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之子 第七章 太阳打西边出来

赵崇光一个人在那锄草的画面，让宋小豌热泪盈眶。这个世界，有一个人，为了让你活着，拼命在努力。努力得比你自己还努力。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宋小豌掉向大地的眼泪上，有一个久远的画面，一闪而过。那个孤独死在苍耳丛里的自己，好像还在原地。此刻的她，分不清是回忆，还是预言。她只是哭望着赵崇光一个人，一丝不苟地锄着苍耳。苍耳，像这个世界大部分的杂草一样，拥有着强雄的生命力，只要它们来到一个地方，不管属于它，还是不属于它，一律直接霸占。绝对不跟大地做任何谈判。小小少年，弯腰，就被苍耳淹没。但每当他直起腰，就在苍耳之上。宋小豌当然不能让她的少年一个人战斗。她冲到少年身边，加入战斗。战斗之前，她没忘记，将鸭蛋小心翼翼地揣入口袋。少年要少女答应他，回家煮熟了，不准一个人吃，带出来，一人一半。她答应了。第二天，还是这样的黄昏，她带来了煮熟的鸭蛋。两个人坐在没有一株苍耳的河边，剥去鸭蛋壳，没能一人一半，变成她吃鸭蛋黄，他吃鸭蛋白。因为赵崇光不吃鸭蛋黄。为什么？宋小豌认为鸭蛋黄远比鸭蛋白好吃。这个想法刚蹦出，脑海里闪出一个画面：很多年以后，在AI数字时代，大约是2024年左右，市场上到处是鸭蛋黄产品。什么蛋黄酥，蛋黄月饼，蛋黄粽子，双蛋黄蛋糕。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在逛手机各直播间的成年宋小豌，躺在沙发上，手指只是滑了滑，眼前数以千计的蛋黄产品滑过，画面里还夹着吴芳在0粉丝的直播间卖鸡蛋灌饼。

宋小豌“嗖”蹦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赵崇光还是坐在原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干嘛？噎住了？”

宋小豌：我没死！！！

看着一个大活人在那喊自己没死，这画面实在是……难以形容。赵崇光瞅着她，眼角带笑，不说话。

宋小豌：我看到我长大了！！！

赵崇光不说话。他好像知道这件事。

“而且，而、而且……”她忍着像豌豆憋不住要炸开的开心，瞅着赵崇光，目光亮闪亮闪。

赵崇光：而且什么？我在你身边？

“不是。我看到吴芳在卖东西。没人买，也在卖。”她把“好惨的样子”留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噢。”他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沉浸在莫名开心里的少女没发现少年的一秒暗淡是为那“不是”两个字。

天空的落日，像一颗鸭蛋黄，有气无力地挂在西边。

她和他，一个为终于可以长大了，开心得像一只花蝴蝶。另一个，也许本来就那样，也许有了崭新的心事，沉静得像天边即将坠入黑暗的太阳。压着巨大的地火，一起沉入地平线。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少年是压过地平线，带着地火喷出地面，还是，与黑暗，同归于寂。来于平寂，归于平寂？未来正在悄悄来，只是，少女不知，少年也不知。除了不知大事，他俩还不知道眼前的小事。就在这条河的上游，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邹春站在那里。那边的苍耳比宋小豌赵崇光锄掉的苍耳更为旺盛，几乎盖住了邹春。但是，邹春垫起脚，还是可以看到宋小豌与赵崇光。一个在笑，一个在看她笑。这种画面，让小小的邹春，不知觉地捏碎了手中的一颗苍耳子。青色的苍耳子被捏碎后，那种混合着还没长成的苦，带着钻出泥土的酸涩，总之不是很好体验的味道，袭击邹春。邹春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好像被抢走了什么。气得使劲将手指在身上擦了擦，结果，把味道抹到了衣服上，逃都逃不掉，气得脱下外套，砸河里去了。再一抬头，宋小豌和赵崇光不见了。

赵崇光跟宋小豌沿着小河的路径，回家。

太阳沉入大地了。暮色苍茫。

赵崇光在担心未来。

宋小豌在担心明天。明天的珠算课怎么办。

赵崇光让宋小豌答应她。如果考大学的时候，两个人考入不同的学校，她要转学。转到他的学校。

宋小豌问他，为什么是我转，不是你转？

赵崇光说，他读的，她喜欢。她读的，他不喜欢。

宋小豌又听不懂他的话了，只是问，“读什么？”

赵崇光没回答她，只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能让你看到太阳打西边起来，你就无条件听我的，行么？”

宋小豌一口答应，“行！！！”反正，太阳从来都是打东边起来，怎么可能会从西边起？

少年，少女，小小的背影，离去。

他们的背后，一轮月亮，正升起。

月亮上掉下来一个长满豌豆藤的梯子。

赵崇光拉起宋小豌的手，“走。”

宋小豌：去哪儿呀？

赵崇光带着宋小豌很快爬上豌豆梯，向着月亮。爬啊。爬。

“我们是去月宫吗？”宋小豌望着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的月亮，很兴奋，“嫦娥姐姐会在吗？

赵崇光：她不在月宫。

宋小豌：那她在哪？

赵崇光：她四海为家。

孩子如果已经长大

就得告别妈妈四海为家

遥远的地球，传来朗朗读书声。

于是，宋小豌在自己以及全班同学整齐划一的读书声中，与赵崇光走过月亮，爬上金星。站在金星上，一边听着遥远的地球上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一边跟着金星的自转，看着太阳打西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