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虎铜案 第一章

河南洛阳之北的邙山上，笼罩在神秘的夜幕之下。挂在西天的淡淡月牙，渐渐被打着闪电的乌云遮住了，天地又变得昏暗起来。内电之下，几座高大的古冢神秘地屹立着。地面上的黄土被一阵阵雨前的风卷起，在半空中弥漫着。庄稼在风中不停地摇摆着，像一片起伏的海浪。

一只灰白色的年轻的狼，蹲在旷野里，朝着一座巨大的古冢冲天而嚎。那座古冢的封土上，野草在风中伴着时而响起的雷声发出嗦嗦的响声。在古冢的根部，有一个黑古隆冬的方口盗洞。从那盗洞里，正慢慢地伸出一双泥手，手里捧着一件青铜器。接着，又探出一颗脑袋，那是一张稚气的脸。他就是大盗墓贼郑伯虎的独生子——郑小虎。

然而，就在郑小虎把身子探出地面的一瞬间，不禁被一片火把的亮光闪得睁不开眼睛。朦胧中，他影影绰绰地看见十几个举枪的警察，将盗洞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胖警官，生得膀大腰圆。

郑小虎的身子不由得一软，两手一松，差点又跌进洞里。胖警官一把抓住郑小虎的后脖领口，像提溜小鸡似的把他揪上来，顺手就扔在了地上。郑小虎被摔得龇牙咧嘴，忍着疼爬了起来。随着胖警官的一声吼叫，立时有几名穷凶极恶的警察扑上前，将郑小虎五花大绑起来。郑小虎被压弯了身子，他拼命地抬起头，胆怯地扫视着周围，却没有找见纵容他背着父亲前来盗墓的同伙秦三。

“秦三儿！秦三儿！”郑小虎禁不住地叫喊起来，“你跑哪儿去啦？”

此时，秦三早已撇下郑小虎，逃之夭夭了，哪里还找得到他？郑小虎听不到秦三的回答声，仍然不死心地呼叫着。胖警官听得不耐烦了，扬起手狠狠地扇了郑小虎一个耳光。

“狗日的！”胖警官骂道，“小小的年纪也敢来盗古墓，我看你是活腻歪啦！”

这一巴掌，打得郑小虎口鼻直往外喷血水，衣裳的前襟都被鲜血染红了。郑小虎踉踉跄跄地站住脚跟，猛地吐了一口血水，又扯着脖子大声叫唤起来。那嘶哑的喊叫声中，带着一股绝望的哭音儿。

“秦三儿！你个狗日的跑哪儿去啦？”

回答郑小虎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此时，他彻底绝望了，由不得嚎啕大哭起来。他后悔没有听老子郑伯虎的话，竟跟着黑道上的秦三偷偷来邙山盗墓。

警官大喝一声：“把洞口给我封啦！”

十几名警察立即冲上来铲土封洞，扬起的尘土被风卷着飘扬而去。郑小虎还在嚎啕大哭，被胖警察冷不丁踹了一脚，这才哽噎地止住了哭声。

此时此刻，慌不择路的秦三，正在旷野上拚命地奔跑着。几名警察紧追不舍，并不时地举枪向秦三逃跑的方向射击。惊恐万状的秦三跑得筋疲力尽，他来到一棵枝桠怪异的枯树下，忍不住抱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候，一颗子弹击中树干，吓得秦三一缩脖子，又慌忙疾跑而去。紧紧追赶的几名警察，也跑得气喘嘘嘘。远远地瞅见秦三的身影，又是连开几枪。随着枪声，秦三滚下了沟壑，身后的陡坡上扬起了一股烟尘。警察追到沟壑前，实在也懒得再追了，便朝秦三逃跑的方向连连射击。子弹拽着弧光飞去，尽管把秦三吓得屁滚尿流，却没有一颗打中他。

秦三好似一只被野狼追赶的兔子，看见前边一片玉米地，便一头拱了进去。他跑啊跑啊，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跑了多远的路，终于跑到了庄稼地的尽头。此时，他已是汗流浃背，像狗一样的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当他确信警察没有追上来，这才探头探脑地钻出了青纱帐。

乌云还在打着闪电，却一直没有下雨。秦三借着忽闪忽闪的亮光，沿着乡间小路一口气跑到了孟津县的城关。寂静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儿。秦三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便收住脚跟大把大把地擦着汗。冷不防，不远处传来了狗的狂吠，吓得秦三又慌慌张张地奔跑起来，眨眼工夫就钻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小巷里黑古隆冬的，秦三跑起来却如履平地。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自家的院墙下。借着闪电，他鬼头鬼脑地左右看了看，便翻墙跳进了小宅院。这时，只见一只狼狗蹿过来，它认出是自己的主人，便呜呜地叫了两声表示亲热。秦三此时哪有心思搭理狼狗，便一把推开它，急急忙忙地直奔正房。

秦三来到堂屋门前，却不敢敲门，生怕老婆大呼小叫地声张起来，闹得四邻都能听见。于是，他用匕首轻轻地拨开门栓，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子里，一股温馨的气息扑鼻而来，使秦三的心头猛然一热。说起来，秦三倒也长得一表人才。白白净净的脸上，透着一股灵气儿。只是他的心太贪，又为人奸诈，老是想发一笔横财。自打跟随了郑伯虎，早已厌倦了柜台的辛苦。几次要求师父带他去盗墓，都被郑伯虎拒绝了。情急之下，他便打上了郑小虎的主意。只要带着郑伯虎的独苗干上一把，就不怕郑伯虎不把看家的本事抖擞出来。谁料想，秦三第一次带着郑小虎出手，就被官府发现了，他只能怨恨自己的造化不好。

这时候，秦三慌慌地摸到炕头前，一把将老婆从被窝里拖了起来，压低声音说：“快，快起来！”

秦三老婆睡眼蒙胧地嘟囔着：“干啥呀？”

秦三压低了声音说：“事发了，赶紧逃命！”

秦三老婆一下子惊醒了，使劲地晃晃脑袋，这才完全闹明白“事发了”是个什么意思。她惊慌失措地爬起来翻箱倒柜，却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下。

秦三一把拖开老婆说：“都啥时候了，还顾这些。再不赶紧跑，就逃不去啦！”

秦三老婆战战兢兢地问道：“往……往哪儿逃啊？”

秦三急赤白脸地说：“还能去哪儿？天津卫！”

说着，秦三便从炕头上一把抱起五岁的儿子秦思凡，抬腿就迈下了炕。秦思凡猛地被弄醒了，由不得叽叽歪歪地哭闹着。

秦三使劲捂住小儿子的嘴，低声恫吓着：“不许哭！不许哭！”

秦三老婆一把从秦三的手里抢过孩子，气急败坏地骂着：“你个鬼催的，你想把他憋死啊？吓着思凡，俺跟你玩命！”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狗的狂吠声。秦三心头一惊，一口气吹灭了煤油灯。他伸手抓起了炕头上的包袱，推着老婆就往屋外走。到了屋门口，秦三老婆又要回屋取钥匙锁门，却被秦三一把给拽住了。

“这门还锁它干啥？”

“这家好不容易置起来，就这么扔啦？”

“你怎么还糊涂！就是官府不来抓我，郑伯虎也不会饶我。你就是给咱们家装上个铁门，他也能给你砸烂了！”

秦三老婆禁不住直淌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秦三走了。

东方渐渐现出了曙光，寂寞的邙山却仍然在沉睡。秦三背着儿子思凡，老婆挎着包袱，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此时，趴在父亲身上的秦思凡，睡得正香。

“这小子，睡得倒香！”

“思凡跟着遭老罪了！”秦三老婆埋怨道，“俺说秦三儿，你是不是财迷生疯啦！郑小虎屁大的孩子，你干啥非要拽着他去盗墓？”

秦三用报复的口吻说：“你懂个啥？我投奔郑伯虎，拜他为师，那是因为他是个出了名的‘摸金校尉’，江湖人称‘邙山鬼盗’。可他却一心一意开起了古董店，把我当成了跑堂的。我拽着郑小虎去盗墓，不过是为了给郑伯虎一点颜色看看。既然已经当上了盗墓贼，还装啥清高啊！他郑伯虎就是把店开得再好，那也是个贼窝儿！”

“郑伯虎的外号也太吓人了。”

“他原来的绰号叫‘鬼盗’。从云南回来后，便在孟津扎下了根儿。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叫他‘邙山鬼盗’了。”秦三说，“可不知为了啥，这家伙现在正当年，却金盆洗手了，倒害得我也没有了发财的机会。”

“咱们跑了，俺妹子咋办？”

“像她那么聪明的人，用不着你替她瞎操心。”

“俺倒不是怕柳府会对她怎么样，俺是怕郑伯虎不肯放过她。”

“想那么多也没用，听天由命吧！”

这时候，儿子秦思凡醒了，直闹着喊饿。秦三却理也不埋，仍然背着他匆匆赶路。秦三老婆不干了，一把拖住秦三，说什么也不叫他走了。

“你扯着我干啥？”秦三火了，“临出门，忙得啥都忘了，你叫我拿石头喂他？”

秦三老婆也火了：“大人能熬得了饿，他一个孩子也扛得住？”

秦三无奈，只得去地头刨了一些土豆、红薯之类的东西，哄着秦思凡吃了。秦三老婆看着孩子那副吃相，鼻子一酸就淌下了眼泪。

“哭啥？”秦三把身子往树干上一靠，神往地望着天空说道，“知道天津卫不？那可是北方第一大商埠，出了名的水旱码头。那里的人，活得可滋润了。住着西洋房，睡着席梦思，喝着白兰地，吃着法国菜。满大街走的都是黄头发、蓝眼珠的洋鬼子，见了面不是喊‘哈罗’，就是叫‘古都拜’。我带你去那个地方享福，你还别不识抬举！”

秦三老婆听得云山雾罩，不禁把嘴使劲一撇，奚落地说：“哼，你糊弄鬼呀！当初你不是说，只要摸上一个大坑儿，就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这会儿拖着老婆孩子逃难，还在耍嘴皮子哄人。进了天津卫，口袋里没有钢镚儿，吃风屙屁吧！”

秦三被老婆奚落的接不上话茬儿，只得背起儿子继续赶路。秦三老婆跟在秦三的屁股后头，还是没完没了地数叨他。气得秦三回身踹了她一脚，她这才闭上嘴巴，蔫蔫地跟在丈夫后边，活像一头无精打采的小毛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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