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禾玉露 第十三章 名师各领风骚去 遗风细品悟真谛

又有一师，姓苏名恒，四川大学毕业生，是右派，下放到一县城中学教书，77年调回大学，教我们的《古代文学作品选》。当时我们欣喜若狂，但一节课下来就心灰意冷了。该师操一口滑稽的四川话，慢悠悠地，两眼紧盯着教案和教科书，一板一眼地讲啊讲，讲了几句，他会无意识地问大家一句：“懂了——没有？”开始大家都默不作声，后来我实在无聊，就应了一声：“懂——啦!”这之后，全班同学心领神会。只要他一问：“懂了——没有？”大家一定齐声回答：“懂——啦!”师生互动极佳，课堂效果热烈。

有一次，他上完了屈原的《离骚》，征求大家的意见。有一生钻进《古代汉语》“之乎者也”中不能自拔，就问苏老师，“《离骚》中的‘之’字有多少个？在具体的语境中是什么词性？苏老师答不上来，就说等他研究研究再作回答。两个月后的一天，大家都忘记了这件事了。但苏老师未忘记，有一天上课，他翻开书，一句一句地读《离骚》，遇到“之”字，就逐个逐个讲明其词性。大家被他的治学态度所感动，又被他的分析讲解所困惑。“之”字在古汉语中至少有二十多种词性吧，但该君念完整篇《离骚》，“之”字只有一语气助词词性，足见其功力不够啊!

课上的不好，但此君舞跳的忒好。当时交谊舞流行，大学生都在扫舞盲，三步、四步、八步，快三、慢三、探戈。我们住二楼，我们班的女生住三楼，每晚自习后，十点半钟，楼上定然会想响起拖刮楼板的声音，颇有节奏感。我们班的篮球运动健将，一米八八的大个子不高兴了，随手拿起室内的拖把，就狠劲地捅楼顶，咚咚咚咚，咚咚。不一会儿，就看见苏老师从女生楼仓惶逃窜，楼上顿时就平静下来了。

灾难如期而至，学期考试，《天朝古代文学作品选》试卷，竟然出现了100个填空题，两个思辩题。我们班仅有的八个女生考分是全班的前八名，最低分为86分，而男生最高分为75.5分，就是我。事后想来，恐怕我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的缘故使然。

宣传部麾下有一46人的管弦乐队，有一支30余人的舞蹈队，那都是各系的高手，不好协调矛盾。我是乐队的指挥，既要鼓励安抚乐队的各器部的精英们，高度协调，彰显男人的大度，又要和谐舞蹈队女生的骄娇二气，使两者完美结合。于是每晚五点半钟，在通往食堂的学校礼堂的舞台上，师生们会多次看到：我拿小提琴在演奏一支支舞曲，并不时在乐谱上记些什么。一群学校的俊男和靓女，随着琴声的旋律，在疯狂地旋转和跳跃，一遍又一遍。然后，我几下刨完了四两米的饭，又要跑到器乐演奏排练厅，去指挥乐队，按我在舞蹈队伴奏的节奏和乐队的圣手们进行演练和协调。两者差不多了，才可以和练。否则，非乱了套不可。

俊男和靓女接触一多，就难免会嚓出点爱的火花。但那时大学是决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一经发现，重则开出学籍，轻则毕业分配分派到边远的乡镇学校。我们班有一俊男，姓王名建，五官端正，身高1.78米，擅长绘画，朗颂，又是校篮球队的前锋，排球队的主力扣球手，当然是舞蹈队众靓女心中的白马王子。一日赤日炎炎似火，中午十二点，我已进入午眠的朦胧幻境中，就听这小子在我耳边像蚊子一样嗡嗡叫，“说是他心中的舞蹈队的美女正在楼下盥洗池边洗衣服，问我咋办？”我不耐烦地说：“你也洗嘛!”“我没有脏衣服!”“哦，拿我的快去!”我一摸枕头下，正好有两件白背心是脏的，扔给他。心想啊：此举既帮了他的忙，又不费气力洗净了我的脏衣服，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但，我那可怜的白背心，被篮球健将强健的双手和碱性的洗衣粉，在一个半小时的蹂躏下，体无完肤，结局就像两张白色的鱼网......

此君的毕业分配可想而知，分到了我们地区最为边远的一个县，我送他上的长途汽车，他眼中有泪但没有掉下来，算个男子汉。正应老子所言：“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边远的县，人才也缺乏，此君两年就提为县宣传部部长，年方23岁，后又提为省政府办公室主任，海关关长，平步青云，好不得意。

结婚生子。小孩八岁，带去昆明旅游回来，坐在软卧包厢里。小孩正坐在窗边看风景，窗外飞来一石击中大脑，流血不止，及时送医，保住了小命但大脑受伤，长大了学习颇感吃力，成绩不佳，只好弃文习武，当了一名武警战士。这件事，一直是此君的心病，同学聚会，对小孩问题都三缄其口，恐伤其心。古人造词，颇有哲理，如“舍得”，“得失”。“舍去”方能“得到”，“得到”就有“失去”。耐人回味三思啊。

我们班的班主任姓李名君，鼻子高而直，双眼凹而蓝，有些像新疆人。南京音乐学院的声乐系高材生，标准的女中音，连说话都十分的动听。那时的大学都叫班主任，并且是由有一定教育教学经验的教师来承担。现在的大学叫辅导员，是学哥学姐管学弟学妹，虽少了代沟，但缺了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大概不是件好事。就像现在的师范院校大三要开一门功课叫“教材教法”。学生不愿学不说，就连院校的领导和教师们对此门学科的重要性认识也不到位。教此门学科的教师大都是专业不太扎实和授课艺术不太高的教师。这一现象，就教育教学的特点而言，就是舍本逐末，主次不明啊。

我们毕业后的第十年，听说李老师患了癌症，是忧郁使然，因为其老公找了小三。又一年后，同学们聚集，竟是在李老师的追悼会上。其夫竟然装得十分委屈和万分难过的样子。当晚，同学们吃饭，我们班的篮球健将，1.88米的大个子，怒发上指，目眦尽裂，抓起酒瓶，要砸那忘恩负义的东西，被我等死死拉住，才没有出人命。

八四年，毕业之际，方显人性真面目，才现社会复杂性。有些人，入校和即将离校，两种风格，两张脸皮，多套语言，扑朔迷离，叫人难识庐山真面目。心中惊叹，世事艰难，人心叵测啊。

大学同学各奔前程，我是坐火车，拿着毕业证和分配证书回故乡的。李老师特意来送行，她买了一些水果，总是盯着我看了又看，欲言又止。我安慰老师说：“有了工作，就每月有了工资，总比当知青强多了，感谢老师，我知足了。”李老师含着热泪，悄悄告诉我：“你留校的事，系里面都通过了，送上去，校党委把你的名字删除了。你一定得罪了学校重要人物了。今后在工作中须小心方好......”我点点头默然登车远去。但要当就当一名好老师的种子已在我的心中生根，萌芽，生长，她必定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来日庇护莘莘学子。

再见，我的恩师。再见，我的同学。再见，我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