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剑情侠 第十八章 洞庭怪盗

诗剑情侠 水秋棠 武侠仙侠 | 传统武侠 更新时间:2015-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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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蒸云梦,素月江痕,半点风色人家。笑我还著春风意,更无多情酒中醉,唯明月共影,独有一人催。新月有时江渚上,玉怜莫愁客容改,妙语与君迟。孤夜沉光,水月共明,分辉渐寒,流照星斗。欲言笑罢襟袖冷,经年一度旧难抛。云舟过畔,闲客水都,独揽一碧风情。

诗仙李白有云:“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从此诗可看出李白南游洞庭之时的畅然,而那洞庭湖风景独魁,万象奇丽,不愧是文人墨客言诗作赋之所。

洞庭虽美,却传闻位于西南方的密林有一处野鬼出没的地方。此刻银月高挂,正值子时,一声女子的叫喊传遍悠悠夜空,打破了寂静。

“救命啊!”一个女子一边跑一边叫喊着。

“嘿嘿!不用叫了,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理你!”这声音甚是气粗,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那女子的后面似乎紧追这两个强盗,却不知是要劫财还是劫色,只因夜里太黑,实在瞧不清那些人究竟是长哪般模样。

便在这时,恰逢一个白衣少年路经此地,听到了那女子的叫喊,顿时拔足便追了上去,听那少年放声喝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那少年便即止住口舌,心下忖道:“不对不对,什么光天化日,此刻是黑夜啊!何况那女的是不是良家妇女也不清楚,搞不好是那两个贼人看上她的美色了,如果我把她救下,她岂不是要以身相许?嘿嘿,为何我走到哪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思量至此,那少年暗道:“唉!管他那么多做什么?看我白大侠英雄救美,行侠仗义!”

那白衣少年正是白古成,他喝住那两名贼人,当下拔出了陆天遥所赠予的云腾剑,眼下看来是要和他二人激斗起来。听那女子叫道:“大侠,救救我!”她即刻躲到白古成身后,便听那两个强盗喝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敢管你爷爷的好事,活得不耐烦了罢!”见白古成双眉一横,左手拇指在鼻间一撇,指着他们,言道:“遇上我这急公好义、除暴安良、锄强扶弱、义薄云天的白衣秀士是你们三生修来的福气,还不快快给你爷爷我跪下磕头,磕得响了,兴许我一高兴,就放你们走了。若是再纠缠我身后的这位姑娘,可别怪你爷爷剑下无情哦!”那贼人听了大怒,当即喝道:“放你娘的狗屁!臭小子,你还嫩着呢,竟敢口出狂言!什么白衣秀士?有种报上名来!”白古成自从习得陆天遥所授的《春秋剑籍》后武功大有长进,他仗着自己得到高人指点,此刻竟也遇敌不乱,还有这等从容的气度,着实难得,听他笑道:“嘿嘿!好说好说,本公子便是传闻英俊不凡,纵是神仙见了也下凡的白古成了。”说着,右手挽了一道剑花,左手撇过发间一递,捏了一个剑诀。那贼人笑道:“哈哈哈,真他娘的脑子有病吧!听都没听说过,原来是个无名小卒罢了。”另一贼人却道:“大哥,跟他废话什么,杀人灭口,上!”

两个贼人当下一拥而上,白古成惊道:“哇!来真的?”他却不回头,随口说了声:“姑娘别怕,有我白古成在,这两个强盗伤你不得!”那女子连声谢道:“多谢白少侠,多谢白少侠!”白古成初次听闻有人称他为“白少侠”,不禁心头一乐,登时便得意忘形,此刻两贼人的剑锋已离他胸前三寸,白古成心下一愕,立时使出一招“春去秋来”,架开了两贼人的剑,同时反手一撩,再施展一招“春雨入眠”,长剑一抖,唰唰唰三剑递刺而出,快似一剑。两个贼人本想挺剑还刺,怎奈白古成这两式剑法一气呵成,使得快捷,一时奈何他不得。两个贼人气焰被白古成的剑势压了下去,只斗得数十回合,那两贼人不知怎的,倏地丢盔弃甲,抛下长剑,大步流星奔走了去,显是打不过敌人才逃跑遁退的败状。白古成心下喜道:“定然是这两个家伙知道打我不过,才拔足遁走。不过算你们识相,向来菩萨心肠的我又怎能在美女面前痛下杀手呢?”一边又想到:“看来那老伯教我的剑法还挺厉害的,嘿嘿!谁叫我这回身负重任,要去苏州找什么叫司马天承的家伙,要是连这两个王八羔子都打不过,我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随即转头对那女子道:“好了,姑娘,现在没事了!”却听那女子哎呦的一声,用屁股撞他一下,装出一副娇羞之相,又不让他瞧见自己的面容,她言道:“没想到白少侠你挺厉害的嘛!”那白古成一乐,竟压不住心头的喜劲,暗道:“哇!居然还这么主动,莫不成真要以身相许?看来我这回发了!”他闭着眼睛,正自作想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哪知白古成越想越发笑,不知想到了哪里去。那女子见状,问道:“白少侠,有这么好笑么?”那白古成也没看她,便道:“好笑,好笑!”又笑着问道:“姑娘芳名呀?”那女子扭了一扭,似乎不好意思,只微声颤道:“人家……人家叫翠娇!”白古成一愕,便道:“翠娇?哎呀!这么土的名字又怎么配得上美女呢?不如让我这英俊潇洒的白衣秀士来帮你起个好听些的名字怎么样?一定好听得让你自己听了以后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白古成随即转过头来一看那翠娇的面容,只见她窘眉丑态,有着任何人见之都要搭上霉运那般的丑状,又是一副龅牙阔口,实在难以想象她的面型为何扭曲,几无人相。翠娇的脸上竟还长有一颗大黑痣,而这颗黑痣又似乎凝集了她一身的精华。从身后看她是一位身形婀娜的纤盈女子,但若从正面去瞧她的容貌却是丑不堪言,无比吓人,倒有几分像青面獠牙的恶鬼,怖惧之状可将那刚出世的婴儿吓得哭啼数月不停,难尽其辞一容其表,连那村口的东施恐怕都要比她好看上三分。

那翠娇的眼睛一眯一眨,竟眨得比电闪还快,半刻都没有停下过,忽听她问道:“白少侠,我美吗?”那白古成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却强忍斥恶之意,看着翠娇那令人作呕的丑相,双目直愣,差点没吐出来,只得颤道:“美美美……美……”翠娇的眼睛仍然眨着,便似愣脑呆人不知抽了哪根筋,从未既止停歇,一边将身子挨近白古成,听她问道:“那白少侠帮我起个什么好听的名字啊?”见那白古成一脸无奈,心里纵有万般不愿意,也难以摆脱翠娇对他如此纠缠法,他含糊道:“姑娘美艳无方,小的怎敢乱起名字玷污了姑娘的大节!”此话言不由衷,却听到那翠娇咯咯发笑,更似极了一只下蛋的母鸡。白古成这时再忍不住,言道:“翠娇姑娘,小的能遇到你,当真三生有幸!”他两眼直打转,似乎是要想个万全的脱身之法,心下却苦道:“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遇到你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他随即拱手便道:“咳咳!想我白大侠素来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今日得遇,足见你我有缘,如今姑娘安好无恙,我们后会无期,告辞!”正要转身逃遁,将翠娇撇下,却即被她叫住:“且慢!”白古成一愕,已然愣住,听翠娇接着道:“既然白少侠武功高强,又行踪难觅,那干脆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白古成既已装出一副侠相,便也难以推辞,拱手道:“不知翠娇姑娘所谓何事?力能所及,愿为效劳!”他说这句话简直是一字一字缓顿而出,不成一气,显是心中已无奈到了极点。那翠娇说道:“我要到岳阳城去找我姑父,可这山头附近有一个叫王霸钧的光头恶棍,是个怪人。这人专横霸道,在山上的霸陵冈称雄一方,专干些奸淫掳掠、打家劫舍的事,简直是无恶不作。近来听闻岳阳城内的女子无故失踪,想必又是此人干的好事!”白古成的侠义心肠又被激起,道:“岂有此理,竟有这等事?”翠娇道:“最奇怪的是这王霸钧不会去调戏良家妇女,却专抢别人家过门的媳妇,简直横行无忌、目无王法,你说可怕不可怕?所以白少侠你这回可要护送我这弱女子一程啊!”白古成心里暗道:“你丑成这副模样,那王霸钧怎么可能会打你的主意呢?适才那两个贼人要是瞧见你长这般模样,你吓也把他们吓死了,还哪用得着我出手?”一边笑颜嘻哈,嘴上却道:“翠娇姑娘愿让我白古成护送,那是瞧得起在下。”翠娇笑道:“哎呦!白少侠还真会说话呢!”白古成本见她形貌丑陋难堪,又听她哎呦一声发叫,不禁毛骨悚然,只觉要恶心作呕。

那翠娇始终是个女子,随白古成走了一段长路,天仍未亮,她渐感体力不支,便要休憩,岂料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那白古成只能无奈的守在她身边,心里却暗暗叫苦。他一边又想起了舒琴姑娘,想着她绝色的姿容,这才使自己好受些,他脸上顿时浮现过笑意。不久,白古成也倒在了一旁,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二人醒来。那翠娇揉过双眼,言道:“哎呦!白少侠,你可是个正人君子嘛,像我这等如花似玉的美人那可谓世间少有,你见到我这样的绝色美女都能把持得住,竟全无非分之想,没有把人家……讨厌,你真坏!”白古成一怔,被她气得两眼瞪呆愣直,直似心头之火无从发泄,要从眼睛里喷冒出来一般,他心想一个女孩子家连这等话都讲得出口,果真是不知羞耻,暗道:“你以为自己是谁,那几分姿色就想迷倒我白古成……不对,那还叫什么姿色,丑得都已经没有人相了,居然还说出那样的话,真不要脸!”嘴上却又对那翠娇言道:“嘿嘿!像翠娇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我又怎敢有非分之想,我们走罢!”他不愿和那翠娇多费唇舌,转身便要快步行去,却又听到:“哎呦!白少侠,睡了一个晚上,今早不知怎的,我竟浑身没力气了,走不动了,你过来背我走好不好?”白古成登时如遭一记晴天霹雳,双目愣直,心想:“不会吧!我白古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怎么会让这臭婆娘给缠上了呢?日后若是有人知道我白古成背过一个这么丑的女人,岂不一世英名全毁了,我还哪有脸见人?舒琴姑娘,救命啊!”随着一副无奈失落的表情,他此刻心痛欲裂,差点儿没哭出来。

这时不知怎的,竟刮起了一阵风,只听风声呼呼袭来,那风吹得猛烈,二人流带随着风势而乱了发华。忽听到翠娇啊的一声惊呼,她的脸上竟无故被吹开了一块皮,但又丝毫没有血迹,也没留下任何创口。那风越吹越猛,过得一会儿,翠娇的整张面皮都已然被大风给掀了下来,那张面皮也随风而逝,方才知晓,原来她一直都戴着人皮面具。可眼下看来,翠娇似乎并不是一个丑得全无人相的女子,她竟是一个美得可以让天下男子为其倾倒的女子,白古成见状,呆呆看出了神。

翠娇的人皮面具被大风揭下以后,只见她貌色佳容竟可匹及古往今来的四大美女,但“西子捧心、昭君出塞、玉环醉酒、貂蝉拜月”这四词在她面前,未免又显得俗气了些,因为那四个词也只能用以形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且以一句“晴天云日一碧净,晚空晓月素银寒,挂江舟楼阁,伊人痴候”作想,轻姿唯妙倩影动,思君又恐佳人迟。她的美虽非冠绝天下,但若是没有她的美,便如万里云空无晴日,众星独夜无朗月,丹青画作无妙笔,神来玄音无雅奏,满席佳肴无陈酿,扬帆行船无使舵。那种感觉等同于做饭烧菜之时缺了柴米少了盐,实不快哉。只因她的美有异于艳极天下之美,既是画龙点睛之美,自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美。

白古成想到舒琴,见翠娇的容色与舒琴又是平分秋色,舒琴是个端雅的女子,而她却又多了一分可爱的稚气,好不脱俗。白古成适才还把翠娇当成是没有人相的丑八怪,听到她说要自己去背她,差点哭天抢地,心中叫苦连连,那当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但白古成此刻见她美貌,焉能不心喜,趁着兴头,一把扑了上去,对翠娇言道:“翠娇姑娘,我来背你!”翠娇轻轻把他推开,言道:“我才不要你背呢,我自己能走!”白古成只是呆呆傻笑了一番,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这时只觉能和美女走在一起,实在是畅快不已,登时心头一乐,纵有狂风刮面而不知痛。听翠娇道:“白大哥,我可以这样叫你么?”白古成心中一震,立时喜道:“当然可以,翠娇姑娘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我高兴得很!”翠娇的脸上现过一阵红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对白古成微微说道:“白大哥,其实我不叫翠娇!”白古成一奇,随即问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见她双颊生晕,徒添一丝娇美之色,她羞羞地道:“我叫慕容青青!”白古成心下暗想:“嘿嘿!长得漂亮的女孩子都喜欢骗人,果然没错,古人诚不我欺!”他对慕容青青道:“慕容青青,果然好名字!我就说嘛,如此绝色佳人怎么可能会取个这么土气的名字!”慕容青青便道:“我先前还以为白大哥会以貌取人,嫌我长得丑,没想到白大哥非但不嫌我丑,还愿意护送我到岳阳城,青青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白古成心中一凛,听她如此夸耀自己,又自知先前其实并非如她所说的这般,心里好生过意不去,难免有些愧仄,道:“咳咳,人不可貌相,我又岂能因为长相的美丑而弃人于不顾!更何况行侠仗义本是我白古成分内之事,青青姑娘无须介怀!”慕容青青喜道:“白大哥,你真好!”白古成问道:“你明明长得这么漂亮,这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装成一个丑女呢?”慕容青青言道:“都是那可恶的‘洞庭怪盗’王霸钧,他看到年轻貌美的女子或是刚拜堂成亲的媳妇,都要将她们押回霸陵冈去当老婆,我若不装得丑些,恐怕早被抓去了。昨晚夜里那两个贼人没瞧见我那副丑样,不然也不会追着我跑了,万一他们瞧到我的样子定要把他们吓得半死,可是我的人皮面具被大风刮落了,所以现在只能让白大哥你护送我到岳阳城去找我姑父了。”白古成一拍胸口,言道:“青青姑娘放心,有我白古成在此,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就和你一起到岳阳城去找你姑父。”慕容青青言道:“那就有劳白大哥了!”白古成道:“客气客气!”他见慕容青青既然复姓慕容,随即又想起一事,问道:“青青姑娘,你可曾听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容青青道:“斗转星移!”白古成一记灵光闪过,言道:“对对对,就是斗转星移,青青姑娘如何得知?”心下已暗暗猜想,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会不会是姑苏慕容的后人。听慕容青青说道:“不瞒白大哥,那斗转星移正是先祖慕容氏的家传绝学!”果不其然,如白古成所料,慕容青青确是鲜卑族人,听他道:“原来青青姑娘复姓慕容,果真是姑苏慕容的后人!”白古成却又奇道:“姑苏慕容的家传武功虽不能天下无敌,但也足以自保,为何青青姑娘……”正要问慕容青青个缘故,她却抢道:“我不要学武功,我不要再背负着慕容家的祖传遗训,我不要去复兴大燕,我只想平平淡淡地活着,走自己喜欢的路!”接连道出三个“我不要”,足见她内心此刻已悲愤之极,她差点溅泪而哭,却难发作,便又将这股激愤强忍,缓压在了心头。白古成欲要宽慰她几句,见慕容青青缓缓摇头,她只淡淡言道:“先祖当年为了光复大燕,以他人化名混入西夏国,害死过不少宋人。后来他不但辜负了深爱自己的女子,还差点害死了大理国的世子,先祖想借助大理的兵力来光复大燕,欲拜恶人为父,就连忠于自己多年的家臣也被他所杀。如此用心良苦,却是千方百计条条不成,最后功败垂成,只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白古成万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竟背负如此沉重之痛楚,一切虽非她所为,可慕容青青作为姑苏慕容的后人,心里却是如巨石沉压,那种罪孽之感在百年以来都挪移不去。她目泛流波,对白古成道:“武功虽能自保,但学会武功以后,我便无法选择,只能遵照祖宗的遗训。所以我不想学武功,也不想去害人,更不愿像先祖当年那般背负着祖宗遗训,变得无情无义,为了光复大燕而不择手段,毁了自己的一生。白大哥,你若是我,便能体会个中痛苦的滋味。”白古成素来话多,此刻听到这么一番话,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沉了半晌,见慕容青青难过,又想了些法子来逗乐她,白古成和慕容青青一同往岳阳行去,一路陪她说笑。

岳阳古称巴陵,相传很久以前,此处湖泊星罗棋布,河流网织,可是上天忽然降下了一座大山隔断了巴陵周边的水系,使得这里的渔民无从生计。据说后来一日,当地百姓听闻一阵铃铛晃响的声音,原来是孙吴的“锦帆贼”甘兴霸路经此地,那甘兴霸是水船盗贼,他得知此处水路阻隔,料是因此断送了自己的财路,他又焉能不怒。那时正巧一柄霸陵刀从天而降,只见此刀甚为宽巨,身如钩状,刀柄却又比寻常的刀要来得粗大,可以想象双手握刀大喝一声的霸气。那甘兴霸便持此刀纵身一跃,大喝一声,一刀将那大山劈成了几块,让巴陵的水系得以复原,巴陵的渔民从此也能继续生计,对甘兴霸心存感激。只不过那霸陵刀劈山以后,大山碎成了几座小山冈,而那柄刀便落在了其中的一座小山冈上,又因这柄刀名曰“霸陵刀”,与巴陵谐音,此山冈故得名“霸陵冈”。

霸陵冈上,阴风袭袭,果真如同野鬼栖住的地方,但瞧那山冈的势头,却又透露着一股极为阳刚的霸气。陵霸冈的虎啸堂中,只见众弟子背刀而立,分列两边。厅堂上的尊位却坐着一个怪人,只见他手上拿着一面铜镜,那怪人对着那面铜镜左看右照,似乎在看些什么,莫不成那铜镜之中还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愈照愈是入神,两眼未曾离开过那面铜镜。照了良久才发现,原来那怪人用铜镜照的不是自己的样相,而是那光秃秃的头顶,他如此光亮的头却似抹上了一层油。这时听到嗡嗡声响,竟飞过来一只蚊子,落在那怪人的光头上,那蚊子正要叮咬去吸他的血,却不料粘头而落,触肤即滑,那蚊子立时掉在地上,被那怪客一脚踩死了。他的头果然很光滑,连蚊子这等细小之物都无从着脚,世上恐怕除了“滑不留手”这门绝技,再难想到其他能媲美它的功夫了。见那怪客又用手摸摸自己的头,嘴角一笑,似乎对自己的光头极是自信。

突然又闪过两丝发光,方才知道那怪客并非是个完全的大光头,见他颔额之处竟还留有两根长长的细发,分各两边,左右各一根长发。那两根细长黑发竟闪得光亮,想必是他对自己仅余存两根的头发珍视如此,经过了长时间精心保养,才照理得这斯完好。那怪客对自己的光头几经拍摸,还要以铜镜照看一番方才满意,他每逢照镜,不是瞧自己的光头,便是看自己那两根细长的黑发。没想到普天之下竟还有如此怪人,而这怪客正是恶贯满盈、专抢别人媳妇当老婆的“洞庭怪盗”王霸钧。

王霸钧这时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再摸过一下头顶的油肤,他点点头,心里满意得很,脸上现出了几分喜色,道:“嗯!果然是又亮又光滑啊!”王霸钧手里拿着铜镜,以自己的光头与之比照,看究竟是自己的光头亮一些,还是那面铜镜更亮一些,他随口叫了一弟子过来,问道:“你说,是我的头亮一些,还是这面铜镜亮一些?”那弟子不知他是何意,只上前答道:“禀堂主,你手中的铜镜金光闪闪,自然要更亮一些。”那王霸钧大吃一惊,道:“啊?你居然觉得这铜镜比我的头还要光亮?我的头竟然还比不上这面铜镜?真他娘的扫兴!”王霸钧当即怒由心起,跃离尊位,疾地伸手出去,在那弟子的脸上啪啪啪啪分各左右连扇了四记耳光,提足递在他胸前,两脚便将那弟子踢了出去。王霸钧随即将那面铜镜抛起,趁着下落之势,一拳便击向铜镜,那股拳劲来得刚猛,加之力道强横,那面铜镜登时碎裂,难以重圆。那王霸钧经常照镜子,还要以铜镜和自己的光头比照比照,瞧瞧自己的光头是否油亮,若是铜镜比他的光头还亮,他便一拳将镜子打碎。

这时,王霸钧又叫了另外一名弟子过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光头,又指了指地上那面碎裂的铜镜,问道:“你说,是我的头亮,还是这面破铜镜亮?”那弟子见得先前惨例,只吓得面无人色,魂不附体,已然心骇,颤道:“自然是……堂……堂主的头更……更亮一些!”那王霸钧顿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他摆出了一副看似温雅的神情,接着说道:“唉!你们之美我者,实在是怕了我也,我诚知吾头不若铜镜亮,我之妻爱我,我之妾想我,我之友敬我,都说我的光头简直比他娘的铜镜还亮!”王霸钧此话,想必是引自《战国策》的篇章,那《邹忌讽齐王纳谏》中有一段是:“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料是那王霸钧想引用两句古话来装点门面,但文语带粗,却又说得不伦不类,简直可笑之极,实乃附庸风雅之举。

忽然,见一个虎啸堂弟子押着一个相如盗匪之徒走入堂中,那虎啸堂弟子喝道:“跪下!”一把将那盗人压跪在地,便对王霸钧道:“堂主,日前那群强盗中留有活口,我在云岭镇附近发现了这可疑之人,于是便将他绑了回来,听候堂主发落!”王霸钧道:“很好,你先下去!”那虎啸堂弟子道:“是,堂主!”

正眼一看,原来这盗人竟是刘靖扬和程姝瑶日前在云岭镇前的驿站所遇到的小二哥,这小二名叫贾贺,却不知何故,他为何要装成强盗混入其中。那王霸钧背手在后,踱步思虑,似乎在作想些什么,此刻双目扫过,上下打量了那贾贺一番。王霸钧问道:“你们为何要跟我们抢那血书?还有血书是不是在你手里?”他连发二问,那贾贺却说:“不知道!”王霸钧心想:“那日死了大半数人,还有几个却不知所踪,瞧他这副模样,血书他是决计拿不到手的!”王霸钧又急道:“快说,血书在哪?”那贾贺又说:“不知道!”王霸钧心念电闪,只觉那伙强盗都已被自己的恶霸子弟给杀光了,他心知自己的恶霸子弟心狠手辣,怎么还会留有活口,更怀疑他的身份,又问道:“你不是那伙强盗的人,你是天王帮的人?”那贾贺还是说:“不知道!”王霸钧当真急了,捶胸顿足起来,哇哇直叫,怒喝道:“你可知老子的手段有多狠辣,我房中藏有数十把刀,每把刀上面都沾满了江湖中人的血迹,我发起疯来要是不砍人,就会自己往自己身上砍几刀,连我自己看着都有点怕了。”说着,立时扯下自己的衣袍,见王霸钧一身横练,他的身上果然有数十道宽厚的疤痕。只听那贾贺笑道:“那你真是罪孽深重了,你往自己身上砍几刀也好,那算是补过,就是砍死自己也不算过分,你只是为江湖武林除去了大害,功德无量啊!”寻常人看到王霸钧身上那些烂腐的疤痕早已胆寒,都要吓出了魂,岂料这贾贺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和他说笑,直气得王霸钧愣眼发直,他登时啸如猛虎,叫道:“我干你娘的,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完,王霸钧正要一掌劈下,此时但见贾贺口中喃喃,他随即扬掌止在半空,举定不落,心想贾贺还有话未说,却听他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听嘭的一声,王霸钧当即一记手刀便了结他的性命,道:“还以为你要向我求饶,道明身份,告知我血书的实情以便饶你性命,哪知你废话连篇,不识抬举,这也怨不得我了!”那王霸钧一脚踏在自己的尊位上,如似对下面的弟子发喊号令,放声粗喝:“快去拿我的霸陵刀来,老子这回还真他娘的怒了,大伙儿跟我进城里去砍几个人,看谁不顺眼就砍死谁,顺便抢几个老婆回来乐乐,睡她们几晚来消消气!”

众虎啸堂弟子举欢而兴,闻听此话,拿了霸陵刀,便随王霸钧一同前往岳阳。

……

那日刘、程二人离开岳麓书苑以后,随即纵辔前往洞庭湖,一路跨马而行,这时已来到了岳阳。听刘靖扬言道:“范文正公曾在此地写下过一篇《岳阳楼记》,他在文中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么一个先忧后乐之人,不管文才武略,都是并世无双。若我大宋朝内能再有此良材,那么金人又岂敢来犯?”程姝瑶点头道:“英雄豪杰固当如此胸怀!”瞧着刘靖扬,又道:“只不过……”刘靖扬一奇,问道:“只不过什么?”程姝瑶言道:“天下何谓忧患?何谓安乐?若是忧患来得多了,岂不是一辈子也乐不成了?”刘靖扬笑道:“哈哈哈哈!姝瑶,你说得对,我们上那岳阳楼去一睹洞庭湖的风采,且不管什么忧患得失!”程姝瑶嗯了一声,便随刘靖扬行去。

刘、程二人上得岳阳楼来,叫了些酒菜,一边放眼观望洞庭的风景,那洞庭湖果真有衔远山、吞长江,如斯大派之气象。眼前是一片浩浩汤汤的胜状,蔚为大观,难怪当年范仲淹感叹:“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非身临其境而不觉其感,此刻刘靖扬和程姝瑶登临此地,看着眼前一番奇秀的光景,却也能感受到前人那种宠辱偕忘的心境。过了一会儿,酒菜已到,刘靖扬仍望着洞庭的景致出神,听他缓缓吟道:“岳阳之东江满雾,飞尘望霞映红都。两岸山河今朝醉,伴君尽酒登明途。”程姝瑶对刘靖扬笑道:“好一句‘伴君尽酒登明途’,可是靖扬,我不会喝酒啊!”

忽然听到一声传来:“她不会喝酒,我来陪你喝!”人未见,声已传至。这时一个褴褛的灰袍客走上楼来,程姝瑶斜斜瞥过一眼,见他腰间系着一酒葫芦,悉知此人正是那在衡山脚下候了数日,和刘靖扬喝烈阳酒的醉酒仙。刘靖扬见了他,喜不自禁,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是酒仙大哥!”那醉酒仙笑道:“刘兄弟,怎么每次见你,都有妙句佳作?还有美人相伴啊?哈哈哈!”刘靖扬涨红俊脸,为他引见了一番,醉酒仙认得程姝瑶,听他道:“哦!原来是程姑娘,可别以为我醉酒仙记性不好,这不是上次那美得跟天仙似的姑娘么?刘兄弟怎么今日才为我引见,真不够意思!”刘靖扬将话头岔开,道:“唉呀!上次跟酒仙大哥你喝烈阳酒喝得兴起,意犹未尽啊!”那醉酒仙一听到“酒”字,什么都忘了,什么烦恼忧愁也都抛却了,他这时心中一喜,言道:“对对对,今日喝它个痛快!”程姝瑶道:“太好了,靖扬,有人陪你喝酒了,我想到城里去逛逛。”那醉酒仙笑道:“哟嚯!程姑娘不耐烦了,哈哈!”刘靖扬随即点头道:“好,姝瑶,要小心!”程姝瑶嗯了声,便转身行去,走出岳阳楼,在城中闲逛,去瞧瞧城里的新鲜玩意儿。

醉酒仙在饭碗中满满斟了一碗酒,仰脖子一饮而尽,道:“哈哈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刘靖扬笑道:“是啊,英雄豪杰总是性情中人啊!”醉酒仙又端起了一碗酒,言道:“来来来,干了它!”刘靖扬道:“好,痛快!”说毕,二人引颈就饮。两人对饮得数碗,高谈阔论,旁若无人。刘靖扬问道:“对了,不知酒仙大哥因何事来此?”听醉酒仙道:“我在途中听闻此处有一个人称‘洞庭怪盗’的家伙,闻说此人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强抢民女、无恶不作,我听说他骚扰一方百姓,所以过来看看。”刘靖扬一怔,惊道:“王霸钧?”醉酒仙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刘兄弟也听说过这个人?”刘靖扬言道:“我在云岭镇曾听说过此人,说是一群强盗和一群恶霸为了争夺一张血书而相互拼杀,只斗得你死我活,而那群恶霸的首领正是‘洞庭怪盗’王霸钧!”那醉酒仙低声自语:“哦?血书?这就奇了!”他心中思索,想到:“那血书不是在燕绛雪手里么?可她已自毁血书,令得吴庄主、老孟和阮秋云这三人无功而返,莫非那血书是假的?刘兄弟口中的血书和燕绛雪毁去的血书又有何关系?既然那血书引得世人有争夺之端,想必其中是藏着极大的秘密。啊?不对,莫非燕绛雪要借机扰乱武林,让江湖中人为了争夺此血书而自相残杀?”种种疑虑来得突然,却无一能解。刘靖扬见他迟疑,问道:“酒仙大哥,你在想什么呢?”醉酒仙猛地回过神来,言道:“不瞒兄弟,那血书可是关系这我大宋的国运啊!”刘靖扬一惊,问道:“哦?此话怎讲?”醉酒仙将“天忍教主”燕绛雪密谋攻宋的事情以及血书一事告知于刘靖扬,又说道:“那血书本是一块残黄的布匹,那布匹的料子却又不是普通的布料,大异寻常。据说那种布料只要一沾上血,那些血就会消褪,谁也瞧不见血迹,只有将那块布放在冰上,血迹才会重新显现出来。燕绛雪她绝顶聪明,也亏她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只是血书上的内容除了燕绛雪自己,谁也没瞧见过,她在各派安插眼线,但叫江湖中人不得不防。或许那些强盗恶霸误以为血书里有宝藏,这才拼杀抢夺,斗得你死我活。”听到强盗恶霸云云,刘靖扬便问道:“那些强盗恶霸在此横行无忌,尤其是那‘洞庭怪盗’王霸钧,他既然无恶不作,扰乱一方百姓,难道官府就不管吗?”那醉酒仙闻听此话后登时发笑,道:“哈哈哈!刘兄弟,你可以想想,这凶巴巴的人也无非两类,有钱的和有势的。那些有钱的人呼风得风,唤雨得雨,要什么有什么,平日为非作歹,寻常百姓也奈何他们不得。而有势的人就更多了,官府衙门里的官员差役,有皇粮养着他们,手中还操有百姓的生杀大权,看谁不顺眼就抄谁家,拷打囚禁他们。江湖中的小帮小派,山寨里的那些草寇喽啰,对于他们而言打家劫舍更是家常便饭,整日里斗殴杀戮,如豺狼虎豹一般,这些人都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刘靖扬点点头,又听醉酒仙叹道:“唉!官府哪会去管这事,他们不敢管,也不会去管,官差若是碰上了草寇,就会像你我坐在此处一块喝酒。自古官匪一家,又时逢乱世,那更是如此了。为官清廉则百姓安康,百姓安康又何来草寇呢?为官奢腐则百姓贫苦,百姓贫苦也就贼寇横行。对百姓而言,官便是贼,贼便是官,是官是贼又有什么分别?”刘靖扬自语道:“自古官匪一家,官即是贼,贼即是官,二者有何异乎?”刘靖扬似乎明白过了些什么,顿时大悟,对醉酒仙说道:“对啊,酒仙大哥所言甚是!”醉酒仙笑道:“好,干!”二人又对饮了数碗。

是时,一个乞丐疾步走上楼来,看他的衣衫比醉酒仙更显褴褛,这人似乎是个丐帮弟子。他走到了醉酒仙的身旁,见他拱手对醉酒仙言道:“回禀帮主!我大智分舵来了一个手持板斧的粗人,他自称是什么‘九字断金斧’孟延威,说有事相商,要见帮主,有意让我来请帮主你过去。”听醉酒仙说道:“好,你先下去罢,跟他说我即刻过来!”那丐帮弟子便道:“是,帮主!”便即快步走下楼去。

刘靖扬本见醉酒仙通晓世故,听他的言话句句在理,自然是个江湖阅历甚深的人,想必他是个大人物,此前曾对他猜疑,却一直不知他的身份,此刻得知他竟是丐帮帮主,心中不由一怔,惊道:“莫非酒仙大哥便是江湖传闻‘降龙玄掌却胡虏,打狗神棒丧金魂’的丐帮帮主何世通?失敬失敬!”作了一揖,便听何世通道:“江湖朋友谬赞,不过是多杀了几个金狗罢了!呵呵,刘兄弟今日盛情,请了我何某人喝酒,我们现在可算是扯平了。何某本想与刘兄弟在酒量分个高下,再一起去教训教训那王霸钧,眼下分舵却来了客人,未能得见刘兄弟厉害的武功,实乃憾事!”何世通贵为丐帮帮主,何等身份,刘靖扬听得他这么说来,心底却也乐乎。刘靖扬这时说道:“既然酒仙……”随即止住了口,想到他是帮主,若再称“酒仙大哥”岂不套近乎,想想不对,便改口道:“既然何帮主有此兴致,那么我刘靖扬办完正事以后,改日定当登门拜访,再与帮主你喝个痛快,顺便请帮主指点在下数招!”何世通笑了笑,还道:“刘兄弟过谦了,好罢!既是如此,那就一言为定,后会有期!”语音甫毕,何世通走下岳阳楼,便前往大智分舵与那孟延威会面。

此刻刘靖扬独坐岳阳楼上,空守寂寥,他吃着菜肴,喝着美酿,端着悠哉自得,一边又观望洞庭湖奇美的景致,听他口中吟道:“醉卧青天笑云间,蝶舞花飞落红颜。今日湖山相伴饮,难得一聚醉长眠。”心里却道:“嘿嘿,可真别喝醉了,姝瑶还没回来,我便在此候着她罢!”

……

白古成一路护送慕容青青,二人此时已到了岳阳城内。听慕容青青言道:“好了,白大哥,前面的苏府就是我姑父的家了,我姑父叫苏学府,是个生意人,不过他也喜欢结交江湖上的朋友,尤其是像白大哥这种武功高强的年轻公子。”白古成心头一乐,眼转三圈,笑道:“哈哈,没想到我白古成去哪都有人想跟我结交呢,谁叫我英俊潇洒,玉树……”话音未毕,慕容青青一把拉过他,道:“走啦!”白古成和慕容青青进得府内,他便和青青的姑父苏学府见过礼,苏学府道过几句敬谢之辞,二人寒喧数语,白古成便独自一行离开了苏府。

白古成此刻踱步城中,竟是黯然神伤,对慕容青青似有不舍之意,心中只道:“舒琴姑娘,青青姑娘,我要能再多瞧你们几眼就好了。若非我如今身负重任,要做一件解救苍生的大事,否则我一定留下来陪在你们身边。”他这时又在痴想,一时间竟是愈想越乐,恍似装腔作势地发痴发傻。痴愣了半晌,白古成才清醒过来,想到:“既已来此,不如上岳阳楼瞧瞧,前人的诗作有什么了不起,我白古成也去凑凑热闹。不过我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佳人也。嘿嘿,说不定还真能遇上什么美女!”正说毕此话,便见一个撑着蓝淡罗伞、身着云华流袖衣裙、足踏银蓝丝履的俏丽清绝的姑娘妙步行过。她一头流发随妙步摆摇,微散出发香,香气幽弱,却广布云庭,单从气味之发闻,便可显其佳之色貌。白古成看得两眼发直,又愣的呆了,见她清丽佳绝之色又远在慕容青青之上,俏脸嫩肤宛若云苞点露,娇美容姿恰似水仙芙蓉,她周身灵气弥漫,更无一丝凡俗气息,莫是天上仙子不成。

白古成心里也自一乐,哪里还去管什么天降大任,差点没丢了魂儿,他险些想冲上去抱她一抱,但又强行忍止,幸好没做出傻事,心中暗暗惊叹:“哇!看来我白古成艳福不浅,遇到的女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美……”随即止住了想念,只道再难述言以表,连他都觉得“美”这个字,实难形容这等望绝尘俗的世外佳人。如此绝俗的女子正以妙步行走于街,却不是程姝瑶是谁。白古成快步跟了上去,走在她后面,程姝瑶立时察觉,却不回头,只是前行,白古成继续跟着她,加急了脚步。又行得数步,程姝瑶便好奇此人为何要紧跟自己,她缓缓回过了头,瞧了白古成一眼,随着一声:“嗯?”只一个字,便足以让白古成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果不其然,听白古成“啊!”的一声,向后跌了个滚,大摔了一跤。白古成颇觉狼狈,但又立时站起身来,理好衣襟,重整发状,他说道:“咳咳!看姑娘的样子可是要去岳阳楼?不瞒姑娘,这城里有许多坏人,姑娘万一要是遇上坏人,这叫我如何安心?正巧我也要去岳阳楼,不如我送姑娘一程?”程姝瑶想到:“时候不早了,靖扬还在等着我,也该回岳阳楼去见他了。”她随即对白古成点头笑道:“好啊!”程姝瑶这一笑当真不得了,直令白古成看得差点儿拧歪了脖子。听白古成道:“嗯,我们这就走罢!”他心中正痴乐着:“哇哈哈!人间绝色,那可是仙女般的美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手了,竟不费吹灰之力,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实在太佩服自己了!”碍于和程姝瑶走在一起,他表面上一脸的正经,其实心里早已乐疯了。这时白古成用力捏了自己的脸一把,以证实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却疼得啊的大叫了一声。程姝瑶见白古成傻乎怪状,但对此也不以为忤,且随他往岳阳楼行去。

行得数步,忽闻一声惊叫:“救命啊!”又见两贼人追着一名女子,听得那名女子当街叫喊,一边奔走。程姝瑶兀地一震,瞧了过去,见那两个贼人当街追赶一名弱女子,想来多半也没好事,正欲拔出折柳细剑,出手相助那女子脱困。白古成却纵了上去,抢在程姝瑶身前,听他言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成何体统?看我白古成行侠仗义!”程姝瑶心中登时一凛:“咦?白古成!这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白古成想到:“嘿嘿!这回是没说错了,在绝色佳人面前可要显显神威才是!”转过头来,对程姝瑶道:“姑娘别怕,有我这急公好义、除暴安良、锄强扶弱、义薄云天的白衣秀士保护你,就没人敢动你分毫!”一长串字,说的语带流珠,讲得是快如流水。说完,便见白古成冲了上去,喝住贼人,将他们挡下,让那女子逃开了去。他随即对那两名贼人指指点点,递出云腾剑,伸前一抖,七绕八拐地乱舞乱叫一通,意在吓他们一番。程姝瑶见那白古成临敌之际竟还这般废话连篇,端个没正经,真是可笑之极,心下忖道:“唉!不知自量,可要吃苦头了。”白古成胡戏乱耍过后,这才正眼瞧视那两个贼人,原来他们竟是昨夜追赶慕容青青那两个歹人,今日又在此遇上,当真是冤家路窄,听白古成道:“原来又是你们两个家伙,怎么样?你爷爷昨夜饶你们一命,想不到今日还敢胡来,看我这回不收拾你们。”一个贼人喝道:“放你娘的狗屁,先称称自己的斤两!”不与他废话,当即递剑前刺,另一贼人也随着劈出一剑,二人齐齐逼向白古成。程姝瑶此刻站在白古成身后,看他们激斗起来。突然那贼人眼前一亮,叫道:“喂!你看到没有,这小子身后那小妞可真美啊,没想到跑了一个还来一个,不如就抓她回去,献给我们堂主,说不定堂主一高兴就重赏我等!”另一贼人应和了几句,手上却不含糊,仍与白古成拆斗。白古成心中暗道:“仙女姐姐在此,我要全力以赴,把这两个家伙打倒,可不能被她小瞧了!”当下使开春秋剑法,一式“春华秋实”使将而出,见他剑尖朝上,云剑一摆,划过一道弧,又接着递出一招“春风秋雨”,连连刺出一十四剑,剑剑直指敌之首脑,取敌之要害。程姝瑶瞧在眼里,暗想:“他使的这套剑法固是灵巧,也甚精妙,可却又远及不上水长东的‘烟云七十二绝剑’。唉!水长东那是天下无敌的剑法,他又如何能及得上呢,便是连靖扬的‘君瑶剑法’,恐怕也要高出他甚多!”陆天遥传授白古成的《春秋剑籍》,剑法讲究的是灵妙变化,剑招一旦使活便无迹可寻,不留余痕,可显其剑法的威力,剑招若是一成不变,那威力自然也是平平无奇。白古成习此剑法后日继苦练,招术虽使得纯熟,但于变化之道却是知之甚少。

数十回合下来,白古成渐感支绌,又激斗得数招,见他一味上下左右架防,只守不攻,白古成这时忖道:“哇!怎么会这样?我快要招架不住了,这两个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我白古成丢了性命是小事,但在绝色佳人的面前丢了脸面可是大事,这该如何是好?”正自寻思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退敌,又能保全面子。却不料程姝瑶早已身影一欺,忽听嗤的一声,那两个贼人登时应声倒地,还未看清她是如何出剑毙敌,贼人已然倒下。白古成一声惊呼,但见她还是撑着那柄蓝淡罗伞,似乎未动得半分,却已移身数丈开外。白古成见状,心下忖道:“哇!莫非姑娘真是仙女不成,一下子便让那两个贼人倒下了,难不成是施使了什么仙法?”白古成原不信鬼神之说,但瞧着眼前这等绝丽佳人,程姝瑶在他心中又如仙女那般,自然也由不得他不信了。白古成看到的只是两个贼人突然应声倒地,程姝瑶身子欺前移去,却哪里知道她出剑快如闪电,加之那折柳细剑又细又圆,运走之时实在瞧视不清。程姝瑶出剑收剑轻描淡写,旁若无事,白古成还道是神仙施法。

适才一战,白古成已弄得狼狈不堪,但岂能在美女面前丢了脸面。为了挽回面子,仍要摆出一副装腔作势之态,他当即拔足上前,对程姝瑶言道:“我方才故意让了他们三分,要逗他们玩玩,岂知我的剑气太强,一不小心就把他们全给杀了,真是罪过!不过为了确保姑娘的安危,就算再杀他十个八个也是理所应当的。”程姝瑶轻轻一笑,对白古成言道:“是么?那有劳你了!”白古成见她这一笑,心头又涌上一股热泉,乐乎所以,似把烦懊万愁抛,和程姝瑶一道行去。

不多时,程姝瑶和白古成已来到岳阳楼。待二人行得上楼,却不见刘靖扬踪影,程姝瑶心道:“咦?靖扬他人呢?”白古成上得楼来,颇有几分雅兴,随即吟诵起了杜甫的《登岳阳楼》:“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他走到一旁去,正自观望洞庭湖的美景。

忽然听到:“姝瑶!”见得一男子走上楼来,正是刘靖扬。程姝瑶喜道:“靖扬,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刘靖扬笑道:“怎么会呢?我在此候了良久,等你回来,见你迟迟不归,便想到街上去找你,可城这么大,哪里能找你得着,于是我便到街上去买了样东西给你玩。”程姝瑶好奇,心中一喜,问道:“哦?是什么?”刘靖扬笑道:“等着!”转过身去,取出两副面具,竟是两副一青一红的鬼面具,见那面具狰面獠牙,邪里邪气,端的恶鬼丑相,无比吓人。刘靖扬戴上了那副红鬼面具,嗷的一声,再一转头看向程姝瑶,不料她却盈盈作笑。刘靖扬这时扯着嗓子,学着鬼声说话,嘶哑道:“这都吓你不得,不可能,不可能,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吗?”程姝瑶格格发笑,道:“好啊!那你快点把我吃了罢,快些填饱肚子,可别做个饿死鬼哦!”刘靖扬嘶哑道:“呜呜呜!我怎么舍得吃了你,我们还是同生共死,一起做鬼罢!”说着,把另一副青鬼面具给程姝瑶戴上。刘靖扬对她道:“姝瑶,你长得太美了,戴着个鬼面具吓吓人倒也不错!”程姝瑶戴上那青鬼面具,却依然掩不住她的仙子气息。她戴着青鬼面具,还笑得这般天真烂漫,透过那副面具的眼孔,是一双犹胜春水的妙目,她正痴痴作视,双眸直瞧着刘靖扬脸上的红鬼面具。刘靖扬这时想起了寒灵宫主脸上的冰雕面具,又道:“对了姝瑶,你师姐不也常戴着副冰面具么?以后你干脆就戴着这副青鬼面具,吓死她!”程姝瑶只哈哈笑过两声,听他提到了寒灵宫主,自己心中却有难言的愧仄之感。

白古成离他们二人正远,刘靖扬和程姝瑶说了些什么,也是不曾听闻,他此刻望着洞庭湖的大观景状,缓缓叹道:“唉!美景终究不如美人,可惜江山如画,我却独爱美人。我说洞庭湖啊洞庭湖,你再美又能怎么样呢?美得过舒琴姑娘么?美得过青青姑娘么?美得过那位仙女姐姐么?”语音话毕,暗自寻思:“对啊!还未请教仙女姐姐的芳名呢,我得过去问问!”正自回头,要看程姝瑶一眼,却见她脸上竟戴着一副狰面獠牙的青鬼面具,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男子,脸上也同样戴有一副可怖的红鬼面具。白古成见得此状,醋意大盛,登时气上心头,涨红了脸,他远远指喝道:“喂喂喂!你这人真没品,如此绝丽的佳人,你却给她戴这么个狰狞的鬼面具,不行不行,这事我白古成今日管定了!”当即跃到了刘靖扬身前,恶狠狠地盯着他脸上那副可怖的红鬼面具。刘靖扬听到“白古成”这三个字,心中猛然一震,做梦也没料到,他此刻竟站在自己面前,见得他安然无恙,心中大快,畅然不已。刘靖扬立时摘下了面具,喜道:“白兄弟,果真是你!”白古成见到久别的刘靖扬,心中却不由一惊,奇道:“啊?是刘大哥!”刘靖扬对程姝瑶道:“姝瑶,这位是白古成,他便是之前我误以为被你师姐抓去的那位朋友了。”程姝瑶也摘下了面具,笑道:“靖扬,你这位朋友倒是有趣得紧呐!”白古成眼转三圈,心想:“靖扬?姝瑶?哇!叫的如此亲热,莫非他们已经那个了?唉!真没想到原来刘大哥的艳福竟比我还好,那老伯伯果然没有骗我。”一边又想:“刘大哥怎么能有这么好的福分,能跟仙女姐姐在一起,幸好还有舒琴姑娘和青青姑娘陪我,一个没了还有另外两个,哈哈!”正自痴想,却听刘靖扬问道:“白兄弟,在想什么呢?”白古成倏然回过神来,道:“啊!没什么,我在想许久未见得刘大哥,心中甚是挂怀……”二人相叙前言,相各道述了一番。

岳阳楼头,声久不绝。谈聊良久,听刘靖扬笑道:“哈哈哈,没想到白兄弟如今练得了精妙剑法,真是可喜可贺!”白古成却道:“唉!那老伯伯要我去苏州寻访司马天承,这才教我武功的。”心念电闪,突然心生一计,对刘靖扬道:“嘿嘿!刘大哥,不如你指点我几招?”自习得了《春秋剑籍》以后,白古成想与刘靖扬相较一番,欲要印证自己的武功究竟练到了何等境地。程姝瑶也道:“是啊,靖扬,我看他的剑法不错,你就指点他几招好了。”听得程姝瑶怎么说,白古成心里一乐,刘靖扬便也道:“好罢,我们下楼去!”随即拿出银两,结过账,三人一道走下了岳阳楼。

他们来至一处亭台,亭台四下无人,可见洞庭湖升烟兮兮渺渺,泛水江河碧波。那烟波流水相击互逝,便似高手之间的比斗,不着形迹。此时风动水动,万物俱静,非生相动,而是心动。

白古成放声言喝:“刘大哥,看剑!”云腾剑一抖,登时破鞘而出。刘靖扬不作声息,只缓缓抽出春风剑,剑尖垂下,蓄势待发。只见白古成慢乎乎平推出一掌,似在儿戏那般,后将云腾剑反抛递交至另一手,竟往自己的身上刺去。刘靖扬惊呼道:“白兄弟,何故自寻短见?”程姝瑶站在一旁却瞧得明白,但观异状,剑至中途,白古成顺即将剑换交回右手,立时在自己的脖子那假假地抹了一剑,他将舌头伸了出来,做了个死去的鬼脸。程姝瑶看得白古成那傻乎怪状,也自心头一乐,忍不住噗嗤笑出,瞧他二人比剑之余,白古成竟还有此等闲情像孩童那般嬉闹,岂非不把自个儿当回事。若当真是临阵对敌,哪里还留得住性命,只不过这等闲乱得不成样的招术,敌人瞧了就是不吓死也得笑死了。吓死是因为此人已疯得无可救药,笑死则是因为此人已傻得无可救药。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白古成假抹了自己一剑以后,继而又在自己的脖子上假抹另几剑。那几剑抹下来,如同疯子跳舞那般,左扭右摆,简直疯痴至极,傻个没完。程姝瑶直瞧得咯咯发笑,连刘靖扬看着,此时都不禁捧腹大笑。白古成暗忖:“嘿嘿,所谓兵不厌诈,此招诱敌之计,果然管用!”又在自己的脖子假抹得数剑后,随即挽过一道剑花,已将云腾剑握好,唰的一声便向刘靖扬递刺去,来势好快。原来白古成适才疯猴戏耍,却是在寻候时机,果然心藏暗计。程姝瑶登时转笑而呼,惊道:“靖扬小心!”刘靖扬只觉一阵凉风袭来,险些要被他一剑刺中,幸好程姝瑶一声惊呼,这才没着了他的道。刘靖扬让了过去,左侧右闪,使开轻身功夫,白古成便伤他不得。刘靖扬使开了君瑶剑法,白古成便使开了春秋剑法,两人各以自己最精纯的剑法来拆解招术。

此处既能瞧得见洞庭湖,而程姝瑶又于刘靖扬身旁,他索性便施使出君瑶剑法中的第三式“湖光映月”和第四式“瑶仙一笑”,参其剑理之玄妙,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剑招之盛强,在乎剑意之游畅。招法不同则剑理也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刘靖扬的君瑶剑法在于剑意之游畅,而白古成的春秋剑法则在于剑招之灵变,二者实则可谓殊途同归。但斗得不过数招,白古成的云腾剑此时已被刘靖扬运于春风剑上的内力震得脱手飞出,掉落在地。白古成走去将云腾剑拾起,垂头道:“刘大哥,我当真那么不堪一击?”刘靖扬道:“并非如此,白兄弟剑法造诣不浅,日后若能勤修内功,武学定然会更上一层楼!”白古成点点头,道:“这也正如我方才在岳阳楼上,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二人相劝数语,言尽其乐,白古成便辞过刘、程二人,自个儿一行前往苏州,完成陆天遥交托之事,去寻访承天剑派的司马天承。

刘靖扬看着白古成离去的背影,自语道:“想来这次白兄弟重任在身,不能多聚,有缘之时,他日必能再遇。”程姝瑶对刘靖扬言道:“靖扬,我们去渡口罢,出得岳阳城,到了前面的湖口村,再打听打听天王帮的所在。”刘靖扬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前往渡口,等探得了天王帮的所在,便去找龙左使和朱护法。”

刘、程二人遂一行前往岳阳城外的湖口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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