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死一线

第一百三十五章生死一线

玄朔部包围圈的边缘，烟尘飞扬，一条巨蟒赫然出现在沙雪当中。它通体黑色，扬头吐信，蛇尾一扫，竟将无数魔族将士，连人带豹给掀到了空中。

天空中，鹅毛飞舞，白衣洒洒，一时间，竟然无法分辨，那飘飘摇摇的，究竟是飞雪，还是衣角。蟒蛇猛然张开大口，冲那些白衣人撕咬而去，一抹寒光从蛇齿间直立而下，横向将那正中的魔族将士，斩作两截。灰白血液从断口处漫开，溅到了周围魔族将士的脸上。

然而，那蟒蛇似是意犹未尽，一口咬下之后，它那硕大的头颅，复又向旁边一甩。本来还在暗自庆幸的魔族将士，亦是被这一扫，给夺去了性命。两段，三段，数段，数不清的寒光在空中划过，不留丝毫情面。

墨时苏眼睛一眯，咬牙切齿地说道：“黄世良！”

是了，如此巨蟒，如此招法，在北疆，除了这位燕然都护府的副都护，还能有谁拥有这样的实力？狂蟒戟法，襄阳黄家的独门绝学。有道是：

狂蟒尾扫尘沙扬，

蛇齿微合人断肠。

灵首摇曳四方寂，

黄家神戟出襄阳。

蛇影渐渐虚化，空地间露出了一人的身影。那人眉梢上挑，眼若朗星，俊朗面庞上，暗含沧桑。他不是黄世良，还能是谁？此时，他正坐在一匹黄骠马上，而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正有一小队起兵急速赶来。不错，他们便是黄家的骠骑军。

“晚了，终是晚了！”望着白衣魔人中，满地的猩红，数不清的冰峰，以及冰峰上串着的，天策军将士的尸首，黄世良心中暗暗感叹，眉宇间充满了悲伤。忽然，他透过风雪，在那群白衣魔人的正中，瞥见了一丝不一样的颜色。那是褐色，天策军战马的颜色。

黄世良猛地一拉马缰，扬起黄骠马的前蹄，大声喝道：“众兄弟，随我杀入敌阵！”话音一落，堪堪赶来的骠骑军，便一头扎入了玄朔部的军阵当中。

墨时苏眉头一皱，连忙说道：“过去一队人，把他们挡一挡。这边，我们快一些！”话一说完，墨时苏身边自有魔族将士传令去了，而剩下的人，则缓缓地向被包围在正中的天策军，聚拢而去。

石兴易看着魔族人的动作，冲周围的人喊道：“全军聚拢，莫要让他们蹿到阵中来。”石兴易的这声命令很是明智，雪豹要比战马灵巧许多，倘若交起手来，让它们渗到了自己的阵中，还真是不大好办。

天策军将士闻言，俱都驱马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沈碧波自然也不例外。

见到手下之人的动作不是很快，墨时苏冷声说道：“还在那儿磨蹭什么，还不快些给我把他们吃了？再拖下去，黄世良就冲过来了，到时候，你们可不要怪我，把你们丢到他面前，去喂那杆大戟！”

玄朔部的魔族将士闻言，心中一凛。其中更有几员战将，驱使胯|下雪豹，猛然向天策军的阵中扑去。

天策军将士见到，手中长刀横向一划，直奔雪豹那两只扬起的前爪。

那名魔族将士，看到那把长刀袭来，手上轻轻拍了一下那雪豹的脖颈。雪豹心领神会，前爪一抬，在刀面上一蹬，复又凌空转身，豹尾狠狠地向那天策军将士的脸上扫去。

眼看那名将士就要撞上豹尾的时候，又一把长刀斜里刺了过来，竟在豹尾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一声雪豹的嚎叫声传来，那名魔族将士驱豹退了开去，显得有些狼狈。

不过，他的这一击虽然没成，但却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就在雪豹嚎叫的同时，旁边的一名魔族将士已然欺身上前，宽刀一走一过，那名好心出刀帮忙的天策军将士，竟在这一瞬里，丢掉了头颅。鲜血没有喷出，正如之前被斩作两半的人们一样，切口处凝了薄薄的一层，这是雪刃斩。

“兄弟！”看见战友被人拿去头颅，被他救下的那员天策军将士，如何能忍，他手中长刀方向猛然一变，刀身向外一翻，斜着向那雪豹的腹间划去。

“呲，哗啦啦……”一道鲜血喷出，那跳起的雪豹，在腹间被划了一个大大地口子，鲜红的内脏悉数落至腹外。一声嚎叫响起，出自那雪豹之口。雪豹生性凶残，有人重伤了它，它如何能够善罢甘休？

一抹红光闪过，那雪豹凌空将身子一折，也顾不得身体中飞出的零零落落，一爪便向那名天策军将士的颈间抓去，刹那间，血箭纷飞。然而，那豹子如此一爪，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待其落于地上，脚下一软，竟瘫在了天策军的军阵之中。数柄长刀落下，那雪豹背上的魔族将士，也顷刻间被剁成了肉泥，灰白一片，散落一地。

如此情景，在天策军的四周不停地上演，玄朔部虽同天策军互有伤亡，可是天策军原本已经有些显小的军阵，却变得越来越单薄，眼看再来几轮，便要垮了。

沈碧波一招凌波荡，驱退了来袭的魔族将士，转头看了石兴易一眼。他忽然回想起了那日，他在草原上同穆嬅璇说过的话。

自古以来，世间孤胆英雄，比比皆是。然而，在沈碧波眼里，他觉着如此的英雄太过凄凉，生前孑然一身，死后独入黄泉，纵然为天下做了些什么，但却无人将他挂怀。孤独，无名，这些都是如此英雄人物的代名词。既然无名之事，无法改变什么，那么，便让他少一些孤独吧，生前做不到，那便一同赴死好了！

想及此处，沈碧波的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一抹真诚的微笑。这抹微笑很是自然，丝毫没有一点尴尬之感。或许直到此时，沈碧波方才明白了，刚才天策军中，响起的那阵笑声。生前孑然一身怕什么，死时竟有如此多的同伴，与之偕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岂曰无衣”了吧。

就在这个当口，一只白色的豹子再度跳将起来，沈碧波嘴角一挑，手中碧水刃连翻翻折，水浪奔腾而出，摧浪斩，你敢来，我便敢斩，我有同袍在侧，又怕得了世间的什么？

等到石兴易眼睛望向沈碧波的时候，沈碧波已然同其他人战作一团。不过，当他见到沈碧波面上，挂着的那抹笑意的时候，他知道，这个沈姓小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何不笑一笑？”这不是什么自我安慰，而是一句理所当然，“我有这么多同袍相随，我又有你沈碧波愿和我共同作战。笑一笑，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碧波且慢，算我一个！”话音一落，石兴易独臂擎起弯刀，双脚一裹马腹，只一瞬，便冲到沈碧波的身旁，手起刀落，便是一员魔族将士的头颅。

沈碧波侧过脸来看向石兴易，他没有想到这位石将军的左手，也如此有力。

石兴易轻笑一声，策马向前而去，口中说道：“身为将领，当然要不论左手右手，皆能开弓，如此，方能成为上将！”说话间，又有两个魔族将士跳将过来，石兴易先是俯身一躲，复又反手向另一员士兵劈去，虽然说，劈了个空，但却也打乱了他们的攻势。

沈碧波见到，抱拳一礼道：“将军所言甚是！”话音一落，他也驱马向前，跟了过去。此刻，天策军的圆阵，虽说仍在团团包围之中，但他们仍在缓缓地向外面移动着。能不能闯出一线生机且不说，但拼总是要拼的。

墨时苏没有想到，剩下的这些天策军，竟然如此顽强。几番冲击下来，天策军的人数固然少了，可他们的斗志却是越来越旺了。他回头望向不远处的那条巨蟒，以及巨蟒身后不远处，无数不停挥舞的画戟，心中很是犹豫。他在想，到底是亲自出手把天策军先灭了，还是先亲自去挡住黄世良。

在北疆，魔族唯一有所顾虑的，便是这位。玄朔部的普通魔族将士，即便能当他一时，却也不能完完全全困住他。狂蟒戟法的巅|峰，实在太过凶悍，从那巨蟒一样的虚影，便能看出一二。

天空中依然飘着雪，这是玄朔部设伏时，所特意埋下的幽冷环境，这便于他们使用冰峰和冰箭等陷阱法术。然而，有些东西终究不能反复使用，所以，即便此时墨时苏再度结印，他也用不了这等法术，去阻挡黄世良的骠骑军。

“南下之路，天策军才是真正的阻碍。”墨时苏微微思忖了一下，便在心中做出了决定，他将目光投向了沈碧波和石兴易。

另一边，黄世良看着满眼的白衣魔族骑士，心中仍然很是焦急，因为他觉着，那褐色一抹，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开始有些隐隐约约了起来，这是败亡的征兆。

在朝中，黄世良虽然和穆宁笙分属两派，但他终归还是中立的一派。他知道，天策军是大唐必不可少的力量，身为朝中将军，纵然家族和江湖的关系密切，他脑中所考虑的，还是朝廷。朝廷若是没有了天策军，那些江湖人士定然会无所顾忌，倘若真的闹将起来，乱世再度来临，受苦的还是芸芸众生。

本来，他是同意了穆宁笙的计划，但他同样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一万天策军中，自然是良莠不齐，便是精挑细选，严加训练，亦是不能保证完美。所以这一战，便可作为遴选精兵良将的筛子。到时候，只要他适时地出现，他所救下来的每一个人，将来都有可能成为天策军中的重将，算是为大唐保存了一股精锐力量。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他的私心，因为经此一役，这些将来可能成为天策军中重将的人物，都是被他救下来，到时候，天策军里，便会暗藏着一股倾向于他的力量。山南道四大世家，终归还是武林世家，假如圣上真的决意撕破脸皮，为了这四家，他总要安排一些后路。

然而，今时今日，他却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了，“看来穆宁笙，真的没有想让这一万人回去。”想到这里，黄世良手中的长戟一挥，大声喝道：“都给我死开！”话音响起的同时，巨蟒的虚影再度显现，它蛇尾狠狠一扫，一众白衣豹骑便飞了开去，黄世良的身前，顿时空了一大片。

“将军，我们有援兵！”许是黄世良那一扫声势很是浩大，白衣人飞起得很高，竟让被围在中心的沈碧波看了个正着。

可是他话音还没落下，石兴易还未搭话，一把宽刀便迎面向他落来。沈碧波见到，双手横握碧水刃，反手向上一抬，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向他压来，令他双手一麻。紧接着，还未及他反应过来，一抹寒意顺着碧水刃传向他的双手，一时间，他竟被冻得有些麻木了起来。秋水寒，飞扬牧场玄朔部的宽刀绝技，这一刀出自墨时苏之手，自然寒气逼人。

“有援兵又能如何，你们死定了！”话音一落，墨时苏胯|下雪豹前爪一抬，向沈碧波的战马抓来。两爪一紧，血盆大口张开，利齿没入战马颈间，一声嘶鸣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墨时苏手掌翻了两下，战马体型便大了三分，幽冷气息又从马背上漫了开来，沈碧波知道，这是方才他见过的那招。

未及多想，他侧身一滑，滚落马下，下一刻，那匹马便爆裂成了许多块，每一块，显然都被冻得硬|硬邦邦。

“碧波小心！”方才石兴易听到沈碧波的声音，便将目光投了过来，看着远处的巨蟒虚影，他多多少少猜到了援兵的身份。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地应和，他便见到了这惊险的一幕。

墨时苏是来杀人的，不是到此间来生擒谁的。沈碧波的战马已毁，他自然是驱豹上前，再来补上一刀。他这人喜欢砍头，刀刃自向颈间划去，他很有自信，这一击便能让沈碧波身首异处。

可是，世间事便是如此，往往事与愿违，却又很是相似。一抹熟悉的黑雾，悠悠然从沈碧波的颈间漫开，并将墨时苏一同罩入其间。墨时苏也不知道，他究竟碰到什么，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竟将他手中的宽刀给弹了出去。

墨时苏眼睛一瞪，十分惊讶，他不像吕鸿鹄那般博学，他并不知道这片黑雾像什么，他只知道，这件法宝或是招数，很是厉害。

沈碧波也很疑惑，这片黑雾迄今为止，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可他却根本就没有这东西的丝毫线索。他甚至不清楚，这黑雾究竟是哪里来的。但他明白，这东西是在保护他，即便它每出现一次，他身上的力气，便会少上一些。

墨时苏眨了眨眼，心中虽然疑惑，但如今时间紧迫，却也容不得他浪费时间。“既然这小子身上有奇物，我便先杀了那家伙！”想到这里，墨时苏手上一拍那雪豹的脖子，手中宽刀一举。只见一道白底黑斑的身影高高跃起，寒光当空而下，直奔石兴易的面门。

本来，石兴易还在担心沈碧波，所以，他便没有注意到这一刀。可是，等到他发现，再想举起弯刀的时候，却有些晚了。

“就这么死了吗？也好……”石兴易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双目缓缓地闭上。

“轰！”一阵巨浪袭来，一并将墨时苏和石兴易卷了起来，水浪之中，宽刀被硬生生地推开，砍了个空。

石兴易感受着浪中飘摇的感觉，他知道，这是沈碧波再次救了他。

待到他站稳身子，寻到一匹空马骑上，沈碧波已然赶至了他的近前，挡在了他和墨时苏的中间。

墨时苏微微眯起眼睛，翻身上了他的雪豹，上下打量了沈碧波一番，没有说话。他知道，便是他问了，沈碧波也会说“关你屁事”。

沈碧波也拿着刀，冷目相对。他知道，凭他自己的实力，并不是此人的对手，但他同样知道，他身怀那抹黑雾，有它，自然能够抵挡一二。便在这个时候，那条巨蟒，已然拉近了和他们的距离。而天策军将士的人数，也已经降至了，不足三百人，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魔族同样也有很多尸体躺在了这里。

看着如此场面，墨时苏额间，一道青筋凸显。此战，他有太多想不到。第一，他想不到，已是残兵败将的天策军，竟然如此顽强，损失过半的情况下，还能越战，士气越旺。第二，他没有想到，黄世良回来营救，按照惑星部的消息来看，黄世良和穆宁笙在唐廷，当是分属两派，不应该相互帮忙才对。而这第三，便是最令他头痛的，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沈碧波如此一个不起眼的角色，会有一身黑雾护身，而且此雾竟连他都破除不了。至于这第四，他本来以为，此番埋伏定是大功一件，部中亦不会有如此大的伤亡，可是天策军的英勇，以及黄世良的加入，让他的如意算盘，彻底打空了。

“早知如此，我便南下奔赴灵州去了。唉，倒是我有些贪了，竟让那姓具的得了便宜！”墨时苏咬了咬牙，有些后悔。

数声惨叫响起，一匹黄骠马带着一队骑兵冲了进来，正是黄世良和他的骠骑军。

墨时苏用眼睛扫了扫四周，复又抬头向天空中望了望，此时，天空中飘着的雪，已然没有原来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