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二十九章 情沸

风入松，风要从这里找到什么，它遗落了什么东西在这里，风是执拗的，它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它将阳光送进来，掀开树林的盖子，像灌一壶水一样将阳光浇灌下来，你能听到阳光“哗啦啦”从叶片倾泄而下的声音。

叶片被从更高的地方丢入树林，它们是山林掀起的泡沫，在空中组成浪一样的阵列，浩浩荡荡重新回到树林，它们有过飞扬的姿式，世界将另一种快乐、奢华和美丽送给它们，它们想在空中作更多的停留，但天空急于赋予它们更多的使命和意义，它们有着各自的落点，那样准确，轻灵的一落，一时就找到了家，它们回家了，回到家的任意角落，它们带回了光芒，带着整个儿一个天空落下来。天空中有太阳、蔚蓝如海的背景，飞到高处才能真正触摸它们，将它们放到背上背回家中，它们从天上捎回了许多东西，让山林增加了厚度。

它们也带回了目的，山林原本没有目的，它岁岁枯荣，循环着生命的样子，循环就是目的，但在秋天，叶片们情不自禁地带回了目的，它们要将一种目的赋予人间。人间枯荣，连绵于绿草树林，连绵于山林水泽，天空将一切的目的让叶片捎回，转递给人间。

秋天朴素起来，朴素到成了人间的一部份，人们将秋天当作自家的东西，请进窗台院落，秋天随意的盛放就是满缸满桌，人们在秋日里变得亲切起来，生命呈现出生命的样子，浓郁、饱满、随意，人间呈现出更好的样子，这也是叶片捎回的目的。

丁唐来到萝竹山上，远远地跟在秋桃后面。

秋桃一人打扮成农妇状上山采摘野茶籽，野茶籽已经饱满起来，高高悬于枝头，是不容易采摘的，秋桃手中还拿着工具，她上山是带着目的的，她要收割秋天了。

丁唐有些鬼鬼祟祟，他要在山林间与她制造一个偶遇。

人们有时候出于某种原因，要制造一个偶遇，突然在某个角落出现在你面前，蓦然回首，让你的意识作飞燕一样的翻转，瞬间的清空注入，像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东西顿时将你变成另一个人。人在世界被某种机缘排列组合着，这不是数学，因为制造一个面对或并列，将世界和季节压缩成了一个点，全部的世界跟着注入进来，蓦然回首，脸上立刻旋起如花般叶片和情绪，花飞花落，让你热泪盈眶。

山林的偶遇是不容易制造的，山林包容的东西太多，它能轻易容纳你进去，但你很难制造什么，它密密丛丛，却明亮通透，山林是敞开的，山林是笃定的，在这里的获取并不需要躲躲闪闪，游移闪回，更不喜欢以偶遇的方式来完成。这里是有偶遇的，所有的汇合都是偶遇，风与树，落花与溪水，月光与脚步，这样的偶遇自然也是生动的，传情的，但这是自然的样子，自然就是这样子的，是无需再添加制造什么的。

而丁唐，他要表达爱情，他觉得爱情的形式要复杂得多。

其实山林也在表达爱情，这种表达完全是清风明月的方式，以这种方式就足够了。

兔子松鼠贼一样窜来窜去，它们总要偷一些东西，它们的样态表达接近于复杂，而今日丁唐总想着要比它们复杂，那样才能产生浪漫。

这就为难了，因为整个山林似乎并不欢迎这样做，并未为他准备道具和道路，

他要做个隐身人，突然出现在秋桃面前，仅这一点就很难做到。

哪怕全部用上刑警的看家本领，也不能让自己隐身人一样地靠近她，只能守株待兔了，这就滑稽可笑了，他蹲在一个灌木丛中，这种样子工作中也出现过，就是夜色里的蹲守，通常是要抓捕要犯或逮一个飞贼才这么做，不过今日将秋桃当作要犯抓获，这样也能产生惊喜和魔幻，算是送给她爱情的礼物。

丁唐计算她行走的路线，选择躲藏的位置，等着兔子进入罗网。

显然她在进行着毫无章法的行走，人在山林里行走，如风儿般并无准确路线，风儿进入山林，脚步几乎是完全随意任性的，并不遵循任何的规则，它也可以歇歇脚，和石头和林莽唠上两句话，兴来话来，兴去身去，并无什么留恋贪婪，秋桃仿佛也是这样行走的，这让丁唐苦不堪言，已经看到她形影了，只差那么一小段了，就要逮着她了，可她又折射去了另一个地方，仿佛是故意与他捉迷藏似的。丁唐已经多次改变蹲守位置，这样不行，需要改变策略了。

他用一块布蒙上眼睛，要让自己飞起来，果然就飞起来了。

真有这样的感觉，脚下平滑了许多，竟然失去了声音。

他迅速进入梦中，天地混沌，那个托举的力量持续着，竹萝满天，他听到潺潺水声，清脆的鸟鸣，他看到水里有一个小月亮，小月亮调皮着，那是专门给鸟儿看的，看来鸟儿们也需要自己的月亮，于是山林为它们制造了小月亮。

小月亮是要鸟儿将它背到天上去吗？果然鸟儿背着小月亮飞行了，它们是要飞到世界的末端吗？那个旅程就是爱情之旅吗？爱情是要飞到世界的末端，在那里建立光明的帝国吗？爱情要小如一只鸟儿，才不会迷失，并与天地一起建构方向吗？我与秋桃能够完成这样的背负和飞行吗？我是鸟，她是山林为我制造的小月亮，我要背着她飞到天上去。

丁唐感到身子落地，他解开眼前的纠缠，驻足立在那里，他看清了，此时就立于秋桃的身后。

秋桃正在聚精会神地采摘茶籽。

“秋桃。”丁唐轻轻叫一声。

“哎哟,吓我一跳。”秋桃回头。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秋桃，我是像鸟儿一样飞到你身边的。”

秋桃看了看他。“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秋桃，快随我走，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不容分说，丁唐拉着她就往回去。

这是下山的路，完全不是他刚才走过的道路。

此处高低不平，他要在他俩之间制造一种平衡。

他是刑警，受过严格的训练，这种训练将一种能力渗入血液，能够在高强度的对抗中保持自己的武师一样的尊严与山林一样的平衡。

可今天这样的平衡却不容易做到，因为他们的牵手加入了太多的东西，许多东西在干扰这种平衡，地上脚上的羁绊，妖鬼莫测的捣乱，刚才是鸟儿引路，而现在分明妖鬼作祟，几次二人险些一块儿摔倒。

“秋桃，把眼睛闭上，我要带你飞。”

秋桃闭上眼睛。

果然他们飞起来了，像鸟儿飞行。

这是天空之城，这里是鸟雀的集市，杂树的家园，它们聚拢成城市，盛放着繁华，鼓乐喧天，仙子欢舞，天空一片亮色。

飞翔，可以瞬间清空全身的重量。

山林之城没有重量，它们自弃繁华，它们只剩下翅膀一样的身体，以及沸腾般的神采和喜悦，它们跟随伴飞，随时为他们的身边点缀萝竹秋天。

萝竹水泽都在飞，大片大片的石头一起飞行，就像伴随新郎新娘的婚礼，大家都要沾一沾仙气，现在他们一起来到天上，萝竹们相互牵手作出最亲密的样子，今日是飞着的婚礼，婚礼盛开到太阳和秋日里，盛开到萝竹丛林中。

原来丁唐是迎接她去自己的婚礼现场。

兔子松鼠，蜈蚣毛毛虫，这些混吃混喝的家伙们也参与了飞行，它们相互作着鬼脸，表达一种快意，于是秋桃身边出现一个庞大的阵容。

啊呀，秋桃一看自己的身上，竟然穿上了婚纱，我今天真要做新娘子吗？丁唐让我做新娘子了，也不事先同我说一声。

鼓乐喧天，他们的手紧紧抓在一起。

大地天空参与了飞行，为这对新人作繁华的衬托和铺垫，彩叶花瓣轰然散开，向着一天一地飘去，眼帘一片五彩亮色。

“丁唐，这些都是送给我们的吗？”

“是的，秋桃，今天我要迎娶你做我的新娘。”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让我打扮一下。”

“不用，天地为我们准备了一切，我们的婚床酒宴都设置在萝竹山上，许多贵宾在等待着我们。”

秋桃热泪盈眶，这是她久盼苦等的一天，终于等来了，正在激动时，突然听到丁唐的声音。

“秋桃，到了，睁开眼睛。”

秋桃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山林景色，萝竹密密丛丛，一片生机，可自己一身的婚纱没有了，身上穿的还是出门时的装束。

“这是哪里？”

“啊，秋桃，你向脚下看。”

秋桃低头，脚下除了杂草落叶，并无别的。

“秋桃，你站的地方，就是丛爽尸体躺的地方。”

“哎哟，我的妈呀。”秋桃一个跳跃，弹跳起身子，扑向丁唐。

“丁唐，你为什么要领我到这里来？”

“秋桃，你怕什么，你怕她吗？”

“秋桃，我终于明白了，是丛爽的鬼魅魂魄在阻止我们，阻止我们血肉的结合，设置重重雾障。她在我面前设置迷障，她根本不想这个案件告破。丛爽，活着你巧取豪夺，死了你还要让人间欠着你的。我看到你了，你的魂儿立于萝竹山的高处，你在俯视，俯视着我们，你在讥笑和耻笑，你讥笑苍生，耻笑人间的平庸琐屑，以及由此生发的爱情。丛爽，来吧，今天我要让你看看，看看爱情，看看爱情赤裸的样子，看我终将读透魔法，与你的一次华山论剑，丛爽，我和秋桃来了，你也来吧。”

“来吧，丛爽，你这妖魅，今天你要看着，看着我和秋桃爱情的完成，我们将拥抱着，我们就这样走进秋天里去，走进深山的浓郁里去，走进石头和溪流里去。风舒云卷，这里的每片落叶都是干净的，每个角落都以阳光来表达满足和对蓝天的感谢。这里不是你的尸床，你没有资格占据这里，这是爱情绽放的世界，我要驱逐你，就像你在化肥厂驱逐秋桃。”

“丛爽，来吧，我和秋桃将紧紧拥抱在这里，我们会把高傲的快乐送上天空，投入鸟的嘴巴里，那是我们的喜糖，我们要将爱情变成小月亮，让鸟背着飞向天空，高高的挂在那里，那是爱情的样子。丛爽，我们汇集秋天全部的浓郁为酒，宴请我们的宾客，我们长久等待和交付的爱情盛宴就要开席。丛爽，今天这里有你的座席，让你坐着看着，让你看着我与秋桃发生的一切。我们长一起了，我们长成另一个世界，长成鸟的样子，爱情一如山林水泽，它们从来不会成为碎片，而你这个妖魅的魂魄，你碎了。只有完整的两颗心一起飞翔，才能抵达世界的高处，飞到天上去种月亮，丛爽，你会吗?你能吗?”

丁唐紧紧拥抱着秋桃。

“秋桃，就在这里，咱们彼此交付。”

“不，不，不，这里……有……尸体。”

“秋桃，只有跨过尸体，我们才能跨过心坎，让我们的爱情抵达高处。”

“丁唐，你爱我吗?”

丁唐声泪俱下，带着颤音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