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之子 第八章 我能长大

“好了，其他同学放学，宋小豌留下。”数学老师说。

打从金星回来的宋小豌生活没发生本质变化。珠算能力还是没有进步。数学老师也还是没有放过她。为了宋小豌的进步，数学老师是蛮拼的。只不过，现在的数学老师再也不拿戒尺打她了——换柳条。当宋小豌又被留下时，赵崇光的目光，呈现对敌之意。要不是私底下宋小豌求过他不要干涉她的学业，那根柳条将不再是柳条。

是傍晚。

整个教室，就宋小婉与数学老师两人。当然，窗外还是不变的赵崇光。赵崇光安静地坐在走廊里，一边看书，一边做笔记，一边等宋小豌。

教室里的课桌，摆得整整齐齐，空无一学生。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宋小婉站在讲台旁。讲台上，放着一个算盘。

数学老师：我们不急，老师陪着你一点一点地进步，好不好？

宋小豌：嗯。

数学老师：来，我们一起再来一次。先来加法，好不好？

宋小豌：好。

数学老师苦口婆心，“记住。数值不进位的加，进位的加，直加，满五加，进十加，破五进十加。”老师表达的是这个，但是，到了宋小豌这里，听成，“数值不进位的加进位的加直加满五加进十加破五进十加。”全部粘在一起，全部是中国字，但一个字都听不懂。

数学老师继续说：减数，不退位的减，退位的减……

宋小豌举手。

数学老师：什么事？

宋小豌：老师，既然不退位减，退位也减，就都不动嘛，干嘛……

数学老师：我说的，你认真听，我说的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宋小豌懵着。她连这句都没听懂。

数学老师：听着！！！记！！！

宋小豌：好的。

数学老师：减数，不退位的减，退位的减，直减，破五减，退位减，退十补五的减……

宋小豌眼中的数学老师变兔子耳朵长鼻王外星人，说着没有标点符号的外星语，“减数不退位的减退位的减直减破五减退位减退十补五的减……”

数学老师：这个简单，听得懂吧？

宋小豌：……嗯。

数学老师：别嗯，说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听得懂。”然后，宋小豌在心里补了一句，“才怪。”

数学老师：来，我们来一遍。一。

宋小豌：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

数学老师：二。

宋小豌：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

数学老师：很棒。三。

宋小豌：三上三，三下五去二，三去七进一。

数学老师：非常棒。四。

宋小豌：四上四，四下五去一，四去六进一。

数学老师听得很顺，很润，心情舒畅，顺手抓来算盘，抬起来，上下一抖。

乱了的算盘珠子，瞬间整齐归位。

宋小豌为老师这个潇洒的动作，露出了钦佩之色。其实，他做过无数次这个动作，只要心情一好就会做这个动作。只是宋小豌见得少。因为在她面前的数学老师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窗外正一边看书一边做笔记的赵崇光见宋小豌对每日打她一次的人露出钦佩，简直是——“嘣”，他气得随手丢出手中的笔。笔出去的力度太大了，竟将一只飞过的燕子插在墙上。幸亏学校放学了，没人看见，赵崇光迅速跑过去，拔下笔，将手掌按在燕子受伤的地方。燕子腹部的伤口，愈合。

数学老师：往哪看？

宋小豌急忙将看着窗外的注意力，收回来。

数学老师：集中注意力！已经落后了，再散漫，等着挨打？

宋小豌：嗯。

数学老师：来。继续。

宋小婉：五上五，五去五进一。

“正确。继续。”老师噼里啪啦，拨算盘珠子。

宋小豌：六上六，六去四进一，六上一去五进一。

数学老师：漂亮。继续。

算盘珠子在数学老师瘦长的手指下，“劈啦啪啦”娴熟上上下下。

宋小豌敬佩地看，机械地念，“七上七，七去三进一，七上二去五进一。”这是她不分昼夜死记硬背下来的。如果就是背，她没任何问题，只要不要她动手。

数学老师“噼里啪啦”沉醉于自己的速度。

宋小婉：八上八，八去二进一，八上三去五进一。

“九！！！”数学老师十分享受自己的速度。

宋小豌：九上九，九去一进一，九上四去五进一。

宋小豌念完，老师手中的最后一颗珠子，完美归位。

算盘成了一个艺术品。数学老师示意宋小豌参观他的艺术品。

宋小豌无声鼓掌。

窗外的赵崇光翻翻白眼。鄙夷与不屑是无声的。

数学老师：很棒嘛，口诀非常流利，就这么简单。

宋小豌在老师的赞美之下，有一股今天逃过一劫的侥幸。

数学老师：不难，对不对？

宋小豌：嗯。

数学老师抓起算盘，抬起来，又上下一抖。

算盘珠子，各归各位。

数学老师：就根据这口诀，我们来实操一遍。

宋小豌傻了眼。

数学老师将算盘推到她跟前。

宋小豌傻着。

数学老师：动手。你可以的。

宋小豌的紧张，肉眼看见。她将左手放到算盘上。

数学老师拿起柳条。

赵崇光起身。

宋小豌缩回左手，放上右手。

数学老师缩回柳条。

赵崇光坐回去。

数学老师：来，开始。

宋小豌机械地拨珠子，拨得飞快，手指在算盘上下飞舞，但是，根本就毫无章法，除了第一颗珠子是对的，别的全部混乱。完全是大型翻车现场。

数学老师的眼逐渐变得溜圆。

宋小豌一边拨一边胆怯地看老师。

数学老师：看我干什么？？？看算盘！看算盘！！！

宋小豌立即看算盘，因为太紧张，太害怕，太用力，拨珠子，一拨，整个算盘被宋小豌拨出讲台，砸在老师的脚面上。

宋小豌吓傻了，一连后退好几步。

赵崇光反应很快，并且，有预判力，在老师被砸的第一秒，吸走了柳条。

宋小豌没来得及阻止，数学老师就一边疼一边愤怒地去抓柳条。

柳条不见了。

宋小豌急中生智，“老师，我给您去找柳条。”跑了。速度很快。风一样。

校园里，宋小豌和赵崇光跑去，将数学老师的咆哮，丢在后面。

“宋小婉，你脑子是不是缺弦儿？回去给我抄五百遍！！！五百遍！！！少一遍，明天别来上课！！！”

赵崇光笑。为在天空回荡的数学老师的咆哮。咆哮得那么厉害，会不会变啸天犬？赵崇光一边笑一边这么想。

宋小碗问他在笑什么？这是一件悲惨的事，他到底在笑什么？赵崇光不说话，就是笑。

宋小豌赌气地一边走，一边踢小石子。见他一路笑个没完，就踢了他一脚。

到家了。

宋小豌独自一人坐在小方桌上，握着自动铅笔，抄写珠算口诀。为了惩罚赵崇光的笑，她拒绝了他的一个邀请。他说自制了一个土卫星，还自制了一个储存器。如果他的土卫可以上天，就可以把储存器里的东西，寄存在云上。考虑到云并不可靠，总是会下雨的。那就存在天空。他邀请她去观看他的卫星上天试验。宋小豌送他两字：砍空。意思是：侃空。空侃。胡扯。

惦记着五百遍珠算口诀的宋小豌，可没空跟他去扯上天的事，她乖乖搬了桌子，凳子，老老实实抄。作业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

写着，写着，手心火辣辣的疼。这是昨日柳条经过的痕迹。宋小豌放下笔，打开手。手心，又红又肿。她自己心疼自己，吹了吹，甩了甩手，接着抄。

母亲自厨房出来，到院子里，“哗”，一盆水，倒出去，然后，在院内的露天自来水处刷盆，回头瞅瞅女儿。女儿正在认认真真做作业。

母亲：快毕业了，好好学。

宋小豌：嗯。

母亲：只要你能考上，我们就给你念。你考不上，别怪我们。

宋小豌：哪有考不上初中的？

母亲：哟，你还挺有信心的。最近怎么没听到你说学校的事？

宋小豌：都挺好的。没什么可说的。

母亲：是吗？没人欺负你吧？

宋小豌：没有。

母亲还想问什么，结果闻到了厨房里有什么烧焦的味道，脸色一变，跑进去了。宋小豌继续抄，听着厨房里传来了热烈的炒菜声，放下了笔，悄悄起身，蹑手蹑脚走向院内露天自来水，打开水龙头，将手放到水龙头下，让冰凉的水，冲着红肿的手心，火辣的疼痛，经过水的安慰，缓解了一些些。不怎么疼了，她怔怔地看着水流，看着，看着……静静地看着。水流的倒影里，映出一幅镜画：一个成熟，温婉，又极具精英范儿的女子站在水龙头前洗手。

母亲，还是那个母亲，端着一盆洗菜水，忙忙呼呼出来，嘴里唠叨着，“干嘛呢？水龙头一直在响。自来水不要钱的？”一抬头，“咣铛”，手中连盆带水，掉在地上。

院内，六月的阳光下，站着成年后的宋小豌——宋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