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二十五章 玄鹰南归

第二十五章玄鹰南归

“莫非公子，依旧心有不甘？”垂髫道人面上讶然一扫而过，复又说道，“那么既如此，贫道便也不再留手了！”

话语落，拂尘起。垂髫道人将拂尘向前一甩，凭空将尘尾抖开。无数尘须四散而去，缓缓将鹰少离四人围住。心中一阵空虚传来，鹰少离打了个冷战，但见尘须旋转，恍惚间幻化成，一条条旧时的片段。那影像很多，有很清晰，有昔年刚入山门之时，师傅的谆谆教导；有十年前，自天山惶惶而逃的窘迫；亦有点苍山上，清碧溪一役中，七绝鹰隼阵力擒马昭扬的意气风发；更有此番临行前，天魔之境里瞥见的那嫣然一笑。鹰少离目露温柔，脸上阴狠消失不见，可是这些场景并未在其眼中停留许久，只一瞬，便一一碎开，随风而去。一阵剧痛从脑中传来，他的七窍立刻流出血来。此时，望向他身旁不远处的乌伤三人，发现他们的情形亦是与鹰少离大同小异。想来刚刚那旧时回忆破碎的痛苦，他们也都尝到了。

“所谓浮生如梦，一梦百年，较之千秋天下，不足十一。想不到，素以阴狠成名的鹰穴少主，亦有如此一面。看来世间之人，果然大同小异，戾时阴狠，喜时温柔。莫不若世人口中常言之阴柔，便是指此等千篇一律的芸芸众生？”

鹰少离此时浑身剧痛，感觉如同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着他身体和精神的每一寸。他又哪里顾得上，那道人口中所言之浮生若何。

见鹰少离没有回话，垂髫道人收起拂尘道：“道法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人对此话所解颇失其本意，以为天灾祸患，皆属天地所致，是为其不仁也。然而此话本意却是指，在天地眼中，万事万物皆如刍狗一般，无所谓高，无所谓低，更无所谓邪教中人和武林正派，当然也便没有什么人魔之分，皆应平等对待。有史以来，我鸣凤教亦是奉行此律行于世间，以效天地之法。”

鹰少离身上痛觉稍缓，正听到垂髫道人话语至此，心下思虑到，“这臭道士怎么又布起道来了？”

垂髫道人好像是有什么奇妙法门，可以窥人心思，他看了眼鹰少离说道：“此非布道，乃是作番解释。我鸣凤教地处中原，依你们南疆人看来也算是武林正派。只不过，我教中人遇见你们亦是不会像其他门派那样喊打喊杀。只是，此次我奉师兄命令下山，乃是为了一件关乎世间安危的大事，故而出手有些重了，还望鹰公子见谅。”说罢，垂髫拱手一揖，算是向鹰少离赔了不是。

鹰少离重伤在身，嘴中含血，自是没心思管他说话真假，只是满脸愤恨，默不作声。

“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南人北向终归不是一件好事，贫道劝公子还是就此归去为好。”垂髫道人看向鹰少离说道，“我鸣凤教虽不问世事，但若南疆魔人一意孤行，定要扰这世间安宁，我教亦不会作壁上观。还望公子折返之时，带为告知魔尊一二。”

鹰少离猛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淤血，强自站起身来说道：“哼，我南疆魔族北向与否，自有魔尊决断，岂容你这臭道士指摘！”言罢，鹰少离作势欲走，不料又一道血箭从口中喷射而出。然而此时，一旁的乌伤三人方才悠悠转醒。

垂髫道人看了眼这四人，淡然道：“鹰公子，以你如今身上之伤，若执意北上，怕亦是难有作为，不若南归便是。”

鹰少离闻言停下了脚步，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自是不敢多想，以防被垂髫道人看穿。他冷哼一声，转身向南缓缓走去，而乌伤三人，亦是紧随其后。

垂髫道人见到他们如此动作，满意地笑了笑，道：“公子身上之伤乃由贫道所致，行动必是不便，既然公子意欲南归，那么贫道亦可送公子一程。”言罢，他拂尘一扫，一阵风起，卷起鹰少离一行四人，向南飞了二十多里方才停下。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依旧是沮水幽幽，青山丽丽，鹰少离很是无奈。此时，天空中传来一句话道：“公子不用客气，贫道如此行事，亦是顺道为之。”声音渐远，显然是出自那垂髫道人之口，只是听声音消失的方向，他似是往南去了。

鹰少离望着南方，狠狠地咬了咬牙，不禁咬出血来。可是鹰少离恨得早了，这垂髫道人，似乎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响起，空中掉下了无数黑色的爪形器具，落至鹰少离身前，空中再度响起那令他又恨又惊的声音。“哎呦，这人岁数大了，便容易忘事，便是修道之人亦不能免俗。”说话间，那声音还犹自叹了口气，复又说道，“这方圆百里之地的爪印，皆已被贫道取回，公子放心南归便是。”鹰少离听罢，又一口血喷了出来，登时，昏了过去。乌伤三人见到，心中大惊，忙一瘸一拐地跑至鹰少离身前，将他扶起。

“少主，少主？”也不知这三人究竟喊了多长时间，鹰少离方才转醒。他缓缓地将目光扫过三人，口中喃喃道：“鸣凤教，垂髫道人……”

三人扶着鹰少离站了起来，只听他接着说道：“有着如此实力的门派和高手，我竟闻所未闻，中原武林到底雪藏了多少这等人物！”

那三个黑衣人中，有一人闻言说道：“少主，我们是否还要继续北上？”

鹰少离看了眼满地的爪形器具，瞥了那人一眼道：“乌伤，你说我们还如何北上？”

“倒是可以用语鸦北上，去寻找大哥，只怕会有所耽搁。”乌伤皱了皱眉头说道。

“便是此理，罢了，且先……”鹰少离说到此处，忽然停住了，只听他口中讷讷道，“垂髫道人向南去了……”他思虑了片刻，眼珠转了又转，心中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焦虑骤显，大声喝道，“不好！魔尊可能尚不知此人，若让其偷袭我魔族北上的小股队伍，此番之事怕是难成!快，快随我回去，向魔尊知会此事！”言罢，鹰少离有些步履蹒跚地向南走去，而乌伤三人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此番北上已然知晓了四方神鼎的消息，再加上鸣凤教，功劳够了！”鹰少离脚步虽慢，但心思却快得紧，回身的同时便已如是想到。想及此处，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女子身影，“小池，此次北征之后，便是你我成婚之时了吧！”鹰少离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温柔，看得一旁乌伤三人皆是一愣。可就在这时，他的脸上忽又覆上了一丝担忧，“可是……你去了哪儿呢？”

正在鹰少离心中担忧之时，一抹彩云缓缓飘至，遮住了正午的日光。彩云之上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人，一袭白衣胜雪，生得丰神俊朗，神采飞扬。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位娇俏可人，笑靥足以迷倒芸芸众生。此二人身后，更有两个绝世美女，生得一模一样，只是身上却穿着，一青一紫两件不同颜色的衣裳。整体看上去，当真是美不胜收。然而，勾勒如此美景，只提这四人，似乎总有些不足，可放眼望去，却又不知不足在何处。这美端的是美得奇哉怪也!有道是：

山峦飘渺彩云间，丰神俊朗一青年。

粉装仙子美如画，绝世佳人青紫芊。

是了，看这一身打扮，一派俊男靓女，身份自然跃然脑中，只是这个数，怎么仿佛少了一个？

寻御辽望向彩云边缘，皱起眉头说道：“妍姐姐，你看前面铭踪拓迹粉的痕迹怎么有两条？”

与他并肩而立的韩妙妍听了，向他身旁挪了挪，抬眼看去，点了点头道：“嗯，莫不是鹰少离中途折了回来？”

一抹幽香传来，惹得寻御辽心神一乱。他不由伸手揽住靠过来的韩妙妍，沉默了起来。

韩妙妍见他没有出声，有些奇怪，抬眼一瞧，刚好迎上寻御辽那张略显迷离的脸。她轻掩小口笑道：“辽儿，倒是有些心猿意马了哦！”

那话语俏皮妩媚，倒是弄得寻御辽好大一片脸红。原本他正看着她，她没想到他这般，可他却觉得她好美。起初他以为她不知道，他有些肆无忌惮了起来，后来她看向了他，她娇笑着调侃了一番。她吻了他，快而轻，却温柔而大胆。他搂住她，张而紧，既从容又潇洒。

好一幅美丽画卷！袁青衣看在眼里，有些受不了，将眼睛瞥向了别处；袁紫衫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好将这么美的两人，说成是狗男女，只得黯然神伤。

这时一声咳嗽传来，韩妙妍身旁立时显出一女子来，或许更确切说不是刚刚出现，而是原本她便在那儿，只是无人察觉。那女子身着一袭白衣，脸上静雅淡然，可说起话来却又与这云上气氛有些不和：“小妍儿，你这般倒过去，小辽儿他不心猿意马。难不成他还要跳开，让你靠个空不成？”这般话，这世上，怕也只有她枫绮贞说得出口。

寻御辽闻言有些尴尬，脸上更红了。韩妙妍脸上一丝羞恼闪过，看向枫绮贞道：“贞姐姐怎生这般不晓事，好不容易……就一会儿也不成啊？”韩妙妍语气里含着丝委屈，不由让寻御辽抱得更紧了。真是不知道，这么一番话到底是说于枫绮贞听得，还是讲给寻御辽猜的，总之看她面上的羞涩和笑容，他怕是猜对了。

袁青衣听到枫绮贞的话有些哑然，而袁紫衫自是幸灾乐祸，殊不知最终还是韩妙妍得了便宜。

“冢主能教出你这般徒弟，倒也是奇了。小妍儿说的没错，那雏雕怕是折回来了！”说话间，枫绮贞将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投在了彩云的正下方。

寻御辽俯身一看，不禁一呆，口中喃喃道：“是少离？”

枫绮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袁青衣低头一瞥，口中说道：“果是少离公子，他怎生这般样子？”

袁紫衫则捧腹大笑道：“还真是这雏雕，哈哈，怎么变成这惨样了？”

寻御辽缓过神来，看了怀里的韩妙妍一眼。韩妙妍点了点头，一阵笛音响起。

“她……是她，她怎么来了？”鹰少离听到笛声，心中一惊。抬眼向天空中望去，只见一七彩祥云缓缓而落。与此同时，他身后一抹幽蓝光芒慢慢显现，他看在眼中，恍然大悟，“是铭踪拓迹粉！那登徒子早便留了一手！”

清泪滑落，彩云消失不见。望向云端下来的那四人，鹰少离心中不是滋味。尤其是寻御辽揽着韩妙妍的动作，更是令他看得扎眼。只是身为师兄弟多年，这种情景他自是习惯了，还是看得入眼。可他身旁的乌伤三人便没这等胆子，只好将目光投向别处，不敢直视。

寻御辽放开韩妙妍，快步上前扶住鹰少离说道：“少离，怎生这般样子？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对手？”

鹰少离闻言，心中恼怒，不禁暗想，“怎生这般！如此落魄时侯，竟让这登徒子瞧了个正着。”

寻御辽见鹰少离没有说话，便将目光看向乌伤他们，发现他们亦是满身是伤，而且人数干脆对不上，于是只好继续开口道:“少离到底是谁将你伤成这样？你的乌影八宿呢？难不成仅剩了三人？”

鹰少离闻言，自是气苦，心中暗恼道：“你这登徒子，便当我鹰少离手下尽是些废物不成？”他知道若是再不言语，让寻御辽接着说下去，指不定会生出什么枝节来，于是开口便要说话。可是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开口便又是口血。

众人见到，心中各有各的思量，既有担忧，也有喜闻乐见。只有一个身影见到此景，快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把手搭在了鹰少离的脉搏之上，却是那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的枫绮贞。她号了半晌，缓缓说道：“看面上无甚大碍，这内里倒是受了不小的伤，神识亦是颇有殒损。能伤到神识的高手，在整个中原武林都不多见。除了北方武林那几个识得幻术的门派外，在南方也便只有识得剑斩神魂的武陵剑宗和南州的三溪阁有这般实力。可此二派皆在南面，莫不是有洛水仙派之人来了山南道？”

鹰少离抬眼一看，便见到枫绮贞那张素雅的面容，缓缓开口道：“枫师姐也在，看来伤得是有些重，刚刚竟没有察觉到。”原来，刚刚鹰少离望向彩云上下来的四人里，是少了枫绮贞。

枫绮贞笑了笑，摇头道：“不必介怀，功法使然而已。”

鹰少离咳了两声道：“竟连枫师姐的宁隐都忘了，看来神识果真伤得不轻。”

枫绮贞没有反驳他，只是看向寻御辽，眼神中暗含询问。

寻御辽看了看受伤的鹰少离和他身旁的乌伤三人有些迟疑。

这时，韩妙妍向寻御辽投来目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寻御辽见到皱了皱眉，看了眼枫绮贞，又回望韩妙妍微微摇头。

韩妙妍亦是看了眼枫绮贞，犹豫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寻御辽微微一笑，显得有些释然，故而回首看向枫绮贞轻轻点了点头。

枫绮贞见到，方缓缓向鹰少离身体里输了些气息过去。那气息很是宁静，又有些微凉，让鹰少离原本因重伤而紧张的神识，渐渐舒缓。因为舒服了不少，鹰少离脸色似也更红润了些，他拱手冲枫绮贞一揖道：“谢枫师姐治伤。”

而至于刚刚枫绮贞，寻御辽和韩妙妍的小动作，由于一切发生得太快，加之刚刚他神识受损，却是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而原本这三人所想，只因心意相通没有互相讲出来罢了。

其实枫绮贞此来，便是为了繁花冢，亦是为了寻御辽。她医术向来高明，纵然鹰少离伤势很重，她亦是能保其性命。可这究竟治与不治，还要看寻御辽命令，故而相询。

寻御辽看到鹰少离和他的乌影八宿这番惨象，心中不忍，毕竟多年师兄弟，即便鹰少离针对他，他亦是不想下此黑手。可是他刚刚却是言语决然，说要同韩妙妍一起试试，若是心软，岂不是食言而肥，因此有些犹豫。

韩妙妍见寻御辽如此表现，心有灵犀，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所以摇头实为劝说道：“鹰少离伤得如此之重，治不好大有可能。故而还是不要治了，如此可以除去寻祁阳一臂，岂不妙哉？”

寻御辽自然也知道这道理，可他瞥见枫绮贞，忽又想到他贞姐姐在南疆，乃是有了名的医术高超。如果说鹰少离因此保不住性命，或落下什么病根，哪怕真是因为枫绮贞无能为力，而导致其如此，到时回到南疆，怕也同玄鹰穴没法交代。鹰天南本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到时鹰巧儿再在莫笑林煽风点火，林中形势必会更糟，反而得不偿失。于是他冲韩妙妍摇头，以示阻止。

韩妙妍想通个中关节，便觉得有些可惜，因而犹豫了一番后，不得已之下点了点头。

寻御辽得到了她的首肯，自是心里释然地冲枫绮贞下了命令，这鹰少离身上的伤，便也好了一些。

伤势好转的鹰少离道了声谢后，便想起枫绮贞所说之话，于是冲众人说道：“非是洛阳的洛水仙派，而是一教名曰‘鸣凤’。亦非是一普通人，而是一道士，道号‘垂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