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二

完颜宗翰的亲兵卫队皆为女真人，他瞧萧澜有能力却不伤自己性命，对他便不防范，破例先让他做了自己的亲随，护卫自己，将来再量才而用。由此可见完颜宗翰不愧是熊虎之将，气度不凡。众兵卫退散后，完颜宗翰步到府外，查看自己被打倒的一众亲卫亲兵，见他们通通倒在地上痛苦呻吟，有得甚至还在打冷颤，暗里极其诧异。转首看向身后的萧澜，却见他快步上前，在每一个倒地不起的人身上按了一下，接着那些亲卫亲兵竟都奇迹般地止了呻吟，缓缓爬起站立。完颜宗翰惊诧不已，暗道萧澜确有非凡本领。

这些亲卫亲兵们俱是受了萧澜的寒热内力袭扰，浑身或极冷、或极热，暂失了行动能力。如今萧澜将他们侵体的真气悉数驱散，这些人自就得以复原。那十几名亲卫恢复了后，纷纷拾回兵刃收好，来向完颜宗翰请罪，异口同声的以女真语道：“属下无能，让元帅受惊，甘领任何责罚！”完颜宗翰大声训道：“在本帅眼中，服从军令，奋力图强，悍不畏死的勇士皆无罪过！”众亲卫高声应是，一一起身，重新护卫在完颜宗翰四周。完颜宗翰回府后，即赐了萧澜百两黄金，五百两白银，一箱子珠宝翡翠，两名年轻女人，及一些上好的伤药。萧澜被编入完颜宗翰的亲卫队，成为他的第十五名亲卫，归亲卫长剌斡罕统管。

对方会赏予自己女人是萧澜未曾料想到的，他收好金银珠宝，以作将来娶石楚楚之用。继而上药裹了伤口，穿配好发给自己的衣甲佩刀，便去找剌斡罕，欲要将这两名年轻女子退回。不想剌斡罕知了萧澜的意图，打着生疏的汉语说道：“除非主人犯罪，不然元帅赏的东西绝不收回，你若不要，可卖予我，或是自个儿纵了也成。”萧澜听罢，点了点头。随后又向剌斡罕请教了完颜宗翰每日的行程，得知完颜宗翰通常每天早晨将去东城外的军营观兵，下午则留在元帅府内处理枢密院政事。

末了萧澜准备回去时，剌斡罕拉住萧澜，诚挚的道：“你功夫甚佳，胜我百倍，我服你！”剌斡罕高七尺余，身上肌肉黝黑坚硬，力大逾牛，臂粗如碗口，双手满是老茧，能开六石强弓。他自幼追随完颜宗翰，乃是名女真族的骁勇猛士，可今日却被萧澜四招给击倒，这教他不得不佩服这个新来投奔的契丹族人。萧澜全是占了“冰火阴阳”奇特内力的便宜，淡淡一笑，说道：“劳你教我女真语。”剌斡罕一口答应，说道：“你有难处可只管来寻我！”

萧澜颔首，别了剌斡罕。回到自己所分的住处后，他给了完颜宗翰所赐的那两名年轻女子各二百两银子，撕了她们的卖身契，让她们自行去谋生过活。两名少女万万想不到这个看来有些嫌弃自己的主人竟会对自己如此之好，忙拜谢了萧澜，拿着银子，从后门出府，仿佛鸟儿离了牢笼，飞向辽阔的天空。萧澜这笔财物来的突兀，一下去了四百两银子，他也不怎么心痛，忖度有那百两金子和一小箱珠宝，作聘礼应当够了。

至黄昏酉时，萧澜被唤去换班，同另外八名亲卫静守在完颜宗翰的四周。完颜宗翰瞧见萧澜立在侧边，便对他道：“萧澜，本帅赏罚有度，你只管忠心尽力跟着本帅，你的志愿本帅定能满足！”声音沉稳有力，教人听之感觉一诺千金。萧澜微一躬身，说道：“澜定当以一身微薄本事，尽力效忠元帅！”完颜宗翰点了点头，问道：“可懂兵法战阵？”萧澜道：“略知一二，并不甚通。”完颜宗翰考校他道：“两军作战，是何因素最为重要？”萧澜答道：“将军知兵知势，士卒训练有素，此二者应最为重要！”完颜宗翰又问道：“平原作战，两军旗鼓相当，战之不下，为之奈何？”萧澜道：“一方可派骁勇之将率领一支骑兵反复冲击敌阵，使之阵形混乱。”完颜宗翰再问道：“训练士卒，何为精要？”萧澜道：“应立军纪，使令行禁止，为将者身体力行，与所操练士卒同甘苦，临阵冲在最前，士卒杀一人，将杀二人，此可服众！”完颜宗翰听毕，抚虬髯颔首，兀自静思。萧澜不晓自己所答完颜宗翰是否满意，见其不语，心下有些忐忑。但很快放了心，暗忖凭自己的功夫，做一冲锋破阵之勇将足矣。

至亥时初，完颜宗翰回寝室歇息，众亲卫分批在门口守护。除完颜宗翰一众亲卫外，府中尚有三百余名亲兵不分昼夜的轮番来回巡视，对完颜宗翰所在的四周尤甚，此乃是完颜宗翰的一支精锐亲军合扎谋克，完颜宗翰出行则随护，居府则巡逻站岗，守卫之严，一般刺客休想接近。子时，萧澜被换去歇了，剌斡罕教他明早儿卯时起来，同元帅出城前往军营。萧澜睡在这陌生之地，心想着今日的境遇，内里不禁涌起了万千豪情，欲要纵横天地，立下功名，娶自己心仪之人。

次日，完颜宗翰与众亲卫早早地吃了朝食后，率领着自己的十五名亲卫及二百名亲兵，浩浩荡荡的行出城池，辰时初抵达了城外东北十里处的军营。塞北游牧人大都生性粗犷，简陋烹调，完颜宗翰亦然。他吃惯了半熟的硬糙米饭，杂以菜肉佐料和生兽血。纵使权霸一方，每日仍照吃这些，众亲卫也与他吃的一样。这倒苦了萧澜，别人吃这个，其岂能不食？无奈硬逼自己吃了一大碗带血的腥饭，险些给吐出来，直随完颜宗翰到了军营才压下这股恶心劲儿。

在西京大同府，原有金国西路军的二十万人马，其中单女真精锐便有六万，契丹、渤海、奚人等族士卒约六万，余者皆为汉军。数年来对宋征战的伤亡损失不小，之前大将完颜娄室引兵攻打关中，分调走了各族兵将共八万人；为清剿北方蜂拥的汉人义军，又调走了两万金军。现今除五千汉军，五千混族军驻守西京大同城内，剩余的六万金军全部驻于此地。

这片军营连了足有三四十里，整个大同府外东北处满是金军旌旗，早晨的操练之声更是气势震人。萧澜随完颜宗翰一众策马抵达中军大营，一名身穿甲胄的魁伟将领上前行礼道：“参见元帅！”完颜宗翰勒马止步，率众停于营门前，道：“‘铁浮屠’何在？”那将领道：“正由银术可将军都督，同一万精骑在北营外五里处训练！”完颜宗翰颔首，率部下径直策马穿过中军大营，向北行去。此地的金军士兵个个精神抖擞，身躯壮硕威武，声音雄浑有力，所列之阵势亦十分严谨，进如疾风席卷，退若水汇江河，毫无颓懒之态。萧澜一路观瞧，暗赞不愧为虎狼之师！

不片刻，完颜宗翰在众卫军的簇拥下出了大营，来到了北面的一处山坡之上。萧澜骑在马上，居于完颜宗翰右侧，他仿佛隐隐感到地在震动。萧澜稍稍打马往前，注目向下观看，但见山坡下烟尘滚滚，无数骑兵正列阵驰骋。旭日照映，骑兵们所执明晃晃的刀斧发出惨淡光辉，耀目慑人。萧澜瞧这支骑军应是分作三股，左右约莫各是三五千轻装骑军，士卒们手持弓箭马刀，两边均呈雁翼之形，左右相合，乃是一个“雁形阵”。在这组成的“雁形阵”之后，是一股二三千人的骑军，这支军队与前头的大不相同，他们人马皆披了一层黝黑铠甲，将己由上至下严密覆盖，仿佛无懈可击。这支重骑军呈长方阵形，每三骑为一组，以铁索串联，三骑中两旁马上的骑兵手执大刀利斧，中间的骑兵挥舞长矛。可想像此军若入敌之战阵，必定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此军随在那前锋的“雁形阵”之后，因披了重铠，故奔驰之速慢了许多。萧澜细观之，瞧得这两股雁翼的前锋轻骑是刻意减缓了速度，免得与后方的重骑拉开距离。看此情景，这支骑军必是主力，那两支轻骑则是护翼。马蹄、呐喊声如潮，重骑军方阵前进井然有序，披甲战马的蹄音要大不少，数千骑同奔，便似轰轰响雷，威势震天彻地，教人惊惧。须臾，只见那“雁形阵”从中而裂，两支轻骑左右分开，变为两组月牙形阵，犹若花朵盛开一般，露出了隐藏于后的铁甲重骑，接着两支轻骑全速驰骋，左右迂回包抄，三支骑军三面合攻，一慢二快，一主两辅，配合默契，直予人无坚不摧之感。

观此军阵，萧澜眼中闪过骇然之色，不想蓦地闻身侧的完颜宗翰问道：“萧澜，依你瞧来，我军此阵如何能破？”这支人马皆披重甲，士卒手拿刀斧长矛的骑军号曰“铁浮屠”，与昔年辽之“铁林军”，及夏之“铁鹞子”有六七分类似，虽不过数千骑，却是以女真最强勇之士，塞北最健壮之马所组成，刚具规模不久，完颜宗翰视其为金军战力最高之军。

萧澜不觉抹了一抹额头细汗，沉默半晌后，试着答道：“这马虽有着甲，但马蹄怕是不能护及，可派一众手持刀盾，悍不畏死的将士三面结阵迎击，专斫马足，那支着甲骑军以铁索相连，三骑一组，且身有铠甲，必增重不少，想来只斩去一个马足，三骑恐会俱倒，此军若破，定损士气，己消彼长，甚是不利！此法能否应对，望元帅指教！”完颜宗翰听罢颔了颔首，双目紧盯山坡下那支掀起如浪尘埃的骑军，口内说道：“你之言与本帅所思不差，此军虽强锐，然仍有不少弱点！”萧澜见自己回答并无冒失错谬，心下不觉欣喜，道：“须仔细察究形势，再以其他军卒配合布阵，方能显其威效，避其弱点！”完颜宗翰转过头，目光移注，瞧着萧澜，说道：“你所言若尽能亲身做到，且敢引军冲杀，不畏死伤，将来至少可为千户，领猛安！”

“猛安谋克”之称是金国制度，军民合一，对女真、契丹、渤海、奚人等北方民族进行编管，一猛安为十谋克，一谋克统辖三百户民众。萧澜并不懂完颜宗翰此话详义，但那提携栽培之意却是听了个明白，当即拱手俯身，恭敬说道：“澜必尽力，以报元帅厚恩！”待山坡下万余骑演练完毕，完颜宗翰才率众离开，再去视察了几支部队的操练后，回抵中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