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七

随即萧澜把那几个负责侦察开道的百夫长叫来，痛斥责骂了一番。那几个百夫长听说刺客袭杀了一名军帅，心中恐慌，见了萧澜，不迭告罪，遂各按军纪领下了三十鞭子。行军至正午，各部停顿稍歇。萧澜奔去中军，将早晨己部遇袭，自己险险躲过，耶律阿古毙命之况细报予了完颜宗弼，连那箭矢的事亦说了。完颜宗弼听了浓眉微皱，拿过那箭矢瞅了瞅，立时想起了六年前金军北返，自己被韩世忠阻于黄天荡，而宋军之中，便就有两个射箭极其厉害之人。

“不错，那时南军中确是有两个箭术极高者，这两人几乎每箭必中，射杀了我无数兵将。莫非此二人现在岳鹏举帐下不成！”完颜宗弼运功将这支黑亮的箭矢折断抛了，一脸忿色，道：“若是抓到此二人，必得千刀万剐！”旋而萧澜一腔愤恨的回去前部，午后大军接着朝西南方向的湖阳城行军。黄昏之际，金军主力抵达湖阳城二十里外，斥候报之湖阳城城门大开，空无一个宋兵。完颜宗弼暗暗气恼，当下命令各军安营扎寨，驻于城外。

傍晚完颜宗弼把诸位将领召到帅帐商议，众人这次分歧较大，萧澜、斜卯阿里二人认为宋军有诡，为防不测，应退兵到比阳城暂观形势，再视情况发兵，最是稳妥；毛娟娟觉得退至唐州城即可；夏威萧王家奴却认为宋军力穷，应当一鼓作气，向南进兵随州。近期宋军频频退避，教完颜宗弼心内疑窦渐重，思忖一番，终是决定明日退兵回唐州城，暂且坐观东西两路金齐军的战况。虽是去唐州城驻扎，但萧澜想到可以与妻子一起，心下略宽，暗想管你岳鹏举耍什么奸诈，我军守在唐州观望，总不会出岔子。

今夜里本该无事，谁料忽然一个紧急情况，将睡眠中的金军众将帅叫醒。竟是东边的宋军自信阳军北上反扑蔡州，一战击溃了真阳县的刘麟军，完颜齐不战而弃城北退，宋军顺利拿下确山县城。须知这蔡州的确山县，与唐州的比阳县紧挨，今宋军占了确山，可谓是一刀抵住了完颜宗弼军的腰眼，中路的金军登时陷入危险之境。萧澜难得独自一人就寝，颇是不适，加上今天耶律阿古陡然亡命，清晨地那一幕在他脑海挥之不去，更教他无法入眠。他为念头萦绕至深夜，一名亲兵来唤，萧澜听得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未曾耽搁半分，迅速提了剑，只着一件亵衣的窜出毡房，骑上坐骑飞驶去帅帐。

到了帅帐近处，只听见斜卯阿里沉声道：“元帅，速速连夜回师吧！”完颜宗弼怒声斥道：“受速这个废物！刘麟这个废物！尽都是废物……”边说边狠狠跺足，显是愤怒之极。萧澜下马步去，但见几支火炬之下，金军众将帅们俱是一身里衣，有的披了大氅，有的大氅也未披。完颜宗弼来回踱步，连声下令全军各部连夜整军北撤。斜卯阿里叹道：“我算是明白了岳鹏举构陷刘豫的用意了！这计谋也简单，实则对我军也不起多大用。”萧澜给部队发毕了军令，闻得此言，心中一震。毛娟娟道：“将军请说！”

斜卯阿里打仗经验老道，宋军反扑、确山丢失的消息一至，他稍一思索，就想明了关键。却听他道：“我军进兵唐州城，岳鹏举不知我军意图，怕我们不再追他，撤军回去，便使了这么一手，或能引得我们再往南几十里。他这难以捉摸的举动一旦让我们得知，我们一时只想到打湖阳；打平氏镇；或是顿兵侦察，全然不曾想到退兵回比阳。那姓岳的必定算准了时间，我们得那斥候所报消息之时，东边的岳家军已开始了反击！”话音一顿，他接着道：“只是我军此来欲与其决战，那时倒无收兵之意。所以岳鹏举这一着看似高明，实是并无多大作用！”

毛娟娟奇道：“阿里将军，南军如此布置反攻，虽然精妙，但怪只怪完颜受速不战而退，若是他的一万精锐能与南军力战，结果难明。我们且不知完颜受速会退，南军如何算得准准？”斜卯阿里捻须道：“只怕受速纵然力战据守，南军也必有其他法子破城，蔡州本是其地，或有暗道或是内应之类的诡招，抑或南军重兵压上，一部围城、一部再北上或西来！”完颜宗弼道：“怪我怪我，此事确是怪我！不曾察得那个疏漏，以致让岳鹏举钻了空子！”毛娟娟道：“倒是不能全怪父王，可恨刘麟无能，完颜受速亦这般不堪！”众人心下皆想若是换个人驻守确山，宋军想夺确山岂有那么容易？萧澜不禁说道：“此事也怪我，是我未曾告知元帅你受速性庸之事！”他遂把前年金齐军队北撤，完颜齐不及发兵援助，以致未能大败宋军奇袭部队的那一事说了。

完颜齐常在幽云之地掌事，倒不曾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完颜宗弼对他不甚了解，这次调他南下，却不想他竟然如此疏堕不堪。听萧澜说毕，完颜宗弼讶道：“竟有此事……”旋指着萧澜愠道：“那你为何不早对我讲！早知如此，我岂会再用他！”萧澜嗫嚅的道：“此事我却不大好说……”完颜宗弼怒目而视道：“怎么不好说！疏不间亲？”萧澜微微点头，完颜宗弼恼道：“你如此瞻前顾后，遇事不决，怎成得了大事！我完颜兀术在你眼里，便是这等只认亲疏而不分贤愚的人吗！”毛娟娟劝道：“父王休恼父王休恼！萧将军为人忠厚，怎好来说此言！”萧澜道：“此事是我之失，但请元帅惩处！”完颜宗弼道：“罢了罢了，你们速速去穿整衣甲。”

当下众人包括完颜宗弼在内，纷纷回去穿齐自身的衣甲。大军连夜拔营，向北赶去。金齐军这次南征，河南的军队调走了十之八九，目下确山已失，完颜齐刘麟一逃一溃，颍昌府守备薄弱，宋军若是北上，必能大克。金军战机尽失，故完颜宗弼需得急赶回颍昌、汝州，不能让宋军切断后路包围。金军怕南退的岳鹏举趁此时率军追击，各部队伍均十分严整，一路不敢松懈。次天黄昏，金军主力虽平安回到了唐州城，可襄汉战场的情形却愈发的危急了。斥候侦报数路宋军大举反攻，除蔡州之外，随州反攻来的一支宋军过了湖阳，正压向唐州城；襄阳府、房州各出一支宋军，分别进兵均州、邓州。

金军后方空虚，不得不退。齐军的能力完颜宗弼心里清楚，晓得他们敌不过岳家军。而今败局落定，完颜宗弼只得尽力减少部下伤亡，保存实力退走。唐州城里的完颜盈一日间闻得耶律阿古陡然遇袭丧命；宋军大破刘麟，占得确山，威胁颍昌、汝州，心中惊、恨、恼、忧，茶饭都无心思食了。待得萧澜归回城里，立即与石楚楚前去见他，问他眼下己军的对策。萧澜瞧完颜盈满面焦虑，安慰数语后，告诉她如今己军后方危险，须得速速撤退回救。并再三叮嘱她切勿忧虑，莫想军事，要养好胎儿。

转天，完颜宗弼与萧王家奴统率所有骑兵部队先行出发，急趋往北。斜卯阿里与萧澜夏威率步兵稍后往邓州的南阳县撤退，和孔虚舟会合。至于比阳城的三千人则令其弃城退向方城。但宋军行动甚快，这时已逼近唐州城二十里内。斜卯阿里与萧澜、夏威夫妻商讨一番，决定由斜卯阿里率军为先头，萧澜与夏威夫妻负责断后。完颜宗弼率骑军去后不久，唐州城的两万余金军步兵备好了干粮，便弃城撤退，趋向南阳。完颜盈有孕在身，怕骑马颠了胎儿，就下马打算步行随军。临出城门，萧澜恐完颜盈行不得远路，索性自己下了马，把她打横抱在怀里。

完颜盈蓦地被他抱起，不明所以，道：“你做什么！”萧澜道：“我抱你走路，你紧搂着我！”完颜盈忖度这一走非几十里地不可，她心疼丈夫，道：“这怎么成，你放下我我能走的……”萧澜迈步跟着队伍前行，沉声打断道：“莫啰嗦！抱紧我便是！”完颜盈两腿踢动，挥手捶他，嗔道：“你放我下来！”萧澜小声道：“你就闹吧，附近的人都在瞧着，让他们看看你这蛮婆子如何耍泼！”完颜盈一听这个，动作便稍敛了，她转首瞧了眼四周，见果有不少金军士兵目光异样的瞅着自己，恼道：“你这死鬼，平白害我丢人现丑！”一旁的石楚楚看着心下不由有些嫉妒，打趣了完颜盈几句后，见萧澜的坐骑没人骑乘，道：“你们不骑这马儿，那我来骑！”说着略略费劲的翻身上了马背。青鬃马与石楚楚颇熟，这下自是乖乖让其乘上。

宋军就在一二十里外的不远处追赶，一众金军将士往西北方快步趋行，不敢有所滞慢。萧澜提气轻身，大步疾走之间尽量保持身子平稳。他功力深厚，抱着个人丝毫不觉得累，且步子稳当，不怎颠簸。完颜盈双手环住他颈项，头靠他肩上，心中甜蜜无惧，极是安逸，竟全然忘了时下的兵凶战危。她的两个婢女骑马跟在一旁，虽屡次向萧澜请求由她们来抱完颜盈，却是为萧澜拒绝。这般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青鬃马上的石楚楚骑马骑得累了，随即下了马，行到萧澜身旁，道：“夫君，让我来抱抱蛮妇吧！”

萧澜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有得是力气，放心由我来抱！”石楚楚道：“我抱又摔不着她，且让我抱会儿，我要跟蛮妇好生亲热亲热！”完颜盈也不愿让萧澜一直抱着自己行路，便说让石楚楚抱一会儿。萧澜遂答应了，将完颜盈交到石楚楚怀里。完颜盈嘻嘻一笑，环上石楚楚的颈，道：“楚楚姐，咱们亲热！”石楚楚抱稳了后，“哎哟”一声道：“蛮妇你真重，可得少吃点儿！”她好赖有几分武艺，倒抱得动。完颜盈心情欢欣，不禁小声与她说笑：“姐姐你的衣裳也系紧些呀，旁人都看出来了！”石楚楚垂头瞪其一眼：“死蛮妇，贼手老实些，要吃奶么！再乱动丢你下地了！”过了不久，萧澜替了石楚楚，复把完颜盈抱在怀里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