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坠星 秋月：红叶狩（中）（七夕青鸟与新未婚夫迪亚路卡的会面

再度醒来时，已又是一场轮回了。

这次，她已放弃了绝食，但依旧在小楼里吟唱着数不尽的哀歌。一日，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关于流传许久的荆山玉。

有传闻那是苍天坠星所化，因而无数富贵豪杰都争相追逐。

然那枚神奇的碧玉却将自己打扮成非常朴素的模样，甘愿静躺在溪水河畔，无数行人走过，皆有眼不识。而世人所为之大打出手的，其实只是一枚雕工较精致的赝品罢了。

“这个故事你想表达什么？”他懵然询问，她但笑不语。

又有一世，突现变故，天息城主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恰巧在指婚前向岚大小姐下了聘礼。想来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若不经由指婚，岚素是无法高攀上创世神之子的，然对于早已对她有所心动的冥阎龙来说，是无法忍受的明抢暗夺。

城主突然就害了恶疾，整个城邦亦瘟云笼罩。

她知晓司幽城曾经也被这么下灾过，甚至更狠。当时的城主略有反叛之心，便被创世神如此下令。至于所谓爱上龙之公主，不过是某种托辞。对此玉茗露一直垂泪不已。

未婚夫笑着告诉她，他这么做早已得心应手。

尽管保证只要城主退婚即可，然还是有个少年家仆比谁都快。他不知何来的勇气，竟于谈判间隙手出白刃，想要刺死冥阎之龙。

他可笑的行为使他从此生不如死。岚素眼睁睁看着他被夫婿擒获，生生抽出魂魄，头骨也被削成一副白森森的面具。

那天她主动退了婚，闭门不出。她知道再过几天，一切就会重新剥落了。不管她的要求在一纸聘书前多么空渺，不管养父恨铁不成钢的责骂。

从那时起，冥阎龙方知晓，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对自己发自内心地微笑了。尽管为表歉意，他又将少年的魂魄附回面具之上——说来也好笑，因生前并非默灵，这复活的少年并不知晓主人对自己施下的暴行，对其忠心耿耿。

然而这并未挽回岚素的心。冥阎龙倒也不怵，这看似文慧实则狷介的青鸾永远是一枚他掌心中用来把玩的鸡心核桃——谁会在乎核桃脑子里在想什么？

何况，那些疯狂追逐着一具尸首上铜臭的女人，又有几个真情实意。

只是，常常在寂寞的夜里叹息，若一路顺畅，她真的会屈服得温柔如水。那时便可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嘲笑着她因陷入情欲而潮红的脸蛋。

然这皆化作了虚幻的妄想。岚素娴熟的假笑，滴水不漏，无论多少世，她都对他不置片语。她在用沉默，无力但坚定地鄙薄着夫婿的一切。

那仅剩头骨的少年幽灵从此便多了一个名字——亡奈。即为无可奈何之意。

笑那时、情不识，待明、倾心已迟。

忆此，忽见养父与未婚夫皆有动身之意，岚素忙乘风溜回闺阁，迅速架起绿琴忙碌弹奏起来。

“素纹裙衫，支钗青丝盘。巧身抱琴挽，纤手合罗扇……”平缓的音调掩盖了脸角的虚汗，仿佛奏者早已自娱多时。听得门外铿锵的脚步声，她玩味地轻笑——真是如他弟弟一般喜爱炫耀的家伙呢，即使在拜访中也不忘一身锁甲。

“池间菡萏、春至东风满；铭记川彼岸，繁花开山半……”来者侧耳细听，字里行间功底依旧，却并未如何触动心弦。他想，终归只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望断天涯故人不还……”蓦地曲风急转直下，恍若杜宇啼血、断鸿哀鸣，“九天执命与神戡，仅留世人几句谈……”闻至此，辰钧衡心中一紧——如此逆反的歌句，怎能由一贵族口中道出？！

而天空之龙仅是满面自豪地点头应着拍子，一干侍从亦纷纷夸赞大小姐卓绝的琴技，似乎并未意识到曲中端倪。

“谨守职命终为哪般，而今荒魂空寂寒……”音潮低落，往复回旋，却宛如浪拍礁岸般重重击打在龙族王子的钢铁之心。

够了，不要再唱下去了，胆大包天的女人。他侧目偷瞥周围，随即冒昧地叩门打断道：“岚大小姐真是德艺双馨，然天色不早，抚琴又极耗体力，还是尽快用膳吧。”

屋内的丫鬟应声开了，岚素立刻故作害羞地刬袜溜至屏风背后，仅偷露一双美目，含笑瞥向在众人面前宛如公子哥儿般趾高气扬的新夫婿。

然而那双眸子却是隐隐埋着厌恶的。不仅仅是对贸然打断奏曲的不满，更多的，是积攒了几世轮回的怨怼，甚至暗藏杀机。

仅是目光触及的片刻，辰钧衡便意识到，这未婚妻可是个难惹的货色。

待应养父之命碎步踱出，岚素早已披上端庄贤惠的外皮，向王子深深道了个万福，再对其他来者一一行礼后，她便安分地于角落静坐，辰钧衡询她时事行政，皆一问摇头三不知，始终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微笑，以至于身边一名叫亡奈的小仆低声警告，这些问题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惯千金来说未免过于为难了。

注意到那仆从胸前悬挂的白骨假面，岚素心中略起波澜。待众人皆退下后，她暗遣了一名丫鬟，命其于次日卯时抵达后院竹林中的小亭。

一头雾水的幽灵小仆准点飘至时，原本晴朗的早晨蓦地升起了浓浓白雾。

悠扬的琴声中，隔着画屏，清风递来一张带墨的雪笺，上书如下字样：不要说话，也不要作出惊讶的表情，尽量表现自然一些。本小姐有很多事要问，希望你如实答来，可好？

随即又递来一枚龙形木敔，并一板用来刮擦使其发声的竹篾。雪笺告诉他，如果要回答“是”，在锯齿状的龙鳞上刮一声长音即可，“否”的话，两下短音。

亡奈诚惶诚恐地将自己凝聚出一定实体，拈起竹篾，不知这岚大小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还记得你的旧主子冥阎龙吗。另一枚便条冷不丁飘来，亡奈吓了一跳，慌忙狠狠刮了一下龙鳞。对方亦调琴数声，意表心知。

——炼化他的石板还在吗。——在。亡奈心酸地回应。

——可否替我取来。良久的沉默，最后，是两声短促的“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