就走，净重都在150斤左右，这就气死要面子的男人们了!而此少妇的男人身高不足一米五，是生产队的小队长，男人们只要在一起，碰见了她男人，一定会寻开心，最戏谑的玩笑主题就是两人身高差异的问题。

“呜嗷!队长个矮，常常吃奶!”

“咋吃了奶总不长个呢?奶的质量有问题!”

“吃你MA的奶!”

嘻嘻嘻，哈哈哈，呵呵呵，嗯嗯嗯……男人们心满意足的散了，两手反襒在身子后面，提着老簚竹子烟袋，歪歪扭扭地走将开去，身后的阳光，把竹子烟杆锃黄油亮的光彩反射的更晃眼了，古董鉴别家大概叫这叫作包浆。

吃不吃奶我没有见过，但队长吃婆娘的拳头，我们倒是亲眼见过。

一日，因家里有事，我和王鉴一同去队长家请假……

“呯嗙!”地一声巨响，队长家的大门被踢开，随着一声狂叫“滚——出去!”我们的队长就从大门里被扔到大门外来了，并霹雳泼啦滚下三级石梯，趴在院坝里。

此少妇一个箭步跃将出来，把队长的头夹在裤裆之下，揪住头发，就是一阵无师自通的“咏春拳”。

队长也颇有几分男子汉骨气，一声不吭，连屁都不敢放出来!

我们俩倒是队长的救兵，队长媳妇也见好就收，脸微微一红，扭腰娉婷而去，鼻子里哼出一声长长的意犹未尽的叹词“哼——啊!”

不为男人报仇非君子!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中秋一到，时辰即到!

中秋这天，我，小狗妹，王鉴，小张淌着如水的月光，先到队长媳妇的菜园子，拔了大捆大捆的青豆，挖了一箩筐一箩筐的红薯和地瓜，掰了一大片包谷，割下了许多向日葵的“头”全部拿回家瓜分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悄悄地蹩到队长和他媳妇睡觉的后屋，捡起瓦片和碎石，“哔哩吧啦”朝后屋瓦上一阵乱砸，但这夜，队长和队长老婆蜷缩在家中，一声不吭，毫无动静……，午夜时分，我们四人才拼命地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回家倒头大睡。我们心中还留有朦朦胧胧的，唯一的希望——希望第二天，在队长的菜园子方向，有歇斯底里的，呼天抢地的怒骂声……

第二天，我们竖起八只耳朵，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于是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同心爱的女人原本海誓山盟地商定好了的约会，但一直不见伊人玉面的惆怅和失落……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村里依旧如此平和，人们见了面，仍就是笑嘻嘻地打招呼，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地，人上四十，就得买副寿木(棺材)搁置在家，以示其有身份和有钱。从字义和谐音而论，“寿木”，长寿之木，也还吉利；“棺材”，关住钱财，也还不错!

于是有一天，队长媳妇蒸上上好的腊肉和香肠，好饭好肉的款待我们一行四人，请我们为她男人去二十里外的高坡寨抬回买好的寿木。

请人抬寿木，是有一定讲究的：若是人死了，请人抬，就不能叫做寿木，就能叫做抬木头或抬棺材，还要在棺材雄头部分披带黑纱，抬进主人家门时，必须放鞭炮以示辟邪；如果人还健在，可叫抬寿木或叫做抬老寿，寿木上一定要披带红纱，以示喜庆，进主人家大门时，仍需放炮，以示长命百岁!

队长个矮，所以寿木也量身定做，是一杉木料的寿木，不重。四个人抬，一个人大概分担六七十斤的重量吧!路也不远，二十来里，平路多，坡路少。

主人家数钞票数的高兴，队长看寿木看得痴迷，于是，在好客的山民家喝糯米酒高了，酒咯连天，捞脚挽手。

“哥两好呀，实在是好呀!”

“倒栽葱呀!两匹马儿跑呀!四季财呀!三国志呀!五魁首呀!六六顺呀!七仙女呀!八仙来呀!九归一呀!全堂寿呀!”

酒，一仰脖子，灌!

菜，一伸筷子，吃!

拳，一挽袖子，划!

等队长把主人家亲密无间，拉拉扯扯地送到床上蒙头大睡了，才叫我们起身抬寿木，踉踉跄跄而去。

太阳红彤彤地扯下了我们的外衣，糯米酒在胃里燃烧，把热量浑身传递。走着走着，队长“哧溜”一下到地上，烂醉如泥，千呼万唤也叫不醒来。古文考证“泥”字，据说是一种无筋骨柔软缠绵的小虫，不知确凿否?但人一旦烂醉，就如稀泥巴一样，扶都扶不起来却是事实，眼前就有队长为证!

二十来里路啊!我一想，队长只不过八九十斤，分加在四个人身上，一个人才二十来斤。于是，我们七手八脚地把队长塞进棺材内，放平整了，一声吆喝，上路!

二十来里路，我们脚下生风，蹬蹬而行，一个半小时，遥望咱村已历历在目，于是我们千呼万唤，七扯八拽，总算把队长从杜康爷那喊了回来。他两眼朦朦胧，两腮红彤彤，语焉不清：

“我在哪?”

“新家!”

“哪儿的新家?”

“九泉!!”

“酒是喝全了，人也喝死了!”

“要不，怎么睡在棺材里呀!”

“我得出来，小子们，给我听好了，这事，老子们男人知道，决不能叫我家婆娘知道!”

寿木上披挂着红艳艳的纱，我们四个，肌肤被太阳亲吻得也是火红火红的，队长脸上更是红彤彤的，队长媳妇老早就站在大门口，脸上笑得开了花，正像后山上怒放的映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