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二

这庙不知是大宋朝哪代皇帝时建的，供奉的神像已是破败不堪，供桌幔子更是早给萧澜当柴火烧了，庙堂内虽脏乱，好在门瓦未损，尽管有风“呼呼”灌入，但众人聚在一侧角落，阖上庙门，生起火倒是不觉寒冷。借着火光，萧澜发现这周围景物和两个月前自己离去时无甚差别，他曾用过的那口锅子如今仍放置在那，想来这里应无别人来过。

将独轮车放在破庙的院落里，萧澜、钟芷素把上面的东西取下放入庙堂。随后萧澜与连韦下到山脚那条小溪处，将那口锅洗净，舀满了一锅水，抬回到破庙中架在火上烧煮。又将冷了的馍馍用棍子穿起，在火边烤着。萧澜蹲在火旁，怔怔地看着前方，他想到两月前遇到萧万里、陆醉、钟芷素，却在当天便埋了萧陆二人，与钟芷素安居于平安庄，而昨日自己尚在平安庄中，如今竟又回到了老地方，只感这一来一回，颇是不可思议。

待水烧开，萧澜取出随身带着的土瓷碗，五人各就着热水吃了些馍馍。填饱肚子后，钟芷素弄了些水洗去面上的泥污，众人将庙堂里收拾了一番，准备休息。萧澜今日行路行得乏了，在火旁铺上被褥，正要睡下，忽听钟芷素道：“你们没有被子吗？”萧澜转头望去，只瞧钟芷素站在她自己铺好的被褥旁，神色略带懊悔的看着连家兄妹。

连韦苦笑道：“走得急，忘带了，开始在镇上又不大好说。”他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的，我们三个在火边抱成一团，不会冷的，你们睡吧。”他兄妹三人昨夜在南安镇外段茅棚互相抱着睡了一宿，心想这里有墙壁挡风又生了火，再如昨夜般住一宿应当不妨。他们原本住的那座村子在平安庄南边，因为瘟疫，村里人死的七七八八，他们三兄妹匆匆忙忙出来逃难，什么都忘了带，而今不要说被褥，连换洗的衣裳都无，这却让萧钟二人头疼了。

钟芷素道：“那怎行，万一病了怎么办。”她拧眉想了半晌，转向萧澜道：“澜哥，你被子比我的大些，把你的让给他们吧，我们睡一起。”萧澜闻言有些诧异，呆了呆后，说道：“好吧！”他心里虽觉别扭，可钟芷素既然说了，他自是不好反对，只得答应。钟芷素对连韦道：“今夜你们三个挤一宿吧，明儿再去买被子。”连韦心下甚是过意不去，摆手道：“真的不用了，你们睡便是了，我们坐在这烤火不冷的，且你们睡的不好，我们于心何安！”钟芷素道：“我们将就一宿无妨，可你们若是谁一个不留神冷病了，那便糟了。还是听我的吧，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弟弟妹妹想不是！”

连韦暗忖：“若是弟弟妹妹真的病了，那可是大麻烦。”他想想还是应了下来，与连济连青儿共睡萧澜的那床被褥。往火里添了些柴薪后，五人遂脱去外面的棉衣睡下。与人同卧一处纵是有些拥挤，却要暖和的多。萧澜的被褥较大，连家三兄妹缩缩身子，被褥勉强够盖，而钟芷素的被子略小些，与萧澜两人同睡亦能凑合。

萧澜首次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睡在一起，心下有些异样的感觉。为怕害羞，他一躺入被褥中便道：“睡了！”说完闭上眼，努力静心休息，手足尽量不动，免得碰到她。钟芷素与萧澜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彼此都十分熟悉，但和他同睡一处可是头一遭，心中难免羞赧。见萧澜说了一句话就闭目休息，她稍稍安了些心，整了整身上的被子后，缓缓睡去。这一夜钟芷素睡的甚是安逸，开始虽闻不惯萧澜的体味，睡着后她却无意识的将身子往萧澜那边靠，直至将他楼住。萧澜则睡得不太习惯，不过他今日行了几十里路，身体疲倦之下，也很快入眠了。

次日天明，萧澜一睁开眼，便看见钟芷素侧着身子，面朝自己这边睡着，几绺头发散在嫩白匀红的小脸上，呼吸间鼻翼微微抖动，那模样极是安宁可爱。萧澜很快发现自己的右手搭在钟芷素的腰上，她的手也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嗅着钟芷素身上的女子香气，萧澜心如鹿撞，忍不住翻动身子，俯头向前，在她嫩若羊脂的脸上亲了一口。

岂料他嘴唇才离开钟芷素的脸，她就睁眸醒了过来。四目相对，萧澜大窘，仿佛做贼被抓了个现行一般，面红如醉，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钟芷素亦是羞红了一张脸，萧澜一动身体之际恰好将她弄醒，她尚未睁目，即感到有人向自己脸上喷气，紧接着便被萧澜亲吻了一口。

两人对视了半晌，钟芷素羞赧得将头缩入被窝，手在他身上狠掐一下，声似蚊呐的骂道：“死痞子，大早上便轻薄我！”萧澜痛得“嘶”了一声，他只觉自己做了天大的恶事，心中好不懊悔，嗫嚅着赔礼告罪道：“我……对对对不住……我……我先起来了……”说完匆匆忙爬起身穿衣。

瞧他一副做错事的样子，钟芷素不禁娇笑骂道：“真是笨蛋！”萧澜见她忽又笑话自己，即知她并未生气，心下一松，说道：“我以为你生气了，吓得我心慌慌！”他刚穿衣时还心里慌乱，想着怎么哄钟芷素消气，现在见她笑颜如花，穿好衣后又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嘿嘿笑道：“忘了你说过要嫁给我的，现在亲一下又不打紧。”钟芷素拍掉他摸到自己脸上的手，低声喝他道：“小点声，他们听到了！”萧澜这才想到要是被旁边的连家兄妹听到那可羞人的紧，忙往那边瞥了一眼，只见他们三个仍在被窝之中，将脱下的棉衣盖着上身和头，也不知醒了没醒。他回头冲钟芷素讪讪一笑，低声道：“应该没听见！”顿了顿，道：“我去烧点水，你先歇着。”

钟芷素见他起身欲走，叫住他问道：“澜哥，你身体无碍吧？”萧澜听她语声轻细柔软，充满关切之意，心里不由一甜，怔了半晌后道：“还行吧，只有些小寒小热。”他想到自己误练秘籍，难以活过五年，刚被甜蜜润过的心霎时凉了半截。祸一说即至，萧澜拉开庙门，正要出去拾柴禾回来生火烧水，可步子尚未走出庙堂的门槛，蓦觉身体里有一股热流涌起，在胸口背脊小腹剧烈翻滚，其痛苦较之前更甚。脚下一软，便就栽倒在门槛边。

昨夜他行远路时本该发劫，全因他从昨至今，均未再按照秘籍上的方法引阴阳真气入檀中丹田，体内寒热真气缠结阻塞，延缓了发劫的时辰，才拖到此刻。钟芷素闻得动静，坐起身一看，见萧澜倒在庙堂门前，暗叫：“糟糕，又犯病了！”她匆忙从被窝中蹿出，来到萧澜身边。钟芷素虽不是第一次目睹他如此，当下却依旧急得泪水满眶，手足无措。

寒风刮入庙堂，吹得门口的钟芷素迅速冷静下来。她愣了一会儿后，咬牙使劲将萧澜拖到庙堂里侧的靠墙之处，察觉他身子滚烫，便未给他盖被。将萧澜背靠墙壁放好之后，钟芷素打了个寒噤，遂取来棉衣穿上。很快连家兄妹给萧澜口中的呻吟声吵醒，连韦坐起身，道：“怎地了？”他揉了揉颈项，视线循声转向。但见墙边的萧澜面庞扭曲，脸与手上青筋暴跳，半张着口不断呻吟。连韦登时骇得倦意全无，指着他惊道：“他……他……他怎么了！”

钟芷素甫系好衣裳，闻得连韦话声惊惶，立即解释道：“他……老毛病犯了，过会儿便好，无碍的。”连韦只道萧澜沾染了瘟疫，语声惊惧的道：“他这……是何故啊，是不是染瘟疫了！”钟芷素忙道：“不是不是，他是练功练出的毛病，近来总是这样，决计不是瘟疫！”见连韦兀自存疑，钟芷素又道：“我和他一起这么久，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他确实不是染了瘟疫，只是练功练出的毛病。”

钟芷素虽然瘦弱，但面色白里透红，确不似染病之人。连韦暗暗犹疑着，钟芷素道：“他发病了，得劳你去弄些水来烧。”连韦心想不管萧澜怎样，自己先得张罗热水是正经，便应了声，起身好穿衣物，并将弟弟妹妹叫醒。催促弟弟妹妹几声后，连韦独自抱起锅子，去到溪边装水。钟芷素想到连韦惊疑的神色，心下一叹，走到发病的萧澜身边蹲下，握住他一只热得发烫的手，含情脉脉瞧着他筋肉扭曲的脸，心道：“澜哥，你可别出事啊……你要不活了，我怎么办呀！”

连济与连青儿穿好衣衫后，见到萧澜的异状，均问道：“姐姐，他怎么了？”钟芷素勉强挤出个笑脸，说道：“不要紧，过个把时辰就会好的。”萧澜被她握着的那只手，紧紧地反抓住她的手，钟芷素稍感疼痛，眉头不禁微蹙。连济和连青儿见萧澜面貌狰狞，都是心下骇然，不敢走得太近。连济想了想，忽然惊恐的说道：“他……是不是鬼上身了。”连青儿听二哥这么说，吓得鬼叫一声，远远的躲在庙堂门边，尖叫道：“有鬼有鬼！大哥呢，去哪了。”说着欲跑出去寻她大哥，连济及时拉住了她。钟芷素顿时只觉头大如斗，无奈又解释了一番，道萧澜并非鬼上身中邪，而是练功练出的毛病。待她好不容易安抚了两个小孩后，连韦打水归来，钟芷素当即抽出被萧澜紧握住的手，来帮着连韦烧水。她的手抽出后，萧澜的手比先前握得更紧，指甲嵌进肉里，渗出几滴鲜血。

连韦虽对萧澜有些不放心，却是信了钟芷素的话，见连济和连青儿害怕，也安抚了他们一阵，叫他们不要害怕。当下几人拾柴生火，将水烧热之后，倒些在碗里，各自用手巾蘸些热水洗脸，接着如昨夜般喝水吃馍馍填饱肚子。

萧澜直到接近午时才醒过来，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钟芷素立马回过头来，见他恢复，松了一口气道：“澜哥你好了！”说着快步来到萧澜身侧。萧澜“嗯”了声，欲要起身，却觉自己浑身忽冷忽热，且沉重非常，如负百斤，一时竟站不起来。他心中不禁想道：“愈来愈不行了，我……不会就要死了吧！”钟芷素见他单膝跪地似是站立不得，只道他刚发完病身体乏力，便伸手将他拉起。萧澜这才勉强站起，但听他声音虚弱的道：“我身上好像背了座山般，甚是沉重，这冷那热的，好难受啊！”钟芷素听萧澜言语这般有气无力，情况似乎较原先还要严重，忍不住又是鼻子一酸，声带哭腔的道：“澜哥你多歇歇，看会好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