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传承 奥特学院（6）

在光之国，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黑夜，这颗星球的母恒星已于二十七万年前(作者注：非标准数据)的天体爆炸中化为灰烬，所以，从某一方面而言，光之国的每一天都是没有尽头的极夜，但是光之国以高温电离氢原子的反应堆为基础创造了等离子火花塔，用等离子的巨大能量放电，从而转化为光能，这才维持了这颗星球上大部分生物的生存条件。生活在光之国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没有大自然赐予的光，那就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驱赶黑暗。

从此，光之国本身成为了一颗“恒星”，它不依靠其他星体存在。而早在失去母恒星之时，它就不再围绕别的星体团团转了，它有自己的运行轨道——迈步在浩瀚无边的猎户座大星云里，谁都无法左右它的命运。

“真霸气！”坐在飞船里的人合上手中的资料，然后看着玻璃窗斜下方缓缓旋转的巨大青蓝色星球，不由大声赞叹。坐在他对面的人们立马抬头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排除年轻人容易激动的性格，第一次从飞船上高空鸟瞰光之国，谁都有些想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热血沸腾，但是这个年轻人察觉到飞船里其他人看他异样的眼光之后，倒是落落大方地优雅一笑：“抱歉，我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可是看神态衣着怎么都不像乡下来的。

飞船船舱里已经有人开始咬牙切齿了：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喜欢装，而且装得特找抽。

比如戴拿。

星际棒球联赛大满贯，尤里维塞蒂高等学院高材生，众女孩心中的吉他王子，当众说自己是乡下来的，这让那些一直挣扎在底线上却又花尽心思炫富的人情何以堪，瞬时，飞船里已经有火药味了。

坐在另一边的富豪们，锋利的眼神可以戳穿从戴拿面前飞过的蚊子。可是戴拿泰然自若地趴在窗户边看风景，坐在他旁边的人发话了：“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地方。”然后戴拿伸了个懒腰。

“当然在意。可是我赞叹下都不行吗？啊，我忘了，这次是我蹭你的船票，不好意思，我给你丢脸了？”说完又是灿烂地一笑，船舱里响起一阵唏嘘声。可他旁边的那位淡定得很，自顾自看着手里的资料，头也不抬：“那倒不会。只是我想提醒你，我们一时恐怕无法着陆。”

“有意思，你是说我们还要悬当当地被吊在这里吗？”

“是的。”他抬起头，玻璃窗上映出一张脸——那可以说是很好看的:他的五官非常干净，线条带着点锐气；但他笑的时候眼睛是很柔和的，里面还有点点星光；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眼睫闪动之时眼睛里生腾起蒙蒙雾气，像是星河从深蓝色的天幕里缓缓流过，唱着无尽的悲哀的晚歌。

他看了看舱外，声音却很低沉:“黑夜正在逼近我们下方的这片区域。”

“黑夜？不是说光之国是永远的白昼吗？”戴拿偏着头，笑的时候脸颊有两个酒窝，眼睫弯弯，显得很漂亮，虽然他旁边那位仁兄比他是要英气许多，但不得不说还是戴拿的笑容更为动人，看着他笑容的人都会被他感染，因为他眼里始终有一种光，分外明亮，让人始终想起美丽的夏季里蔚蓝的天空，飞鸟的影子一闪而过。

“如果等离子火花塔的副作用问题解决了，那么光之国就可能真的没有黑夜了——你看这个。”那人把手里的资料扔给戴拿，“看书的时候不要只看半截就跑。”

戴拿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一段清晰的文字上——等离子火花塔藏有巨大的危险，在它的每一个放能周期都会积聚大量的高放射性粒子，所以在光之国，等离子火花塔是禁区，只有极少数获得操纵权或者监视权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同样，火花塔的高辐射对光之国的环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所以，为了及时排除安全隐患，建立在光之国各地的等离子火花会定时关闭，并通过塔尖向大气放射高能粒子流，排出积聚的废料。当高能粒子与大气相互摩擦时，就会产生绚丽的辉光——地球人称之为欧若拉，它像美丽的光带从深蓝色的夜空里掠过，成为了光之国最美的奇观之一。

“哇……”戴拿接着赞叹，面朝旁边的人，“这火花塔是谁创建的啊？真不赖。”

“这个我也不知道。”

“是嘛？”戴拿的手臂搭在旁边那人的肩上，“居然有迪迦不知道的事？”

“我又不是先知，”迪迦摇摇头，笑得苦涩，“我得到的所有历史资料上都没有记载。”

“官方的话你也信？”

“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嗨，”戴拿手臂一曲，干脆揽住迪迦脖子，“看来你还是挺适合搞小道消息的嘛。”

被揽住的人只是觉得脖子很重，然后他耸耸肩，却扯到了后颈上的痛处，戴拿的整只胳膊恰好压在那个地方，他不由得抽了口冷气。

“啊？”戴拿见势立马把手臂收回来，“碰到你伤口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他抬头向窗外望去。巨大的空间里，成团的星体环抱在一起，是不是这样就可以抵御来自宇宙深处的寒冷？但是哪怕所有的光汇在一起，面对永恒的沉寂与和黑暗，迪迦还是觉得它们太无力、太微弱了。可是无论怎么说，这也比孤孤单单走完一生好。他想，也许抱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会冷的吧，因为你得到的是别人的温暖，那种燃烧心灵的力量，无论多么微不足道，但对彼此而言，却是能将整个宇宙都点化为黎明和春天的光源。

“戴拿，你说……他们能带给我什么？”

“别问我，我也不是先知。”戴拿笑道，“不过我很感兴趣，我觉得他们有办法治好你的伤。”

“唔？”

“不信我？”

“也许。”

戴拿哼哼一声:“走着瞧吧。”然后继续转过身去观望窗外的景致，窗户下边的星球缓缓旋转着，球面上黑暗像一朵巨大的云从一面移向另一面，最终把正对着他们的那一片光芒完全覆盖了，戴拿望过去，光之国已经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

艾斯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一个梦。

恍惚中，他看见一颗濒死的行星，遍地狼藉，天空里泛着枯槁的暗黄色，风裹着沙从地平线上刮过。

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场景，荒凉，凄寒，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他一个人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感觉像是被抛弃。他环视四周，巨大的沙丘和囚笼一般的天幕把他困在当中，远处的恒星笼罩在天空里的一片暗黄中看不清边际，只显现出一团模糊的光圈。他想这里离恒星肯定很远，因为他觉得冷。

这里不是光之国。

艾斯意识到自己走丢了，就这样莫名地来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开始着急，再不回去佐菲哥哥会担心的。

但是，这里是哪里？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失群的小兽，疲惫地行走在无边的绝望里，就像宇宙中流浪的救赎者。他呼唤他的哥哥们，呼唤佐菲的名字，但是空旷的天空没有一点回音，他嘴巴很干，喉咙发紧，到最后什么话也喊不出来。这时候艾斯觉得很想哭，但是他抬起头，暗黄的天空里风沙肆略，干燥得没有一点眼泪，他真想倒在荒芜的土地上。

风沙迷了眼，艾斯感觉到涩涩的疼痛，他揉了揉眼睛之后，眼前的一切就都模糊不清了。苍茫的暮色里一切都是破碎的、冰凉的，他一直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深沉的悲哀把他包裹着，就像头顶上永远也逃不出的天空，他不想睁开眼睛，他听到了一阵哭声，微弱、凄凉，越过重重沙丘和荒原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整个星球都在这悲伤的哭泣里共鸣，为了消逝的美好、支离的往昔，和无比脆弱的生命。

艾斯抬头看了看周围:谁在哭？

远远的荒漠上投现出一个模糊的影，身子长长的，很消瘦。艾斯断定那一定是可以救他出去的人，于是他向那边跑去，沙子漏进鞋子里，把脚掌硌得生疼，但他还是用尽全力跑着，跑近了他才看清那人的面目，他愣了一下，伸出手去:“佐菲哥哥！”

手触空了，从佐菲的身体里穿过去，艾斯感到惊慌，他无论如何都摸不到佐菲的身体，于是他呼喊起来，但佐菲跟本没有回头，仿佛他完全听不到艾斯的声音。他感觉不到艾斯的存在，这一刻，近在咫尺的距离竟然比两颗划过银河永远不会相见的流星还要遥远。艾斯哭了起来，他的手还是不停地去拉佐菲，去试图触及到那片会一直给他保护的温暖，但是他的手里也还是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如这颗已死亡的星球那般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