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三

这时连韦亦过来帮着搀扶，将萧澜扶到火旁坐下后，他问道：“萧兄弟，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呀？”萧澜叹道：“我偶然得了块布，布上写着一种功夫，这功夫不同寻常，普通人练不得，我那时不知深浅，便照布上秘籍说的练了，结果把身子练出毛病了。”他苦笑一下，转向钟芷素道：“芷素幸好你没练，不然可也倒霉了！”钟芷素垂头以袖拭了下眼角的泪水，并不说话。连韦听明白了大概，“哎哟”一声说道：“这八成是邪法，怎能胡乱去练哪！”萧澜神色颓丧，对连韦道：“若是我哪天死了，则劳你多照着她。”话毕瞟了一眼钟芷素。连韦点了点头，道：“那我尽力！”

钟芷素闻言连“呸”了三声：“你能不能说点好话！”萧澜黯然摇了摇头，转个话题道：“连兄弟，一会儿我给钱你，我身子出了毛病，得劳你自个儿去买被褥，你们若缺衣服，也一并买了吧！”钟芷素道：“我们随身带了不少衣裳，自个儿真穿不完，你们若不嫌弃，便拿去穿，也省得多花些银钱。”连韦笑道：“成，衣裳穿着不冷便行。我们兄妹三个睡一床被褥够了，我便就单买一床被子回来了。”钟芷素奇道：“你们三个睡一起不挤吗？该买的便买，不打紧的！”连韦道：“确是不用，我们三个打小便住一处，这被子挺大，整好够盖，外头再罩些衣裳，一点儿也不冷，睡得暖和。”她想了想，目光注视着萧澜，嗫嚅道：“澜哥，那个……干脆你我夜里睡一起罢了，免得连兄弟跑这么远的路，咱们也可睡得暖些……”话音渐细，末了羞怯地垂下了头。

萧澜闻言好不尴尬，愣了半晌后，面上一红，不由自住的说道：“你说如何，便……便如何吧！”其实钟芷素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乃是硬着头皮说下去的。说完咬着嘴唇，低首偷瞟着萧澜，期待他的反应。自打钟芷素父母亲人死后，她常做噩梦，昨夜和萧澜同睡，只觉甚是安逸，故巴不得夜夜这般。再加上她想到萧澜这些天总是发病，夜里睡一起，自己多少还能照顾他一些。两人间的感情不同寻常，钟芷素心底隐隐已基本认定萧澜是她的丈夫；萧澜心中也颇是喜欢钟芷素。否则钟芷素断不敢冒冒然说出此言；萧澜亦不会如此稀里糊涂的同意。钟芷素听他答应，心下莫名一喜，接着看到一旁的连家兄妹都瞧着自己，又感到十分羞赧，暗骂道：“死人又让我难堪！”当下急急说道：“啊，那个，我去拣些树枝回来烧！”说着匆匆跑了出去。连韦呆了一呆，说道：“那……我便不用去买被子了？”萧澜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愣了愣后，含糊应声点头。

午后，连韦自知不好总白吃他们的，既然不用去镇上买被褥，他便带着弟弟妹妹出去觅野食了。庙堂内只留下钟芷素陪伴照顾萧澜。萧澜勉强吃下一个馍馍，休息了良久，身体仍不见好转，他寻思道：“莫不是一天多没练功，身体才这般难受？”想到这，萧澜正要按秘籍所述之法运劲将阴阳二流引入檀中丹田，看是否能减轻难受之感，却又想到自己先前既决定了三日不修练此功，当不该再练才是。犹豫了会儿，终是打消了此念。

钟芷素坐在萧澜身侧，转首见他仍然神情萎靡，关心的柔声问道：“澜哥，还很不舒服吗？”她凑身过去，用手触了触萧澜的额，接着又摸了摸他的双手，发现萧澜额头颇烫，而两手却寒冷如冰，不禁急道：“澜哥，这这这……怎办呀！”她不曾见过萧澜身体一直发寒发热如此之久，心中虽急，却奈何无能为力。萧澜瞧钟芷素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那眼泪仿佛就要落下一般。他心里极是难受，不禁说道：“芷素我，真对不住你……你……别对我好了，我心里难受的紧啊！”钟芷素微讶，随即嗔道：“我对你好，你难受个啥？”萧澜欲言又止，但见到钟芷素如若秋水的眼瞳盯着自己，又不好避之，沉吟一会儿后，鼓起勇气说道：“我好像真的要死了，你这般对我好，我……我回报不了，心里有愧……”他说到最后不由得垂下头，躲开钟芷素的目光，暗暗悔恨自己练了这害人的《冰火阴阳》。

下一刻，萧澜只觉一双柔软的小手扶起自己略烫的脸，他再次瞧见了钟芷素的柳叶细眉与柔情似水的眸子，及白净秀丽的脸庞。两人隔了不足一尺，四目相对，钟芷素道：“你可是嫌厌我？”萧澜忙道：“不是不是！”钟芷素温婉的笑道：“那不就结了，我对你好我自己开心，你难过个什么劲。你若是让我开心，便是对我好，那我便更开心了……”说着她将头靠在萧澜肩上，轻声骂道：“笨蛋，别想那么多，活一天是一天，我一直陪着你。”萧澜听罢，不由泪眼模糊，拥住钟芷素，泣声道：“芷素，谢谢你……我……我只要活一天，便会尽力对你好的……若是我哪天……一倒霉死了，你可莫怪我！”

钟芷素依偎在他身旁，轻“嗯”了一声。萧澜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兀自强笑道：“我这身上这里冷那里热，冷极了也不见生病，热极了也不出汗，倒是奇怪。”她也笑道：“不出汗罢了，不然你身上都要馊了！”萧澜傻笑两声后，说道：“芷素，我虽然没了爹妈，但有你与我一起，我……当真是有福气！”钟芷素道：“哎，你不也对我好吗，想那天我脚伤了，你若是不管了我，我岂不是要死了吗，哪还能陪你！”

萧澜笑道：“幸好那时未硬心丢下你，不然我可孤独了。”他脸色沉下，说道：“芷素你知道吗，以前我家里有很多叔叔婶婶，他们总照顾我，同我玩，后来家里难了，他们便纷纷走了，剩我们娘俩儿过活。芷素，如今我这个样子，你还对我这般好，我真的好……好欢愉……”言语间，眼泪不禁又淌出。萧澜不常哭泣，今番身体情况愈发恶劣，只觉得离死越来越近，内心悲怆落寞，而钟芷素却在此刻表明心迹，给他冰冷黑暗的心底燃起一堆温暖的火焰，教萧澜怎忍得住不流泪。

钟芷素听罢，当即用力搂紧萧澜，适才止住的泪水宛如雨下，哭道：“澜哥，我们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你死了我陪你死，阴间也有个伴！”萧澜不解道：“我死是没法子，你又何必陪我死，活着岂不好么！”钟芷素哽咽着道：“你死了我没了倚靠，活着受人欺侮，还不如与你一道死了的好！”萧澜想到自己不过是给了钟芷素些食物，而她竟轻己性命愿与自己同死，实觉惭愧，道：“芷素，我不过是帮你弄了些吃的，且族叔他们留的钱财你也有份，我……你还助我识字，我对你实在算不得好……”

钟芷素叹了一口气。她本欲说我若是不识字，你也练不了这邪门的武功，但想到即使自己不识字，萧澜亦会去请教平安庄的学究先生，便未讲出这话，而是柔声道：“澜哥你别计较那些了，往后只要你真心对我好便成了！”萧澜道：“嗯！我活一天，便尽力对你好一天！”两人相互依偎，说说笑笑，不再提及那些忧烦的事。

时光一恍到了黄昏，钟芷素见连家兄妹还未归来，心下担忧，正踌躇要不要出去找他们，忽见连青儿跑入庙堂，一脸兴奋的叫道：“回来了，有好东西吃了！”钟芷素起身迎向她，问道：“你哥哥们呢？”连青儿拍手高兴的叫道：“在后面，在后面，他们抓着了好东西！”她说完，拿碗到锅里舀了些水，“咕噜咕噜”的喝下，之后一屁股坐在地面的干草上，挥舞胳膊大叫道：“干死了，累死了！终于不用再吃冷馍馍了！”她生性活泼胆大，这副可爱模样叫人见了不由想笑。钟芷素道：“澜哥，那我出去看看。”萧澜笑着道：“去吧，我身体不行，可得全仗你们了。”

钟芷素刚要出庙门，只见连韦双手抓着一只野鸡；连济拎着一只死鸟，走入破庙的院子。兄弟两个面带风尘之色，身上颇是肮脏，想是为弄这些野食费了不少劲，亦能想象衣着如常的连青儿未能帮上他们什么忙。连韦见钟芷素出来相迎，说道：“哎！冬天弄这个特费气力，我也不老练，折腾一下午才弄这么两个！”他父亲是猎户，他兄弟俩跟着上过数趟山，是故学得了几招抓野味的手段，却是不甚精通，加之又无打猎的家伙，实是今番运气好，才弄到了这么几只。钟芷素笑道：“没白跑一趟便好，管它多少，凑合吃哩！”

几人一走入庙堂，连济便指着连青儿骂道：“你个倒霉丫头，下次再不同你去了！”连青儿冲二哥做个鬼脸，哼道：“不带拉倒，还不愿去呢。”钟芷素见状问连韦道：“这是怎么了？”连韦苦笑摇头，连济一肚子气道：“这倒霉丫头忒傻，我们好不容易逮个兔子，让她抓着，她偏把那兔子放了，说啥，说要让那兔子下十个崽再一起抓，我抓你个××，那兔子是公的！”之前有连韦调解，这口气连济倒是咽下了，如今见妹妹一副安乐样，连济又忍不住开骂。

连青儿听见他骂自己，立即回嘴道：“我偏放，你个倒霉小子，公的不能下崽，那等它长大再抓来总可以吧！”连韦见他们又要吵起来，忙沉声制止道：“得了，别说了，你做哥哥的别揪着妹妹了！我们赶紧把这个弄了是正经。”连青儿不耐烦道：“就是就是，快去弄！”连济大怒，放下那只死鸟，指着她吼道：“你有种别吃！死丫头……”连韦不悦的用肩膀撞弟弟一下，瞪着连济示意他闭嘴。

连青儿闻言叫道：“不吃便不吃，气死你！”说罢以手掩面，呜呜哭了起来。钟芷素、萧澜忙去安慰连青儿，连韦则拖着弟弟出去，到溪边将野味洗剥。连青儿听到萧澜说把他那份肉留给自己，便就破涕为笑，不再哭了。哄好了连青儿，钟芷素抱起锅子出去，往溪流处取水，而后顺道帮着连韦连济兄弟洗剥野鸡鸟儿。因无利器，他们则以一些尖石来作刀子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