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四

第二天上午，石山依约再带子晴去牢屋见她母亲。钟芷素瞧子晴又来这里，于是告诫她不要常来此地，以免别人不悦。子晴点头答应，心中打算隔一日来一次。母女二人说了一阵子话，子晴便同石山出来。她谢了石山数语，教石山不由大感欢欣。第四天清晨，石山子晴复前往牢屋。那看守者见他们几次三番地来，略感为难，说道：“少主，你常往这里跑，可不太好吧！”石山微一思量，道：“拿钥匙我去另做一把，以后也不劳你替我开门了。”那看守道：“这……这只怕……”石山道：“若有人怪，你只管说是我的主意，我们是去瞧瞧她，又不少她一根头发！”那看守道：“少主勿怪，此事最好能得曹坛主首肯。”石山道：“你且再替我开一次门，我待会便去找鹿姨。”那看守只得遵从，狠狠地瞪了石山身后的子晴一眼，暗骂道：“狐狸媚子，真会勾引人。”

钟芷素不想今日就再次见到女儿，忙叮嘱子晴至多旬日来这里一次，切不可常来。子晴纵然不愿，却不敢违逆母命，惟有答应。须臾二人出了牢屋，子晴向石山道谢，感激地道：“山哥哥，谢谢你了！”石山心下大是开心，笑道：“我这就去找鹿姨，设法把那钥匙配一把，我们要去便去！”子晴欢喜地道：“你可真好。”石山瞧着她天真无邪的笑颜，怔了怔后，道：“我爱瞧你笑，你往后多笑些给我瞧！”子晴微微害羞，垂下头轻“嗯”了一声。

下午石山得曹鹿儿同意，去请锁匠打造钥匙。而婉娘见子晴无所事事，便教她刺绣。子晴从母亲学过刺绣，只是时日不长，技艺生疏。她如今整日清闲，婉娘愿教，她自是愿学。婉娘女红精湛，即日起常常调教子晴，让她跟着自己拈针绣花。两日后钥匙造好，石山把钥匙交给子晴，让她保管。子晴向他甜甜一笑，略作报答。

子晴晓得石山对自己恩重，非是笑容可以还恩。她学习女红，欲绣一个物件送他，以聊表谢意。可就在得了钥匙后的第五天，子晴忽然染疾，浑身发热无力，卧床不起。这下不仅婉娘担忧，石山也大为愁烦，他练功看书全没了心思，索性从昼到夜的陪伴子晴，更是把钟芷素从牢屋里放出来了一次。

深秋天凉，子晴不适北方之寒，加之缺少衣裳，自是难免抱恙。她病了四五日，每天喝些苦汤药，身体慢慢好转。石山设法给她母女二人置办了一些秋冬之衣，以御寒冷。曹鹿儿虽觉得石山不宜对她们母女太好，但他是少主，曹鹿儿等下属不好反驳，只好任之。子晴康复后和石山越发熟络，她幼小的心底只觉石山对自己极好，与母亲、杨伯伯、大姨母无异。

数日后，子晴终是绣成了一块模样较好的手绢，垂头害羞着拿去送他。石山刚刚搁下一本书，见子晴走来，笑道：“是吃饭了么？”子晴道：“不是，还有一会儿才吃饭呢，我……我……”她“我”了好半晌，竟是说不出下面的话。石山奇道：“子晴，你怎么了，有话便说嘛！”子晴复犹豫一阵后，咬牙上前将手绢丢给石山，自己转身跑了。石山接过那手绢摊开一瞧，不禁笑了。手绢上的荷花图案绣得平常，针线较为粗糙，并不精致。可是石山却非常喜欢，他活到现在，似乎数今日最为高兴。握着那块带有香气的绢帕，石山心中迸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打算等母亲回来便与母亲明说。

石山照旧每日看书练功，子晴则仍随婉娘刺绣。她绣得东西一样胜似一样，倒是再不予石山了。而石山整日贴身收着她送的那块手绢，亦不管她讨其他的。二人一起生活，日子过得甚是欢欣，只因钟芷素被囚，使子晴一直心怀隐忧。晃眼到了十一月，这日石敏归来，曹鹿儿向她报了钟芷素母女之事及石山近期的行为。石敏闻知大怒，当即命人将钟芷素母女带来。

石敏之前得小莺儿传信，得知了钟芷素是萧家寡妇的惊奇之讯。她为萧澜惹怒，今日回得大同，余怒之下就要拿钟芷素母女出气。不片刻钟芷素母女为人带至前堂，石敏瞧着底下仪容不整的钟芷素，冷笑道：“萧夫人？”钟芷素望向座上那个白纱覆面的女人，道：“你是谁？是你抓我来这的？”石敏冷笑道：“不错，想不到你这个女人如此狠心怪异，明明丈夫没死，却要当他死了，还把他当作仇敌！”子晴闻言大惊，瞅瞅石敏，瞅瞅母亲，心道：“我爸爸没死么？”

钟芷素曾问过石山关于捉捕自己的事，了解到确乃是石山母亲所为，与萧澜无干。她不接石敏之言，迳自瞪视其喝问道：“你是谁，为何抓我来此，我与你有何仇怨！”石敏道：“你已是本座手里捏的蚱蜢，还敢作色，是想受罪么？”两名北宗弟子走来，一人拿住钟芷素的一条胳膊，按着她的肩膀，用力将胳膊向后扭去。钟芷素疼得惨哼，咬紧牙关不肯求饶。子晴见状大骇，哭泣叫道：“妈妈！你们别伤我妈妈，求你们……别伤我妈妈……呜呜……”一名北宗弟子急来捂住子晴的嘴，不让子晴叫唤。

石敏作个眼色，让那两个北宗弟子稍松，之后道：“萧夫人，你丈夫可是一直想着你，你知道吗？”钟芷素脸色惨白，不知是胳膊疼还是心疼，她道：“知道又如何……”石敏道：“他如今就在这大同城里，你想不想去与他相见？”钟芷素断然道：“不想！”石敏冷哼道：“当真不想？”钟芷素道：“不想！”石敏目射冷光，道：“既然不想，我便把你母女扔到勾栏去，可好？看你娘俩长得都有几分姿色，必定很是招客。”

钟芷素闻言大为震惊，道：“你……我与你素不相识，与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贱我！”石敏道：“你那夫君与我有深仇大恨，今日先折磨了你，来日再去寻他！”钟芷素欲骂石敏，却怕女儿遭殃，便道：“我女儿与你无仇，你放过她吧！”石敏道：“你要我放，我偏不放，我今番定要你们不得好死，以泄我心头之恨！”石敏下令捕钟芷素来，原本乃是为了帮助萧澜治愈疯病。可钟芷素尚未捕来，萧澜已然痊愈。萧澜在神女宫无意把石敏激怒，今石敏回了大同，就要拿钟芷素母女泄愤。

钟芷素怒骂道：“你这黑心毒妇，我女儿与你……”一名北宗弟子迅速将钟芷素的下巴卸脱，使她不能言语。石敏瞧她一双眸子狠狠瞪着自己，厉声道：“把这贱人的眼睛给我挖了！舌头也断了！”一名北宗弟子点了钟芷素的穴道，另一名弟子则取出匕首。钟芷素心里愤恨之极，暗骂萧澜道：“死男人，该千刀万剐，哪里惹来得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子晴目视那柄匕首朝母亲圆睁的眼睛戳去，直吓得浑身颤抖，心头狂跳。却在此时，突听石山的声音喝道：“住手！”

那持匕首的北宗弟子认得是少主，即暂停了动作。石山冲入堂内，向石敏道：“娘亲，好端端的，你这是为何！”适才他得知石敏将钟芷素母女带去，便到这堂外头来偷听，闻得石敏要剜钟芷素眼睛，晓得再不能迟疑，于是冲入堂中喝止。石敏见儿子阻止自己，站起身指着他道：“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石山垂下的双手不由紧握，抗道：“娘，她们与你无仇，你何必苦害她们！”子晴瞧得石山来了，心中大喜，一双模糊的泪眼顿时露出了希望之色。

石敏愠道：“娘的事情也轮得着你管，速速给我滚出去！”石山虽还年幼，可亦知道勾栏瓦舍是个什么地方，哪舍得子晴去那？况且钟芷素为人懂礼知事，石山也颇敬重，决不忍心她被娘亲迫害。他危急之际尽力镇定心神，道：“你先静静，歇歇火，容儿子与你细说！”石敏见儿子当真执意干预，暗暗怒火升腾，大步走到他跟前，厉声道：“我一来便听说你与这小妖精处得极好，你还是我儿子不是！要把我气死，你有好命活么！”石山道：“娘，儿子无意忤逆你，你先静下，消了火，可好？”石敏喝道：“我的事情，不须你管，立刻滚！”石山恼道：“娘你有气，也不该冲我们发，我们哪里惹着你了！”石敏怒不可遏，扬起手在儿子脸上掴了一掌。

石山不料母亲会打自己，登被打得趔趄栽倒。石敏纵是控制了力道，但打完之后仍觉懊悔，忙去搀扶儿子，道：“儿子，我的儿子……”石山捂着脸颊站起，眼睛微红的道：“你打什么，我说错了么！”他自小到大，石敏对他疼爱备至，从未打骂过他。今日石敏出手打他，教他心下既震且怕。然而一念及子晴母女，石山便强行振起精神，毫不畏缩地与石敏抗辩。

钟芷素母女二人瞧石山挨打，俱都甚是惊骇。可钟芷素下巴脱臼，子晴嘴巴被捂，二人欲要言语，却是不能。石敏见儿子一脸委屈，端的好生心疼，刹那间怒火消了大半，当即一手拥石山入怀，一手拍他的背，哄道：“儿子，儿子……娘不该打你……”随后她指示手下道：“你们都下去，快快都下去……把她们也带下去！”众弟子遵命，忙带着钟芷素与子晴出了厅堂，仅留她母子单独在此。石山心里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一巴掌不曾白挨。

旁人通通走后，石敏抚摸儿子的脸颊，嗔道：“你这个呆脑子，为了那小妖精，连娘也不要了是不！”石山首次见母亲如此愤怒，奇道：“娘亲你怎么了，今日这般火大，儿子都不认了。”石敏戳他脑门一下，问道：“蠢儿子，打得你疼不？”石山摇摇头，道：“娘，你能否别害她们？子晴和我一样没有爹爹，很可怜的。”石敏疼爱儿子，不愿逆他的意，叹道：“依你依你，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生你养你，倒头来你还气我，唉……”

石山拉母亲去座处坐下，除掉她的面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蹲于她身侧，劝道：“好娘亲，休气了，你又与她们没仇没怨，看在你儿子面上，休要气了，放过她们吧！”石敏道：“罢了，娘我不害她们，你开心了。”石山笑了一笑，道：“娘亲你真好。”话音一顿，问道：“娘亲，你这次去山东可还安好？”石敏伸手轻抚石山的脸颊，默然地点点头。石山了犹豫一会儿后，道：“娘，儿子有个大事与你说……”

石敏斜视他道：“你说。难不成是想说你喜欢那个小妖精？”石山辩道：“她不是妖精，她乖巧得紧，你肯定会喜欢她的。”石敏哼道：“你休想，我与她爹有深仇大恨，岂会留她在身边。”语毕，她微微蹙眉，心道：“他是山儿的爹……”石山内心聪明，母亲的性子他十分清楚，旋软语求道：“娘亲，儿子真的喜欢她，你是想报仇，还是愿儿子快活！”石敏被他打断思绪，不悦地道：“儿子你年龄尚小，很多事情不懂，待你大了便会喜欢别人了。”石山抓住母亲的手不放，不迭的求她，求她答允让自己娶子晴为妻。石敏经不得儿子软语恳求，不耐烦的道：“待你娘心情好了再说……休要吵我……以后再说……”

石山年龄还小，亦不急于一时，石敏略一松口，他便止了这个话头，改说别的。石敏遂给了石山三本秘籍，让他以后日日开始练这秘籍上的武功。原来石敏厌恶御合功的那些缺点，故未让儿子修习，仅是让他练习一些寻常的内外功夫，以壮筋骨。她这次前往山东，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获了许多武学秘籍，就挑了几本拿来让儿子修练。

石山收好秘籍，自厅堂出来，立刻前去探望子晴母女。钟芷素仍被关于牢屋，子晴则同婉娘在一处。石山先与子晴待了一阵，温言安慰了她后，即拿钥匙奔往牢屋。钟芷素已自行把下巴接上，见了石山，对他作揖道谢，并求他无论如何要保得子晴平安无事。石山自是许诺答应，且言尽力保全钟芷素不受母亲的迫害。

石敏因爱子阻挠，不再加害钟芷素母女。但仍把钟芷素囚禁，不放她走。过了年，石敏要带石山去往析津，却将钟芷素母女强留在此。石山拗不过母亲，无奈与子晴分别。他临去前求了曹鹿儿一阵，着其千万千万要护得子晴母女周全，勿让她们受到伤害。曹鹿儿无石敏指示，自是遵从少主的请求。石敏原想杀了萧澜泄愤，可碍于儿子石山和姐姐石楚楚，终是不曾行动。一来二去，慢慢地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