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八章 姐妹

“秋桃，下班了，还不走？”丛爽探头问。

“丛爽，我们一起去吃饭，请你喝茅台。”秋桃扬一扬手，亮出那两瓶沉甸甸的茅台。

她们去了一个酒楼，二人在一个小包间坐下，点了菜，将茅台酒打开。

丛爽突然趴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

“这叫怎么回事，两个女孩一起喝茅台，好像今晚我们要商量处理什么国家大事。”

“丛爽，你来到化肥厂，我怎么就觉得在你身上一定有国家大事发生。”

秋桃将满杯的酒放到丛爽面前，丛爽喝了一口。

“啊，真呛人。”她挥手在嘴边扇了扇。

“原来茅台是这个味道。”

“秋桃，你帮我这么大忙，这件事对我，真得算得上国家大事，我还没谢你呢。我得买个礼物给你，你说要什么？口红？香水？包包？”

秋桃侧脸看到窗外一轮满月。

“丛爽，今晚我们都要使劲地喝，你要是喝多了，就飞到天上去，把那轮大月亮摘下来送给我。”

“秋桃，你还要月亮干嘛，你好幸福好幸福哟，有一个山一样大的人让你依靠。我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好爸爸，要是我有这样的好爸爸，哼，姑奶奶的，看我干出怎样的国家大事。”

“丛爽，并不是你所想像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的灿烂我可能要拿命来换。”

“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来我们干杯。”

“秋桃，以后没有你我，在厂里我俩穿一条裤子，睡一个枕头，你有委屈一定要对我说，丛爽一定会替你两肋插刀。”

她们一饮而尽。

“全厂人都在看你，在观察你身上的一切，在注目你与这个小世界的一切联系，这里藤蔓丛生，纠缠连贯牵扯，每个人都有小心思，都想得点什么，你是这个化肥厂的一扇门，关乎利益和一些人的命运。”

“我可管不了那许多。”

“这由不得你，你要换一副面孔，阳光灿烂的。你是整个化肥厂的脸，就像一户人家，孩子愁眉苦脸的，这家人的日子就不咋的。”

“在我爸爸面前，我笑不起来。”

“你在爸爸面前笑不起来，你的笑全部献给那个叫丁唐的鸟人了？说，老实交代，那次和丁唐去青岛，越没越界，过没过线？”

“没有？湿身但没失身。”

“哼，还不是猫儿喝茅台，茅台自己拧瓶盖。”

“我撕烂你这个逼嘴。你个骚货，马上送给人家做小老婆去。”二人扭在一起，格格格地笑得死去活来。

闹够了，她们又继续喝酒。

“秋桃，说认真的，你对丁唐，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丛爽，高考落榜，我们顿时成了天上地下两种人，你想想，我们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好男人可遇不可求，丁唐心怀大志，将来一定不会居于人下，我认为你不要轻易放弃，放弃他将来可能要后悔。”

“他三年以后才能毕业，毕业后分配到哪里？能回咱们县城吗？三年时光足以改变一切。我觉得我们还年轻，许多事情要等一等看一看，不急于投入进去。我是相信缘分的，是你的跑不掉。有缘千里相会，无缘对面不偶。”

“丛爽，你呢？你个人的事情怎么想？”

“我嘛，要好好地玩几年，把这个世界上好吃的吃个够，好玩的玩个够。吃腻了玩腻了然后就成个家。”

“你啊，身前长乃子，身后长翅膀，一不留神就要飞起来的人，怕一般的男人hold不住。”

“那就要找能吃会飞的男人，秋桃，不用担心，如今满天满地都是这样的男人，真假难辨，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好中选优，把真货色挑出来。”

“秋桃，世界很大，但我们要深深地嵌入进去，完整地拥抱它，要与男人平分这个世界。秋桃，我们干杯。”

秋桃显出醉态，丛爽不敢再喝下去。她将秋桃送回家。

她扶秋桃上楼，敲了会门，门开了，显然是秋桃的妈妈开的门。

“阿姨，我是秋桃同事丛爽，秋桃喝多了。”

“她和谁在一起喝了这么多酒？”

“和我，阿姨，她没向你说过我，我们不仅是化肥厂同事，我们还是中学同班同学。”

“你俩个人喝，怎么就会喝成这样？”

“阿姨，我们从来没喝过酒，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胡吃海喝，就把自己喝醉了。”

丛爽又说：“阿姨，你好福气，有秋桃这样的好女儿，又乖巧又懂事。秋桃心地善良又聪明能干，将来一定有出息。”

“哦，小爽，秋桃还不成熟，她爱钻牛角尖，爱使小性子，你要多帮助她。”

丛爽自然明白这个屋子里曾发生的一切，今天她参与了月亮背面的一次吞咽，在月亮的正面，另一个世界精彩绝伦，那枚大月亮此时可能已经被摘下，正抱在一个别样的美人手里。

能够感觉到，秋桃和她母亲都有某种明面的冷清寂寞，她们的不同只是对寂寞咀嚼方式的不同，母亲咽下了许多东西，而秋桃一直含在口中，不肯咽下。

“丛爽……不要走……等我飞到天上去……把大月亮摘下来送给你……。”床上秋桃发出呢喃声。

丛爽微笑着与郭佳红道别。

“阿姨，我走了。”

“常来坐坐。”

郭佳红将她送出门。

国庆来临，厂团委要组织一场文艺演出，团委书记刘河找到丛爽，让她出一个节目。

这事对于丛爽来说手到擒来，她决定拉秋桃一起跳一支舞蹈：《马蹄的微笑》。

她找到秋桃，讲了自己的想法：

这支舞曲展现的是万马奔向草原，万千马蹄的气势和轻重缓急。

在舞台上我们自由散开，自由驰骋，不要有任何拘谨，这次显示的是脚下的功夫，但只要双脚踏中节奏就可以了。

注意，微笑，一定要微笑。头昂起来，两眼看着前方，身体找到飞翔的感觉，摇摆、跳跃、奔腾，不要陷入任何的拘谨刻板。你是公主，要傲视一切，把一身的骄傲和快乐跳出来。

她双手扶着秋桃的肩膀，双脚踩着音乐节奏跳起来。

“看，我俩现在像不像一匹马，一匹插上翅膀的马，一匹做了公主的马，让我们一起飞起来。”

“来，和我一起跳，踩中节奏，快，再快一些，步子不能拖泥带水，要有力量感，脚踏下去要十二分用力，要让力量传递到全身，传递到头发上，头发一定要抖动起来、飘摇起来，连乳房都要颤动起来。”

刘凤才乐呵呵地说：“秋桃，听说你要上台表演节目，到时候爸爸一定去捧场。”

“不许看。”秋桃几乎是吼着对他说。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微笑了，她担心在舞台上笑不出来，如果不是丛爽的坚持，她是不会跳这个舞的。

笑给千万人看，也不能笑给这个爸爸看。他们父女间有一种紧绷的关系，笑容在他们间是那样的沉重，以至它不能被生成出来，她很难想像当着全厂人的面，笑容可掬的去面对台下的父亲。

表演开始了，秋桃听到报幕声。

“下面一个节目，舞蹈：马蹄的微笑。表演者：叶秋桃，丛爽。”

她们上场了，音乐响起。

并未经过精心的排练，二人拖着马尾辫，踩着节拍蹦蹦跳跳，时分时合，一时舞台大如天地，美如草原，节拍的呈现宽阔而立体，像欢快的腾跃的马。

秋桃感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动起来，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笑容灿烂地猛然间生成。

她们的步态与身姿掀起热浪，汹涌弥散在宏大的节奏里，整个舞台沸腾起来，现场一片欢腾，大家起身随节拍欢舞，后台指挥刘河示意她们不要停止，让音乐重复再重复，她们也不想中止这无意间掀起的高潮，只是在这个瞬间，秋桃突然怀疑她与生活那千里之遥的距离，美好的东西竟然能够如此真切地呈现在眼前，那欢舞的手臂和欢腾的声浪，汇聚着如此宏大的力量，那个瞬间她突然地激动了。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快乐过了。

刘河在后台紧张地看着这两个女孩，虽然看到的更多的是她们的背影，但他比任何一个观众都要更加清晰地看清一切。

他感到震憾，厂子里并不缺少年轻漂亮的姑娘，可还没有一个能够在舞台上搅起如此强大的漩涡，天空和大海、躁动和自由、激情与美丽、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汹涌如潮般地一起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