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坠星 秋月：红叶狩（下）（鬼龙所化石板的下落）

亡奈无法猜到岚素为何想要那两块石板。现在，它们与另外十四块皆被城主妥善安置在创世神殿，他一个低贱的冥阎龙前仆从，莫说得到，想瞄一眼都是在痴心妄想。

岚素其实也迷惘不已，尽管在她心底隐隐相信虞渊城主绝对有办法让被炼化的精灵们恢复原貌。然，那条傲慢自大的龙尸，她真的有必要出手相救吗？

就此，她屏退了犹然一头雾水的亡奈，独自环顾半庭瘦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而另一边，亡奈则趁晨光未彻亮前匆匆飘回现任主人身边，重新化回一块白骨。

然他并未进入休眠状态，而是如铃星曾经那般，驱使自己的灵魂飘往茫茫司幽。

事实上，于前一世，他在跟那个自称“星”的冷漠少年交手时便得知了自己从身体到灵魂都被冥阎龙无情玩弄的事实，但除了心底对主上产生些微疏离外，并未想过叛逃——毕竟，作为人类的记忆，已经连同姓名都忘得彻彻底底，何况，星所言之事究竟是其调查所得，还是仅为间离撒谎，并不是亡奈能够独自判断的。

到了这一世，前尘点滴同样因时空清洗而遗失大半，唯一记得的，便是主上在炼化阵中扭曲绝望的嘶喊，和其兄长冷若冰山的面庞。

他只知化鬼后主上对他尤其地好，好到几近赎罪的地步，从不打骂，从不奴役，仅仅要求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给那名为岚素的大小姐看，亡奈这孩子过得有多安逸。

而如今，他只想复仇，只想让残酷的龙城，和无情的辰钧衡付出代价。

因此，当重启后洛降找到他时，几乎不需要任何劝降技巧。

岚素想得到石板。这是洛降唯一能得到的信息。同时，亡奈透露的另一条情报更为重要——玉沉茶如今正娇养在辰钧衡的金屋内。

洛降攥紧了拳头。他必须尽快将这两名女性带离龙城。沉茶毫无防备，岚素又太过自负，她俩脑中无数关于虞渊的秘密，一旦暴露，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这种事不可能再派遣任何人去，否则简直是给龙城白送情报。因此，只有身为最强鬼降的他能够阻止一切。

“我们需要跟您主上汇报吗？”亡奈哆哆嗦嗦地小声问，洛降果断地摇了摇头：“他现在不在司幽，何况，我知道他希望我做什么。”他胸有成竹地发誓。

曾有那么一瞬他考虑过要不要带可以免疫低等级读心的吉墨去，但随即便放弃了——他不敢保证吉墨会不会被岚素迷惑，从而采取跟他完全相反的行动。

何况，虞渊从来就不需要刺客。

但是，弥月和苏方居然跟岚素分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在心底暗想。这三个女人虽然只要黏在一起就破坏力超群，然一旦分开，更让人害怕。

“咳、咳！！”“怎么，打不下去了？”“我才没那么弱！”硝烟散尽，遍体鳞伤的弥月和苏方尘互相嘲笑地搀扶着对方——她俩脚下，数条龙尸横陈，流淌出刺鼻的血腥味。

“说真的，人家有点怕怕哦。”身材高挑的宫角魔女故意扮作小女孩的语气对闺友道，“没了铃星，谁替咱们遣魂？”

“不还有洛降么。虽然没了石决明，不小心丧命的话，我俩就必须等下一轮时空重启才能复活了。”弥月如此解释，又安慰道，“其实铃星也没挂啦——准确说，铃还在好好在食魂灯里休眠呢。”

“那盏破灯啊……”苏方怀念地喃喃，“我记得好像是冥阎龙送给岚素的礼物之一。”

“起初依然是铃星的东西。”弥月回应，“那年司幽被这条死龙降下瘟疫，这孩子病得最早也最重，双家上下忙成一团。不知是谁恰在这时寻了个偏方，说要用断肠木油做的白蜡点灯熏患者。他们受骗高价买了这盏做工精致的专用银镫，双铃的病情反更加严重了。”

双家尽数亡故后，家产被变卖一空，这盏灯也就随车马颠簸到了别的城邦——包含着浓浓怨气的它，只要点燃，必将缓慢夺取附近活物的生命。

爱好研究阴魂之术的冥阎龙自是重金购下了这盏奇灯，却不慎被粗心下人当做聘礼塞进红绸中。岚素拿到它后，第一直觉便是万恶的冥阎龙想以此暗害自己，赶紧将其转交给不畏厉鬼的弥月。

整个司幽被冥阎龙毁灭后，原本所有生灵都应已魂归黄泉，成为世界树脉的一部分，但正因这盏夺走铃生命的银镫依旧于阳间健在，所以他始终无法超脱。

“总之呢，现在灯灯被我藏在天息歌楼的地下室。”弥月告诉苏方，事发当日，都是星在依照她的计策独自扮演两个人格。

“他试着告诉洛降那什么龙之公主才是真正的奸细。”狡诈多变的紫发猫妖叹息，“所谓‘诛弓之垄’什么的，倒过来你就懂了。”

“为什么不直接正着说呢？”冷不丁一股冰凉的思绪灌入脑海。弥月惊恐地尖叫一声，弓腰嘶嘶吼向来者，却终于膝盖一软瑟缩在地——

视野中那一抹银白重紫，正是虞渊城主。

因为在开阔的河岸，所以他幻化着一头不显眼的黑发，然那对充满压迫气息的雪青寒瞳弥月是不会认错的。

事实上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我和星含糊其辞的理由也很简单，当时假公主就在附近，根本不可能打草惊蛇。

——没错，我只是在等你亲口供认罢了。何况，星当时有机会跟洛降独处。

我想那件事读过洛降记忆的你比我清楚。

——的确，但并不代表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俩人思维快速地交换着，以至于连苏方都要勉强屏息聆听才能分辩其中的语义。

——只能说，星为了偏袒你做了相当无谓的牺牲。虞渊城主平静地凝视着她，随后又命道，抬起头来。

她明白光凭自己和苏方根本无法抵御数量如此强力的龙族追兵，他千里迢迢只为救她俩而来，已是相当大的恩情了。

但正因如此更无法直视那双深邃的明眸。他一生憎恨的正是这卑贱的不平等，然她做不到，阴暗自私的她无颜做到。

蓦地鬓角染来衣袂的摩挲。一头低垂浸血的紫发被无声挽起，一朵瑰紫暗银的宝石莲花寂然于发丝间穿插绽放。

他收手时，微温半凉的苍白指尖擦过她尘霜满覆的脸颊，点起蜜色肌肤下无尽绯红火云。

你要去哪？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不安地呼唤。

——找出铃。隐约心底听他如此作答。

“你回来……你回来啊……！！！”弥月凄声低诉，然对方惟渐行渐远。她向前奔出几步，终难忍伤痛，任由闺友搀扶坐下。

既然无法平等地面对，那便连跟随在身后的资格都没有。

何况他不可能再保护她第二次，面对完全无法抵挡的龙城追兵，什么都是徒劳的……

“这至少坚定了我们与龙城对抗到底的决心。”苏方握住弥月布满伤痕的双手，绽给她一个乐观积极的笑容，随即便咳出了一口绛沫。

残夕之下，漫江离泪、落枫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