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三

入夜后，诸军营盘内燃篝火、点火把照明。大军吃了晚饭，完颜宗翰巡视诸军，要奖今日毁敌床子弩，折敌旌旗之部。一查下去，二者竟全是萧澜所为，完颜宗翰微微惊讶，说道：“若照此，你不两年即可为千户了！”萧澜忙道：“谢元帅提携！”他言语奉承功夫不深，说来说去仍是这一句。完颜宗翰赏识勇士，倒未在意那些，道：“本帅予你一套厚甲，大战时你且与彀英一般率甲军冲锋陷阵，如何？”萧澜道：“元帅有命，澜自当遵！”

完颜宗翰“嗯”了一声，又道：“听将士言，下午在那块高地上有个南朝的顶尖高手，比之你怎样？”萧澜沉吟道：“那人的确好生厉害，不过似是被我杀了，我也不知怎地就糊里糊涂的杀了他！”回忆冰火阴阳秘籍上写的“此之厉，亘古未有”七字，心想那田至柔九成是亡于“冰火阴阳”之奇威。完颜宗翰闻言惊疑的瞅了萧澜一眼，他思来萧澜并未扯过谎，心中便暗暗生了一个念头。

巡视毕，完颜宗翰率众亲卫回到中军，随后领萧澜去取盔甲。今日甲军伤亡六十多人，空出不少盔甲，萧澜领了一副与自己体形相近的，试穿上还算合身。此盔甲由无数个铁片连接而成，如鱼鳞般严密，自上至下，将人完全覆盖，再戴上那覆面的头盔，整个人唯有双掌双足和眸子显露在外。萧澜穿着走了两步，但感这一身厚甲至少有八十斤重，自己穿上颇觉不便，行动也应会迟钝些。今日冲锋地四名亲卫均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完颜宗翰准他们早早去歇，不用值守。

一顶毡房帐篷能住六人，中军共给亲卫们搭了三顶帐篷，今夜四个伤者就同住在一帐。四人回帐篷后，萧澜又去设法取来些水，将铁甲仔细擦了一遍。这盔甲黝黑，乍瞧不见什么，一擦却是擦出不少干涸的血污，看得萧澜心惊：“这也不晓得染了几多人的血，××的，人穿了也不怕晦气！”左近一名受伤了的亲卫听萧澜把铠甲擦得铮铮作响，粗着嗓子用金国话抱怨道：“别擦了，擦过不仍是得脏，擦得咱想女人！”他的胸膛给枪矛搠了几个窟窿，包扎了躺那歇着不动。另一名被钩镰枪伤了大腿的亲卫对着皮囊喝了一口酒，晒笑：“人家擦人家的，你想个××，现在便是给你个女人，你办得了吗！”

萧澜手上擦拭不停，听到这句，不禁也嘿嘿笑了。那躺着的亲卫兀自道：“摸一摸也好嘛！”几个大男人嘿嘿的笑着。又一个给朴刀砍伤了右肩骨的亲卫神情微有陶醉地道：“南人的妞好，皮嫩，还记得去年破开封不，南朝俩皇帝的一堆闺女老婆，几千个美娇娘，跟羊似的，老子随元帅行军北返时，趁夜偷进去玩了一下！啧啧……比塞北那些黑女人好多了！”那伤了腿的亲卫听他说到这，把手里的酒囊朝他丢过去，骂道：“狗兔崽子又扯谎，上次听你说还是吃饭的时候，这回畜生又改说半夜里了，鬼××的才信你！”亲卫随完颜宗翰行，与众宋朝俘虏不同营寨，少有机会前去摸混，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伤了肩骨的辩道：“你××××，老子去了两回不行啊！”他一把接过酒囊，一摸空了，骂了一句：“也不给你老子我留些！”

“你××的梦里去两回吧！”萧澜听到这，不由好奇问道：“那些人后来怎样了？”伤了肩骨的道：“你说那些南朝俘虏啊，都给压到都城上京去了。”他顿了顿，不甘的道：“那些娘们细皮嫩肉的，一路上全便宜那些看守的狗崽子了，×××！”金国与辽一样设五京，其中西、中、南、东四京俱是辽国原来的城池，唯独都城上京会宁府在白山黑水之地。萧澜早风闻了那些北去的宋朝皇室俘虏一路备受折辱，现听他们一说，心中略有几分难受，暗叹世事无常。躺着的呵呵笑道：“独眼小子八成心也痒了！”

石楚楚的娇颜浮现心头，萧澜脑子登时充满未来的懵懂。他微微一笑，停下擦盔甲的手，道：“心痒也不痒，等着打完仗回大同娶媳妇呢！”躺着的问道：“嘿，你媳妇是啥人，漂亮不？”萧澜尚未答，那伤了腿的嘿嘿一笑，起身单足蹦到萧澜身侧坐下，拍一下萧澜的肩，道：“独眼狼跟大兄说实话，那日在大同，就是你领刃甲的那天，咱从军营回来，在城里街上和你打话的那个小娘子可是你媳妇？”萧澜眇一目，又有契丹萧姓族人的狼刺青，军中便多称他作独眼狼。

这话的语速太快，萧澜愣了一下才明白意思，随后点了点头。伤了腿的一脸羡色，那天萧澜与石楚楚当街打话的情景被他凑巧注意到了，当下绘声绘色的向另二人全给抖了出来。塞北多是体格健壮，常年劳作，能耐能扛，容黑貌粗之女子，少有南朝女子之纤窕柔美，是以在许多塞北人眼中，清妍秀丽体态婀娜匀称的石楚楚乃是绝色。躺着的道：“你个鬼看这就眼尖，估摸着是小时候看妞洗浴看出来的吧！”伤了腿的哎道：“都是大老粗，谁不想那事！独眼狼你这盔甲领的好，下回上阵穿上，别伤了啥部位将来流眼泪！”几人说笑一阵，日间拼杀的疲乏殇气旋消。

突然一个粗鲁的骂声在帐外响起：“一帮个狗×××，伤了还笑，笑个屁！”剌斡罕揭开帐篷，与另一名亲卫步了进来。他们携着几皮袋酒，几块熟牛肉，剌斡罕道：“狗××们今日破敌有功，元帅给酒肉了！”伤了腿的亲卫见状，迅即蹦跳着去迎，那份敏捷仿佛未曾受伤。躺着的骂娘道：“这混球闻着肉香蹦得比××什么还快！”肉是刚烤好的，还冒着热气，浓郁的香味四溢，人闻之便有食欲。剌斡罕道：“一人一份啊！”与另一人将酒肉分下。

伤了腿的笑道：“便是元帅赏酒肉，才笑的嘛！”伤了肩的领了酒肉，瞅了眼躺那的亲卫，哎哟一声道：“元帅要是赏几个妞来给咱们该多好啊，可想死咱了！”躺那的听其讽刺自己，骂道：“你力尽了死在榻上最好，老子打鼓庆祝！”萧澜听着摇头笑了笑，拍了拍手，将盔甲暂搁一旁，起身接过酒肉，坐回原处吃喝。那躺着的行动不便，剌斡罕小心扶他坐起，亲自服侍他用食。

肉有两斤份量，酒亦是上等的烈酒，萧澜吃喝不完，将之收了，留着明儿再吃，接着抹擦盔甲。几人吃得差不多，剌斡罕就与同来的一人去了。萧澜花了大半个时辰，将盔甲里外擦拭干净，洗污了一大盆水。他运内功蒸掉盔甲上的水渍后，搁在一边，自己脱了衣甲，盖上皮裘睡下。四人各自睡了。萧澜将那些异念摒除，心里欣然想道：“楚楚，你等我立功回来！”他心中极是自卑，知道自己这样决计配不上石楚楚，若要娶她，则必须立下功名，博得地位。为此，他努力将心底的不安愧疚忘却，想着世人皆是这样，自己只须尽力不多做恶，又有何错？

今夜难得的未做噩梦，萧澜迷糊的沉睡着，不料半夜里蓦地有杀声传来。萧澜陡然惊醒，道是宋军偷袭，一把抽出枕着的虎狼剑，爬起来光着上身快步到帐篷外查探。苍穹星月无光，四围火把遥遥欲熄，昏暗的火光映得左右有几分诡异。萧澜不见敌人，便趋前问一个值守的伍长道：“怎么回事！这哪来的声音？”那伍长亦不知是出了甚事，道：“我也不知，已派人前去探查。”萧澜皱着眉峰，轻身跃上一顶毡帐伏着，凝目望去，但见斜坡下不远处后军营地的火光纷乱，杀声正发自那儿。萧澜循声觉得不对，爬转过身仔细一望，却见前军营地的火光也失了秩序，心道：“难不成敌军前后夹攻？”

夜风寒凉，似还送来几丝血腥气。萧澜翻身跃下帐篷，飞快奔回自己的暂住处。人甫入内，乃听一个粗嗓子道：“没咱们的事，咱们歇咱们的，待命便是。”萧澜匆匆穿上里衣、锁子甲，说道：“我不放心，且去看看！”他复提剑出帐，快步往完颜宗翰处。才走近帅帐，即闻完颜宗翰不耐烦之声：“去命令两千铁浮屠披甲徒步待命！”萧澜想了想，未入帅帐，而是与几名守卫的亲卫一同立在帅帐入口。一名亲卫迅步行出，应是前去传令。

守于帐外的亲卫见萧澜过来，与他招呼了两句。不久有一名士兵奔至，入帐向完颜宗翰报道：“元帅，后军遇敌袭，军帅命我来报。敌约有数千，且有骑军！”只听完颜宗翰问道：“现在几更了？”剌斡罕的声音答道：“四更多，不到五更。”完颜宗翰下令道：“命耶律恕暂固守，天明后反击！”那士兵方去，前军的报信兵又抵，情况与后军相似。完颜宗翰照之前的命令说了一遍，让前军先守再攻。萧澜在帐外听着，他睡意已无，懒得回帐，便把虎狼剑倒插土里，席地一直坐在完颜宗翰的帅帐外。

完颜宗翰在帐内继续歇息，告诉左右有情况再报。现已命两千铁浮屠军待命，危时可驰援。若敌军不退，他打算天明后调完颜拔离速、耶律马武二支骑军夹攻。宋军于黑夜鼓噪放箭执枪矛，袭扰了前、后两军一阵，在天亮前撤走，退入十几里外的树林。完颜宗翰派斥候侦查，得知敌遁，未令骑兵去追，而是命大军整装，迳自往隆德府。昨夜伤亡四百余人，加上昨日下午，共伤损阵亡近两千人。金军未时拔营，今天行军顺畅，宋军没再敢大举袭扰，完颜突合速的先锋在申时至隆德，完颜宗翰的大军则在傍晚到达。一名披甲佩剑，深睛高鼻的将领在城门口迎接完颜宗翰，正是耶律怀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