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规则 第十一章火车站的女孩

1992年1月，莫斯科。

就在一个月前，伟大的苏联解体了。

曾几何时，它还是盘踞在东方的一条巨龙，能与美国分庭抗礼。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为这个国度的强大而自豪，他们坚信红色的五角星与镰刀锤子的力量，一切困难和阻力都会在苏维埃的铁拳下化为乌有，人们的生活也会在共产主义的带领下越来越好。

直到它倒下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它早已虚弱不堪。骄傲的莫斯科市民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骄傲的资本。

食品配给制度废除了，卢布疯狂贬值，原来能买一辆伏尔加小卧车的钱如今只够买一条黑麦面包。

一夜之间，他们成了赤贫一族。

街头白雪皑皑，空旷不见行人，汽车蜷缩在巷子里锈迹斑斑，几张戈尔八巧夫的画像还贴在墙上，但被撕得七零八落。

寂寥的早晨，消瘦的影子独自走过街头，风衣的长摆扫着积雪。退伍老兵坐在冰封的莫斯科河面上，一边垂钓，一边喝着劣质伏特加。

“请问科学院图书馆怎么走？”有人在背后问。

老兵转过头，冰面上站着一个大男孩。他显然是个亚洲人，大概十三四岁，披着一件黑色的薄呢长风衣，围着考究的羊绒围巾，黑皮鞋上一尘不染，这些昂贵的衣饰只有在黑市花美元才能买到。老兵羡慕地打量这孩子。

不用老兵开口，男孩知趣地递上一瓶陈年烈酒，这玩意儿在莫斯科是硬通货，可作为问路的礼物，手笔也太大了。

“沿着前面的公路一直往南，经过彼得罗夫大剧院，之后你会看见一个十字路口，右拐就到了。”老兵迫不及待地拧开那瓶好酒。

“那请问图书馆里有位叶夫根尼?契切林教授么？”男孩又问。

“契切林？哈！什么教授，他只是个图书馆管理员！那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他的教授资格被取消了。”老兵不屑地说，“你找他？”

“有位朋友的问候要带给他。”男孩转身离去。

“为伟大的苏联！”老兵举着酒瓶对红场高呼。

“一切伟大的时代皆有结束，”男孩竖起衣领挡风，望着天空中坠落的雪花，“正如所有的王都将死去。”

“因为王的头衔来于底层。”

一道声音传来，他猛然扭头，看到了身后一个微笑的美人。

他诧异的挑了挑眉头，“你怎么来了。”

“让一个小孩子自己外出不跟着，身为家长的岂不是太不称职了么。”云墨走了上来，越过了他，“走吧，去看看雷娜塔的父母。”

不知道为什么，零号觉得这句话里有些古怪，但还是跟着跑了上去。

“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王的头衔是因为别人的臣服才高贵，但王本身并不算什么。”

“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

……

莫斯科火车站。

不算少的检票口前挤满了人，乘客们坐在大包小包的行李上，等候着开往远东的K4快车。

这辆跨国列车要在莽莽冰原上行驶一周，最后到达天朝的首都北京。

对如今的莫斯科人来说那是个好地方，有充足的食品和24小时暖气。但K4车票一票难求，能够拿到票的人都是有门路的。

但即便拿到车票也未必就能按时登车，因为沿途的铁道缺乏维护，这段时间K4经常是几天几天地延误。可没有乘客回家等消息，所有人都攥着车票等在检票口前，夜里席地而睡，眼巴巴地盯着检票口。

而这群看起来是逃难人群的前权贵们中，有一个女孩显得很突兀。

她只有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女孩，可是盯着她冰雪般素白的小脸细看看，却有种“惊艳”的感觉，成年男人都会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美。她穿着件考究的驼色羊绒大衣，裹着暖色的格子围巾，淡金色长发瀑布般下垂，长及膝盖。

候车的人都是拖家带口，而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双手拎着黑色的硬皮旅行包，把半个身体藏在柱子后面。

这样的一个女孩独自去天朝？

雷娜塔对于天朝完全没概念，从未想过自己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某一天她和零号与云墨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喝着热咖啡，风吹来了一张旧报纸，上面有一篇关于天朝的报道，配图是一群天朝学生列着方阵做早操。

“我们去天朝吧！那里看起来很好！”零号认真地读完了那篇报道后兴奋地说。

“哦，好呀。”雷娜塔说。

零号又看了看云墨，她只是喝了口咖啡，笑而不语。

“就这么定了！”

“再长大几岁肯定是个美人！”

“可惜个子矮了一点。”

“可你看她身材的比例，是绝对的美人坯子。”

闲极无聊的女人们悄声议论着，她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低声了，可没料到这些话完全没有遗漏地流入了雷娜塔的耳朵。整个候车大厅里每个人的说话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超越常人十倍百倍的超级听觉。

雷娜塔低着头，聆听着整个世界的喧嚣。

这就是所谓觉醒。以前从认识黑蛇后她虽然感觉自己在一天天的变漂亮，但是却没有现在的感觉。

以前改变的还只是外表，现在却是从内在发生的变化。

她记得那天云墨在她身上用手指描绘着某种神秘的图纹，一边的零号眼里都满是惊讶和好奇。

从此之后，每天夜里她都听见新生的血液如激流般冲刷着自己的血管，那属于龙族的血液渗透到全身的每个细胞中，每个细胞仿佛都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活跃的融合着比人类基因更强的龙血。

从那天晚上醒来后，她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蜕皮了。那种全身被一层死皮笼罩的恐怖感觉，让她当场害怕的哭了起来。

还是云墨给她把死皮撕了后让她看到了新生的肌肤，比以前更接近完美一份的皮肤，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

之后依旧有这种事情发生，都是从沉睡中醒来后发现的，她也渐渐的淡定了。

不过蜕皮的频率倒是少了很多，从前几天每天都有，到现在隔几天才出现一次，但她感觉身体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

云墨说这是在进化，她在不断的变得更完美，当她身体越来越接近完美时，这种蜕皮反应也会越来越少。

一个月前她的美貌与霍尔金娜差不多，但现在她比任何人还要夺目，她所到之处，惊叹声不绝于耳。

好吧，其实云墨比她更美，起码她相信云墨站在这里没有人会发出任何声音，掉根针都听得见。

在经历一个月后，她的五官也变得更加秀美匀称，皮肤也已经如同玉石光滑一般。她经常拿着放大镜在自己手臂上细细观察，但也只能看到细微的毛孔。

每一天她都在进化，身体的种种缺陷都随着血统的苏醒而消失，有时候雷娜塔会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从正面转到侧面。

她不敢相信镜子里如公主般漂亮完美的那个女孩是她自己，但雷娜塔对这种变化表示很开心。

云墨和零号经常会带着她去黑市上买衣服，雷娜塔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漂亮衣服一件挨一件挂在一起，在黑天鹅港的时候，孩子们只有圣诞节才会得到一身新衣服。

她待在更衣室里，零号会从衣架上摘下一件又一件扔进来让她去试，而云墨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找到最合适她的衣服。

比起零号自己觉得合适的衣服，雷娜塔更喜欢云墨给她选的，因为哪怕是一样的合适，但她更喜欢云墨给她挑的那些衣服。

就这样，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把雷娜塔武装成了一个高官家的独生女，他们跟着云墨走进莫斯科的高档场所时，全无破绽。

钱绝不是问题，不管是零号还是云墨，他们总是能随手摸出一卷卷美钞付账，雷娜塔不知他们从哪里搞来那么多钱，她也不问，他们就是这种超出想象的人。

铜铃声响起，候车的人们霍地站了起来，像是听见冲锋号的士兵。

大概是K4准备发车了，人们不顾一切地往检票口挤。谁也不知道车上有没有足够的座位，早一刻登车就多一分离开莫斯科的机会。

人流在雷娜塔面前汹涌而过，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三张东方快车的车票和三本盖着天朝签证的护照，所有证件都在她手里。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她脸上的不安和忧虑也更加浓郁。

零号说要去办点小事，登车前一定赶回来，而云墨也是在零号走后说有点事要办，也是发车前回来。

“要是我真没赶回来，就是被抓住了，”零号走的时候随口说，“那你们就自己去天朝吧，我们在那里见面。”

“要是我没回来……虽然几乎不可能。但要是我没回来就是被别的事拖住了，你就先跟着零号上车，零号没回来你就在这个城市里玩玩把，想去天朝也行，我都会来找你的。”比起零号，云墨的话让她安心多了。

雷娜塔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抓住零号，就像凡人抓不住魔鬼，也留不住能驾驭巨龙的强者。

但她的心还是狂跳，她伸长了脖子望向候车大厅的入口处，期待那两个身影的出现。

伙伴一个接一个的离去让她感到了孤独的恐惧，现在是最后的时候了，检票口只会开放几分钟，如果几分钟内他们都还不赶回来，她就只能独自一人在这个城市里等待。

当然她也可以去天朝，可她完全不了解天朝，她去天朝，只是因为她的两个朋友都决定去天朝。

去那个遥远的国度重逢？还是在这里等到云墨了一起去？

可他们为什么都不和自己约定重逢的地点和时间。

哪怕是在这个城市里，她又怎么找到自己。

也许去天朝的旅行只是一场谎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是那么的自然，“办点小事”只是他们在某个自己熟睡的夜晚中一起约定的离别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对零号没用了，云墨带她出来的约定完成了，所以零号就走了，云墨也离开了。

她这么想着，眼泪好像就要涌出来，她纤细的身躯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