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营 第十六章、灾荒年馑

且说地老鼠和爬山虎的双亲败走公堂——崔青山知县铿锵有力的寥寥数语就把他们两双男女辩得哑口无言羞愧难当。其汗颜无策灰溜溜败走的尴尬之相，令围站公堂左右的当差衙役，无不道畅称快。直到退堂以后，目睹究竟的差役们还余犹未尽评头论足。都私下学笑着王浑胆公堂上的结巴之腔，称颂着崔青山知县断案的正义公道……差役们皆说崔大人判案临危不乱，多头绪烦乱的大小案子，崔大人都理刷得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差役们由衷感佩道，看咱崔大人断案那才叫过瘾开眼……

众差役之所以感佩崔青山的高超判案之能，也非因了一时半会一人一事，却崔青山判案的每个细微，都令人心生钦佩。其实，李德功跟崔青山结成莫逆之交，也与崔青山协处一起棘手的婆媳纠纷有关——李德功身边当差张武江的娘和媳妇因一碗挂面是谁偷吃闹翻天，就是巧遇此事的崔青山给过明断才真相大白。

那年夏天，遭受了久年不遇的特大干旱。雨水奇缺金贵，镇南白龙河枯渴见底。被毒日头舔尽吸干了的河床上，只有失却水源的干窝窝里那枯干鱼尸依稀可见。鱼尸躺成了无规则的横七竖八，伴随着河床蒸发着的氤氲之气，漫溢出一股股刺鼻的腐臭。干鱼尸被乱哄哄的苍蝇包围着，啃吃尽它们的营养。然后产卵生蛆。蛆们攀爬活跃在被啃吃得面目全非七零八落粉身碎骨的鱼尸上，凝结在一块拥抱成一团，肆无忌惮地比试着彼此的吸食本能……

连人畜饮水都面临危难。洼地里全然不见了往日那种绿色的生机。却田间地头干裂出呲牙咧嘴的大缝；刚改造过盐碱土壤得到些许改良的地里栽种下的玉米，都快没过人腰了，一遇干旱成了大片大片的枯杆败叶。如同是些一点就着的干柴禾；地里栽种的成片大豆，都快结豆荚了，也眼看枯死的枯死，没枯死的打蔫；那成垄成垄的地瓜，都快下蛋了，遇害的秧苗也在毒日头下死于非命……旱情来如猛虎，天地成了火炉！惟有野地里那生命力极强的蝗虫，乘人之危着成群结队漫天飞舞铺天盖地——似片片游移不定的乌云，像凌空飘落的冰雹……遮天蔽日。蝗虫放荡不羁地疯狂地如入无人之境地吞噬着残剩的奄奄一息的庄稼，给正在遭遇着大旱灭顶之灾的人伤口上撒盐……

——灾荒年馑。有人主张烧纸磕头求求天爷爷。主张的人说，天爷爷有眼啊。天爷爷能显灵啊。天爷爷不能不管咱。天爷爷不能狠心看着咱死……有人主张拜拜太上老君。主张的人说，当年太上老君怕咱涝着，拿甩子从老远的地方甩来颗槐树种子，叫种子长成树变成伞给咱挡雨……现如今旱了太上老君也不能眼盯着不管，太上老君能给咱甩走涝灾也就能给咱甩掉旱情。太上老君不能不给咱甩雨……

李德功却忙着人工抗旱。他一面执掌着整壮劳力打井抗旱取水保苗；一面动员老少清剿出户全力以赴消灭蝗虫。李德功当着镇上父老心急如焚，道，大旱之年——秧苗枯死，蝗虫肆虐，收成渺茫，今年年景是没大指望了……可咱也不能眼巴巴等着老天把咱烤煳了，咱也不能眼看着叫满地的蚂蚱把咱一口气吃了……咱得跟老天争，咱得跟蚂蚱抢……咱不能怨天尤人灰心丧气，就是保不了收成不丰不杀，咱心里也还得有盼头，咱能保多少收成算多少收成……

崔青山闻知旱情严重，再也无心安坐县衙图得安闲。他带上几个县衙差役亲到执掌抗灾。

崔青山来面见了李德功，就非要到田间地头投身抗旱。李德功却无胆应允。他想，人崔青山乃一介七品县令，哪能叫人去做那泥腿营生？李德功苦心劝阻才把崔青山拉来自家歇脚。却正在李德功和崔青山谈说旱情间，突听院墙外过道里叽叽喳喳吵吵嚷嚷有人来。院门一开，李德功就看见进来了给自己当差的张武江媳妇和他娘。

张武江娘在天井一落脚就扯起嗓子大喊，德功——德功——你在咱知书达理也有名了，你给婶子评评理呀！你说我这儿媳妇背悔不背悔，非说我馋嘴偷吃了锅台喂孩子的一碗挂面……张武江娘说，德功你说，婶子都这把年纪了，我要馋吃跟孩子争嘴那还叫人？！又说，也是啊，这年头天旱年馑不济，缺吃少喝的。可就是再缺再少，咱也不能缺少着孩子！有一口好吃的咱也得省给孩子！又说，德功你知道，你刚会跑婶子就从坡坞子嫁到咱了。你婶子是那没出息的人吗？我饿死干渴死，也做不出嘴不干净的事……德功，今日你咋说也得给婶子公道。不给婶子公道婶子一张老脸都没处搁了，都丢人冤屈死了……

张武江媳妇也不示弱，反驳道，明就你偷吃了孩子挂面，还死不认帐！孩子没喂挂面就没了，挂面又没长翅也不会飞……挂面叫猫吃狗叼了？！……平日张武江媳妇就常跟婆婆吵架拌嘴，因那鸡毛蒜皮之事给婆婆挑刺找茬疙疙瘩瘩。为此没少挨张武江巴掌。张武江揪着媳妇一撮头发气骂道，不害臊的东西！你对长辈找茬闹事嘴里不干不净，你就不嫌丢人？！又道，要你再敢次毛不改臭毛病，我就找人写张休书把你休了……

李德功把争执不休的婆媳二人往屋劝。李德功边走边道，婶子，武江媳妇，你俩就都消消气。就是天大的事吵嚷能顶啥用？再说也没啥大不了的……婆媳二人仍喋喋不休互不相让。进了屋，李德功忙把崔青山给她们介绍道，你们别光顾吵了快来拜见咱德庆知县崔大人……这就是……张武江娘和媳妇听说眼前坐的就是县太爷，就都忙双双跪倒给崔青山叩头施礼……崔青山起身上前搀起张武江娘道，老人家，这不是在县衙公堂，用不着那多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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