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三

小莺儿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待她母女说毕了话，便移步走近，道：“钟娘子，此去大同路远，奴家希望你配合一些。”钟芷素瞧见小莺儿，即问道：“你是何居心，我母女与你无怨无仇，你抓我们意欲何为！”小莺儿道：“奴家也不欺你，奴家仅是奉命行事，并不知为何抓你。”钟芷素道：“你奉谁得命抓我？”小莺儿道：“你迟早会晓得，不必着急。”钟芷素道：“是男人还是女人，可是姓萧？”小莺儿微笑道：“不是不是，你休去胡猜，到了大同，你自然见得到她。”钟芷素道：“不论如何，你们不能害我女儿，她年纪还幼，你们若加害了她，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子晴闻言暗暗害怕，不由抱着母亲的腿股流泪。

小莺儿道：“奴家得的指令，是捕你回大同，怕你女儿无人照管，便一路带来。奴家也非穷凶极恶之人，纵然将来事情有变，也当尽力保你女儿周全。”钟芷素心中略宽，道：“那多谢你了。”旋而母女二人复被分别带入马车，接着行路。到深夜歇息之际，北宗弟子点了钟芷素身上多处穴道，使她在马车里歇息。翌日清早继续北上。

一众白天赶路，夜晚休息，往北方急行。钟芷素日日被关于车厢内，不知确切时日，感到天气渐寒，看见草木枯黄，想是已至秋季。八月末的这天，一众抵达大同府。小莺儿将马车秘密驶入城中分堂，曹鹿儿闻得她来，便去相迎。小莺儿得知石敏去了山东，就把钟芷素母女交给曹鹿儿看押，自己一伙人休息两日，回往析津。

钟芷素母女被带入一处阴暗的小间，只见这里仅有一扇尺许方圆的小窗，除了张床榻外什么都无，直与牢房无异。钟芷素不忍心女儿住在此处，问那押送之人道：“能不能让我女儿换个地方住？”那押送之人地位卑微，不能作主，斥了钟芷素一句，就锁上铁门离去。钟芷素心内一阵凄哀，不禁抱过女儿，悲声道：“女儿，跟着妈妈苦了你了！”子晴道：“妈妈，我不苦，晴儿很开心，你别难过了。”母女俩坐于床上，互相安慰，纵然不知危险何时临头，但吐出忧虑，那股恐惧之感却是淡了一些。

傍晚有人送来饭食，钟芷素母女吃了晚饭后不久，忽见一个面罩紫纱的跛足女子开门行入。钟芷素以为曹鹿儿便是下令抓捕自己之人，立马出言质问。曹鹿儿阐明身份后，道：“她要我对你女儿多加照顾，如此我便另给你女儿安排个住处吧。”如今钟芷素的心念大都在女儿身上，听得能为子晴换个榻处，忙作揖称谢。曹鹿儿指着子晴，道：“你且嘱咐她两句，叫她乖乖听我话。”钟芷素当即嘱咐子晴，要她听从曹鹿儿。可子晴不愿和母亲分开，道：“妈妈，晴儿就住这里吧，晴儿不想与你分开。”钟芷素道：“晴儿听妈妈话，这里不舒服。”子晴不敢违逆母亲，垂首“嗯”了一声。

曹鹿儿遂领着子晴出了钟芷素居住的牢房，到天井之中，沿着走廊前行。这四处挂有甚多灯笼，将院内的景物映得分明。子晴左顾右盼，暗道：“这地方好大啊。”拐过一个弯后，蓦闻一个声音道：“鹿姨！”子晴定眼瞅去，只瞧一个身穿白衣，个头颇高，稚气未脱的少年向曹鹿儿招呼。曹鹿儿笑道：“少主，你又在练剑么！”白衣少年点头道：“嗯，鹿姨你且忙事儿吧。”曹鹿儿道：“我倒无事儿忙，片刻便去歇息，少主你也早些歇息，切莫累着了。”

与那白衣少年话毕，曹鹿儿带子晴入了近处一间厢房，唤道：“婉娘，婉娘……”一个正做着针线的中年女子离座而起，迎过来道：“坛主有何事吩咐？”曹鹿儿把子晴拉上前，道：“劳烦你暂且照顾下这个女娃娃，别苛待了。”婉娘应道：“好，坛主放心便是！”曹鹿儿俯身对子晴道：“你暂在此住下，听这位姑姑的话。”子晴想问何时能再见母亲，却不敢问，含泪答应了一声。

曹鹿儿走后，婉娘问了子晴的姓名及来历，子晴都一一如实答了。婉娘见她可怜，大生同情之心，抚着子晴的头柔声道：“你先随着我，不要怕，我会好好照料你的。”子晴瞧婉娘样貌温和，比那曹鹿儿和蔼的多，于是大着胆子道：“姑姑……我想我妈妈……你能带我去瞧瞧她么？”婉娘道：“那地方我不敢去，眼下这么晚了，咱们先睡一觉吧！”子晴只得依了，婉娘便带她上榻去歇。子晴睡了许久的马车，如今躺到榻上，但觉十分舒适，虽是思念母亲，却也很快入眠。

次天清晨，婉娘唤子晴起床梳洗。随后婉娘做好早饭，携子晴与昨夜那个白衣少年共食。子晴偷偷打量那男孩儿，见他高鼻深目，皮肤白皙，容貌俊秀，便多瞅了几眼。那少年不认识子晴，问婉娘道：“婉姨，她是谁？”婉娘含糊道：“我也不太晓得，曹坛主要我暂且照顾着她。”那少年“哦”了一声，不再细问。

吃了早饭，子晴心念母亲，待婉娘闲下，就恳求其带自己去看望母亲。婉娘心疼子晴，脑筋一转，对她道：“那地方姑姑不敢去，你去求求少主，让他带你去。”原来这婉娘乃是那少主的乳母，自幼照顾他到大，说是主仆，实则感情与亲人无异。子晴有些惧他，道：“我怕他，姑姑……”婉娘道：“少主性子很好的，你只管与他说便是了，他叫石山，比你大两三岁，你便唤他做哥哥，或是山哥哥。”子晴别无办法，惟有遵婉娘之言，去求少主石山。

她走出卧房，只见一身白衣的石山正坐在天井中看书。子晴心下紧张，不觉放轻脚步，缓慢走近。她方走至石山背后，却瞧他突然回头，道：“你做什么？”子晴骇了一跳，呆了半晌后，方怯生生地道：“少主……哥哥，我……我……”话未说出，竟淌泪哭了起来。石山睹状纳闷道：“你怎么了，我莫非惹着你了？”子晴哭了一小会儿，嗫嚅道：“我想……想我妈妈，哥哥你……求你带我去瞧瞧她……好不好？”她模样十分可怜，石山大觉心慌，放下书起身道：“你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吗，可否说清楚些？”子晴且哭且说，将看望母亲之求向石山说了。石山听明白后，不忍拒绝她，摸着额头道：“好……你别哭，我带你去试试吧。”子晴喜道：“谢谢你了，山哥哥你真好！”

随即石山领着子晴，往那座牢屋行去。他二人走入大门，一名中年女子迎来道：“少主，你怎么来了？”这看守长年待在这里，偶见过石山两次，故识得他。石山道：“我想见见昨天被带来的那位娘子，劳烦大婶你领我去。”那看守略一沉吟，点头道：“少主请随我来。”言罢那看守便把石山领到一个小间外面，取钥匙开锁，道：“还请少主别待太久。”石山道：“嗯，不会太久。”那看守为石山开了门锁，便转身行去。

石山推门走进小间，视向坐于床上的钟芷素，道：“她可是你妈妈？”子晴一直垂首跟在石山背后，这时方抬头道：“妈妈！”她本以为母亲会起身来搂抱自己，不料却见母亲的一双眼睛紧盯着石山，一脸地诧异之色。子晴微讶，窜上前抱住钟芷素的一条胳膊，唤道：“妈妈，妈妈！”钟芷素回过了神，指着石山问道：“你……是谁？”石山想了想，道：“你女儿想你，所以我带她来瞧瞧你。”钟芷素追问道：“你父亲是谁，你是不是姓萧？”原来石山的容貌酷似萧澜，钟芷素恍惚把他看成了十八年前的心上人。

石山一皱眉，道：“我姓石，我没有父亲。”钟芷素道：“你没有父亲？你怎么会没有父亲。”石山不悦道：“没有便是没有，我难道变得出一个爹来么！”子晴见石山面有愠色，忙扯母亲手臂道：“妈妈，他是少主，他很好的，我想你求他带我来瞧你，他便允我了，你可别骂他。”钟芷素瞅了女儿一眼，再瞧向石山，努力收拾混乱的心思，说道：“对不住……我……我唐突了……”石山眉头稍松，道：“罢了。你们有话快些说吧，我不好在此待久了。”钟芷素应了声好，心道：“他怎么长得那么像他，莫非真是他的儿子？还是碰巧长得像……”她有些怀疑是萧澜把自己捕来此地，可石山说他没有父亲，又让钟芷素觉得并非萧澜所为。

子晴从怀里拿出一个熟蛋，一个馒头，递给钟芷素，道：“妈妈你吃了没有，吃这个吧！”钟芷素的思绪被女儿打断，她讶道：“晴儿你哪里来的？”子晴道：“是少主他们给我的，妈妈你吃吧。”石山见那是早饭的食物，心中一动，暗道：“这小娘子当真是心好。”子晴怕母亲挨饿，是以趁早饭的机会偷偷藏了一点儿食物，给母亲留着。钟芷素被关押在此，一日三餐虽说不上好，但倒不会受饿。她瞧女儿这般有孝心，不由大为感动，道：“晴儿……你好乖。”子晴道：“妈妈你饿了就吃吧。”钟芷素两眼含泪的“嗯”了一声，瞥得石山正看着自己母女，便对他道：“对不住，让你见笑了。”石山微笑道：“无妨。”

钟芷素目光转回到女儿身上，柔声道：“乖女儿，妈妈现在不饿，一会儿再吃。”搁下女儿给的食物，开始询问子晴昨夜是否安好。子晴照实答一切都好，钟芷素即嘱咐女儿凡事要听他们的话，勿要为自己担忧挂虑。母女二人说了一阵话儿后，钟芷素恐耽搁的久了石山不悦，道：“你来了有一会儿了，先回去吧，妈妈在此挺好，你别担忧。”说完起身对石山施了一礼，道：“此番有劳石小哥你了，多谢。”石山道了句“不谢”，向子晴道：“那我们走吧！”子晴点了点头，与母亲道过别，随石山行出牢房。

二人行至牢屋外，子晴瞧着他的后脑，低声道：“谢谢你了。”石山忽地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子晴粉嫩可爱的小脸，呆了少顷，才道：“不……不用谢。”子晴见他盯着自己半晌不语，暗暗不禁惧怕，待听他说出了这一句，方安心了些。石山莫名觉得欣愉欢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子晴白里透红的脸颊，心头微微荡漾。

子晴大感害怕，脚下退了一步，清澈柔亮的眼睛霎时红了。石山见她蓦地变作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惊道：“你怎么了，可别哭呀！”子晴以袖拭泪，道：“我……我怕。”石山冲口道：“你怕什么，有我在这，谁敢欺负你。”子晴又退了一步，哽咽道：“我……就是……怕……”石山稍一思索，道：“你要怎么才能不怕？”子晴道：“你……你别……别欺负我。”石山尽管聪明，一时也想不到是自己吓着了她，只说道：“你那么好，我岂会欺负你，你别哭了好不好？”子晴点头“嗯”了两声，却是仍在啜泣。石山急道：“你别哭了呀，我明天再来带你看你娘亲成不成！”他一说这个，倒令子晴惊喜，她忙收止了泪，道：“好，你别骗我。”石山道：“我岂会骗你，明天必定再带你来。”

二人说定，石山回去继续看书，子晴则到婉娘那儿去。石山虽是北宗的少主，地位超然，但从小到大被管得颇严，极少与年龄相若的女孩儿说话玩耍。今番他与可怜兮兮的子晴接触，不禁便想使她开心。她一难过哭泣，石山就莫名地随之不快。

婉娘烧好午饭，三人一起吃了饭后，下午石山复去看书，婉娘去做刺绣。子晴闲之无事，就静静呆在婉娘身边瞧她刺绣。晚上吃了饭，石山拿一把木剑到天井中练功。子晴暗暗好奇，旋站于窗前看他练剑。石山自幼开始练习拳脚功夫，底子甚好，一套平常的剑法使出，亦有几分高手的风采。子晴瞧得不觉入神，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他。

正自练剑的石山蓦地发现子晴在窗内观看自己，此刻他人在半空，一走神之下，一个动作忘了施出，遂整个人径直从半空摔下，“砰”的一声扑跌在地。子晴瞧他摔得狼狈，暗感好笑，小声道：“笨蛋。”石山爬起身来，对一旁窗户里的子晴道：“你怎么在这！”子晴道：“我……我没事儿做……”石山不知该说她什么，只好道：“你别作声影响我！”子晴“哦”了一声，心道：“笨蛋，自己摔跤了还想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