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二

却瞧那矮胖汉子大鸟般一跃而起，臃肿的身子轻若鸿燕，毫无肥胖之迟懈，掌中长剑直指萧澜咽喉要害，其快逾电掣。萧澜心知遇了高人，侧身避开剑势，功聚剑上，朝那跃来的人影砍去。那矮胖汉子身子一旋，凌空变招，长剑抖出五朵剑花，剑芒纷乱，闪烁耀目。几声清脆的剑刃相碰之声，萧澜闷哼一声，退了两步。那矮胖汉子也“咦”了一声，飘然落地，喝问道：“在下兴汉田至柔，阁下是何方异士，竟练得此等奇特的内力？”他感受到萧澜的内功一寒一热，极不寻常，便打话询问。

千余金兵在坡上与宋军混战，兵刃交击及喊杀之声不绝。萧澜挥剑刺死一名趁隙攻他的宋兵，闻言开口道：“契丹人萧澜！”一名提刀的三旬大汉奔抵那田至柔旁，执刀指着萧澜骂道：“田掌门和这狗蛮子费什么话，且宰了他们替我大宋子民复仇雪恨！”田至柔粗眉一皱，再次飞龙一般地纵起，掠向萧澜。半空长剑一抖，幻出数十道剑影，一片炫烂银虹，朝萧澜当头罩下。

电光石火间田至柔连攻二十几剑，宛若水银泻地，暴雨狂落，端的是迅快绝伦，肉眼不能视清。萧澜临敌经验本就不足，全凭融会贯通的强绝内功，才能轻易对敌，今乍遇如此高手，顿时被他这精妙诡谲的剑法压得喘不过气来，虎狼剑左支又挡，浑身上下被那似流星陨坠般的剑光击中多出，险象环生。田至柔剑法刚柔兼济，强劲凌厉，萧澜被迫得连连后撤，心头大凛，暗呼糟糕。萧澜退入混杀中的人群，田至柔欺近，白芒一晃，砍倒了侧边阻路的两名金兵。萧澜一咬牙，止住退步，虎狼剑化作一条乌光，疾刺六尺外的田至柔。

那田至柔袍襟飘飞，跃若大鸟腾空，落如苍鹰猎兔，身法矫捷之极。他足在一名金国汉军头上一点，以内力震毙其后，人往前一掠，迎着萧澜，长剑倏忽划出一个银灿圆圈，将萧澜的虎狼剑绞在圈内。萧澜但觉有一股大力在牵扯自己手里的剑，当下大喝一声，索性松了右手，放开虎狼剑，阴阳真气功蓄左手，曲足弹跳而起，左拳猛打过去。田至柔刚绞飞了萧澜右手的剑，睹其改挥拳遽然击向自己，竟是不闪不躲，半空一掌拍下，与萧澜那一拳对了个结实。

萧澜亦未料到田至柔会硬接自己一拳，两人拳掌相击，真气激撞，震得萧澜胸口气血翻涌，几欲吐血。反观田至柔，却见他惨呼一声，“噗……”的吐出大口鲜血，矮胖的身子化作断线风筝，飞出了七八丈远，滚地葫芦般摔倒在地，看那情形像是凶多吉少了。适才那提刀的大汉正在一旁搏杀金兵，听得田至柔惨叫，回首一望，一时恍如梦境，心底实无法置信，不由得怔愣在那。若非几名宋军舍命保护，那大汉身处乱军，恐怕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就在萧澜田至柔二人打斗之际，金军大阵中的完颜宗翰见大队金军攻上了宋军高地营寨，想必离那床子弩已不远，只是被守卫的宋军所阻，滞不得进。那床子弩一直发射不停，完颜宗翰十分恼怒，随即命完颜彀英领甲军猛安出击，务要一举夺下高寨。完颜彀英壮有姿貌，勇武、机敏、胆色过人，自幼披甲随父出征，屡为先锋。前夜一战，完颜彀英率铁甲兵夜战击溃宋军，戮敌数千，正是战意高昂。今见那床子弩不住射死己军兵马，亦是恨得牙痒。他身披重甲，铁盔覆面，率铁甲兵准备了许久，得令后虎吼一声，率千余铁甲军向那高寨冲锋。

塞北鼓手们加快拍鼓的节奏，雄浑的鼓声好似百兽咆哮，万马驰骋，使人不觉热血沸腾，忘我奋战。高地之上，那提刀汉子愣了会儿后，方弃了兵刃，奔向那动也不动的田至柔，扶起他的尸体大喊。一些识得田至柔的人围在周边，俱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萧澜实是想不到如此高手给自己一拳击飞，附近杀声杂乱，皆是混战兵卒，也不知田至柔死了没死。萧澜避过几名宋军的砍杀，运气压下胸中浮动翻涌的气血后，自宋军那儿夺来一柄刀，复随军向前冲杀。

金军攻势汹汹，已在坡顶上立稳，将一众拼死抗击的宋军逼至床子弩下方。萧澜冲在最前，一跃而上，翻了两个筋斗，落在那几架床子弩旁。几十名宋军打着赤膊，仍兀自在绞弩发箭，见有金兵跃上了这块高地，忙提起搁在旁边的兵刃，向萧澜攻去。萧澜左手一探，拿住一杆长矛，运劲折下矛头，往左一掷，正中一名杀向自己的宋兵胸口。同时一矮身，横腿一扫，直扫倒了四名来攻他的宋兵。萧澜这一招动作快极，那些宋兵只瞧眼前的金国人一矮身，便感自己腿上剧痛。四人腿骨俱断，全然栽倒。

接着萧澜伏地一滚，来到那几架床子弩旁，并趁势挥刀斫断了好几名宋兵的脚足。那些断足士兵皆都倒地痛号，萧澜左手就地一撑，身体旋风也似的横着飞起，斜里踢出一脚，施玄冰真气，把边上一架前后装有两张大弓、正要发射弩箭的床子弩踢了个粉碎。他右手单刀注以内力飞掷，削断了丈外一架单弓床子弩的粗弓弦与弩臂。一名宋兵若非闪避得及，亦势被那飞掷的刀所伤。

“杀了那金贼！”、“狗贼纳命来……”萧澜双足落地，甫拿桩站定，一众宋兵便喝骂着围攻而上。当下非是己死，即是彼亡，萧澜未存那些仁义之念，拳脚出如疾风猛雷，与左右来敌搏斗。且闻一阵令人心悸之声，萧澜阴阳真气裂金破铁，这群宋兵无有能挡者，均不免骨肉断碎，饮恨丧命。待萧澜一口气狠杀了二十余人，周围宋兵已无人再敢近前，纷纷四散奔逃，也不管那几架床子弩了。萧澜见敌人逃窜，无人挡己，将剩余的四架床子弩一一毁掉。瞥见旁边竖有一杆宋军的赤色旗帜，萧澜一脚踢去，“啪！”那旗杆应声折断倒下。

宋军旌旗一倒，床子弩遭毁，金军士气为之大振。完颜彀英须臾率铁甲军至，那高寨内的数千宋军已在劣势，焉能是铁甲兵之敌？显然败局已定。完颜宗翰遥望宋军旗帜倒下，床子弩亦久不再发箭，大声道：“断敌旗杆，毁敌弩之部，给本帅重赏！”声音雄浑有力，众金军闻之一肃。完颜彀英才率部攻上高地不久，金军阵内一名士兵奔来报道：“元帅，右后方十里外发现敌军，斥候报约有数千人，其中一小部乃是骑军！”

完颜宗翰听罢，心底了然，暗笑宋军自不量力，下令道：“传令马武，率右军前往对敌！”他猜是宋军欲阻自己东进，却无关隘险地可守，只得出此下策，当道扎寨拦截，凭床子弩据守，野外再置一军从旁袭扰，待寨内宋军死守至入夜，己军久攻兵疲，以那一支蛰伏的军队趁夜袭攻。却不想己军攻势强猛，一下子便杀上了高寨，迫得那支蛰伏的宋军提早出现，来解高寨之危。

随即金军大阵分开，耶律马武率五千骑军转向后去，飞驰的马蹄扬起了好一片尘埃。右军五千骑兵一去，露出了中军三千人马皆披重铠的铁浮屠骑兵峥嵘一角。小半个时辰后，金军清杀光了高地寨内的宋军余部，夺下了这座营寨，将金朝的黑色军旗插上。两座营寨拔其一，余之孤掌难鸣矣。完颜宗翰知道胜券在握，下令完颜彀英径直率甲军自高地杀下，从侧攻向当道之寨，其余突击上去的士兵整队暂留。

那当道营寨与高地上的营寨紧挨，中间无甚障碍，宋军见金军欲从那儿杀下，匆匆调来弓弩手发箭防御，却哪里穿的透铁甲兵的重甲？完颜彀英率军俯冲，迅猛杀进敌寨。高大壮健的铁甲兵刀枪不入，逢敌便挥刀斧砍杀，一路杀来势如破竹，那些弓弩手首当其冲，伤亡大片。这座营寨五六千宋军士兵虽顽强组织抵抗，奈何非甲军之敌，顷刻之间一队队宋军被击得溃散，兵不见将领，将领寻不见自己的士卒，整个营寨内的宋军大乱，不少宋军慌乱溃逃。

完颜宗翰趁寨中敌军与铁甲军厮杀，命背着土囊的士兵继续填塞陷马坑。如今敌寨内宋军混乱，无暇顾得这边，金兵填坑很是顺畅，未遇什么妨碍，两盏茶的工夫便把营寨外那一片陷马坑堆平填实。随后完颜宗翰手一挥，一名亲卫传令高喊：“破寨进兵……”在那不停歇的隆隆震耳鼓声之下，千户裴满胡挞手提长柯大斧，率本部猛安一千塞北步军奔跑向前。只瞧裴满胡挞脱了衣甲，打着赤膊，露出结壮肌肉和胸肩之处纹的巨蟒，配上其狰狞凶悍的表情，显得十分可怖。

踏过填平的陷马坑，至敌寨前，裴满胡挞一斧子斫去一块拒马，众士卒亦然，千余塞北壮士没一会儿把营寨外围的拒马木栅砍毁。寨内宋军已乱，弓弩队又被调走，一众宋兵见金军要从正面破寨，晓得危险，两名军官好容易纠集了数百宋兵趋前抵御，却是很快即被裴满胡挞的千名步军击溃。宋军寨栅一破，完颜突合速高喊一声，率麾下三千骑兵趋入寨内，同裴满胡挞部汇合完颜彀英，剿杀溃乱的宋军。萧澜留在那高地寨中，未曾随完颜彀英的铁甲军下去拼杀。四周遍地的死尸，脑浆、肝肠、碎脏，教人作呕，萧澜鼻嗅着血腥气息，耳听伤兵的痛哼、和不远处的两军杀声，心底隐隐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滋味，道不明是厌还是怕。

他今日又添了三处新伤，俱是那田至柔所赐，好在有甲胄护身，自己又躲闪的及，没给损到筋骨。甩去杂念，简单的裹了伤后，萧澜在遍地尸首中寻回了自己的阔刃玄铁剑“虎狼”，擦拭了收入剑鞘。他行在死人尸体之中，试着找寻田至柔的尸首，却是未能寻着，想必是已被人带走了。萧澜暗忖道：“那田至柔应是当世顶尖高手，我竟一拳把他击飞毙命，莫非我的本领当真有如此之高？”他不禁暗自大喜，此害死多人的盖世秘籍，让自己练成，真真老天垂顾。思及早年因《冰火阴阳》受得苦楚，暗叫苦尽甘来。实则萧澜单凭冰火阴阳内功的无上威力，世间已然少有敌手，他的弱项乃是未习得上乘武功招式，才敌不过内外兼修的田至柔。

待至将近日暮，寨内宋军死得死，逃得逃。金军占了营寨，夺得道路，击溃守军，戮敌五千余，称得大胜。耶律马武亦率军归来，报曰击死击伤敌数百，敌遁入林，形势不清，恐有埋伏故未追。金军将尸体略略收拾了，把所携的帐篷毡房搭起，三万金军分五部各按位置扎营歇息。此地离隆德四十里，过了今夜，大军明日应可到达。

铁甲军三日前一战伤亡十三人，今日一战伤亡六十余人，都是被床子弩或重器、内力击伤击死。完颜宗翰将亡者盔甲收回，从合扎猛安内拨调人手，穿上那些盔甲暂补充到甲军之中。“合扎”乃亲近之意，合扎猛安谋克在金国只有帝王或极重要的将帅臣子才能配有。完颜宗翰这支合扎猛安有一千四百人，全是精锐骁勇，平日负护守和督战之责，不常用以作战。

中军的位置就扎在原宋军高地之寨处，地面血迹斑斑，死气犹重。萧澜把自己随军携得伤药取来，给新创上了药，重新包扎好。他自忖上次被飞挝伤的左手腕该好了，便解下包裹的棉布，一看伤处皮肉果然长好了，只是留了五条浅疤痕，其中一道划过左手狼头纹身的面部，还一道正划过眼部，那样子好似狼也盲了一目，瞧得萧澜摇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