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三十章 赌场

离开了化肥厂，方怡玲回到家中，顿觉世界崩塌，无一人理睬她，问候她，她半夜起床，电话拨给叶凤才，发现人家已经将她的电话拉黑，无奈她竟然拨给岳志敏。

自刘河带人讨债后，她也再未与岳志敏联系。

电话响了半天也无人接听，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那边的电话竟然通了，里面“喂”了一声。

“岳志敏，我被厂里除名了。”方怡玲声音里带着哭腔，差点哭出声来，但她还是忍住，这个岳志敏平时都是跟在屁股后面装孙子，再落魄也是不能在他面前哭的。

“方姐，你把我害苦了，我信你的话，一份钱没弄到，还让他们狠狠打了一顿，我现在欠着人家几百万赌债呢，那些讨债的一会要割我耳朵，一会儿要挑我脚筋，我无处躲藏了。”

方怡玲轻叹一声。

“方姐，要不，我去你那儿，现在那个叶凤才不要你了，你半夜给我打电话不就是缺个伴儿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岳志敏混江湖也有几年，怎么也不会落到百无一用的地步，你收留我，晚上陪你睡，白天听你使唤，算是你一个用具，啊，怎样？”

方怡玲挂断电话，这是唯一能打通的电话。

想当年是多么辉煌，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离开了化肥厂，你什么都不是，她有些后悔，她想找叶凤才认个错，让她再回化肥厂，但丛爽那小妖精挡在前面，那里看来是回不去了，想到这里她流下泪来。

她给岳志敏发了条短信：岳志敏，你个杀千刀的，你过来。

一回厂子，李虎童就嚷着要奖金，刘河当初只答应给他喝五粮液，并未要给他发奖金。整个追债过程李虎童一直使钩引绊，刘河挨了秋桃一鞋跟，在化肥厂传为笑谈，所以刘河牵怒于李虎童，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什么奖金，什么五粮液，屁都没有，何况方怡玲的闹腾搅得化肥厂地动山摇，叶凤才整日阴沉着脸，大家都不敢造次，哪还有一起喝五粮液的心思。

李虎童整日骂骂咧咧，这些狗日的讲话都是放屁，从来没把我们当人，我们舍命为厂子追回那么多钱，一根鸡毛也没捞到。

新买回来的机器，李虎童就能从中拆出几个零件来，当作废铁卖了，换几包烟抽。那机器缺了几个零件，仍然飞溜溜地旋转，这是李虎童的本领所在。

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多干，而今正好机修车间有一批边角料，李虎童用车拉到废品收购站卖了两万块，让随行的兄弟喝了酒，发了奖金。

当晚派出所的警车直接开进厂区，民警将李虎童带上手铐押上警车，几天后，李虎童被放了回来，但还是被化肥厂除名。

妈妈的，这是追债时得罪了刘河，刘河在修理他，那化肥厂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个机修工，最多从机器上拆几个零件，换点烟酒，那该死的机器三吃两吃就吃坏了，现在我李虎童改吃社会了，这诺大的社会，怎么吃它也吃不坏！

李虎童找到方怡玲，求她帮帮自己。

方怡玲对他神秘一笑。

“我让你见一个人。”

李虎童随方怡玲进了屋，里屋坐了一个人，身影有些熟悉，那人一抬头，李虎童吓得“啊”的一声。

“岳志敏。”

岳志敏也被吓得不轻，以为李虎童又要来找他麻烦，忙站起身来。

“都不要紧张，你们从此不是冤家了，是一家人，以后你俩都跟我方怡玲干，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这……这……”

二人“这”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什么都不说了，都让叶凤才一锅端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你俩都跟着我干吧，我们一起开个赌场，岳志敏任业务经理，李虎童任保安经理。”

这就算任命过了，还不错，每人都混个经理当当了。李虎童有了受提拔重用的感觉，在化肥厂做了多年的工人，一离厂子就当上经理。而岳志敏五味杂陈，他以为方怡玲江湖多年，即使离开化肥厂也能闯开一片天下，现在却要开什么赌场，自己与李虎童弄成一档了，这也不知连降几级了，什么业务经理，整个一个赌场混混。

赌场正式营业了，当然不能敲锣打鼓搞庆贺，一切都悄悄进行，赌客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岳志敏从全国各地找来的赌徒，这些赌徒有的以前是赌友，也有的在网上邀约，也有由“媒子”穿针引线而来。

赌徒们是背着成捆的钞票过来的，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灭杀对方的气势、一劳永逸的期待以及讳莫如深的秘密。他们黑压压的压过来，有男有女，有一种鬼子进村急步奔袭的急迫。由于来自五湖四海，并无废话，赌徒们是忌讳那种问东问西、热情过度的，啥都不要问，一杯茶都不用递，这让生意场上阅人无数的方怡玲感到陌生，那些迎宾待客的经验全部清零，仿佛面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些人话音像外国人，头面嘴脸也与众不同，这就让小地方的方怡玲和李虎童顿感招架不住，这时岳志敏就要被推到一线上去了。

岳志敏三言两语就对上暗号，终于找到组织遇上同志了，他们说着鸟语，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来了，于是倍加亲切起来。

反倒让李虎童觉得进来的都是一架架结构复杂、随时待修的机器。妈的，这不是又回到机修车间了吗？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些机器拥有巨大的能量，一旦开动起来，马达齿轮飞转，增速换档，鬼灵机巧，迅速逼近疯狂。这是又让我修理机器呀，这容易，修了这么些年的机器，是老机修工了，随时都能上手，从你们身上拆下几个零件卖了换酒，还能保证你们轰隆隆飞转，这是我李虎童的本事，李虎童越干越自信了。

方怡玲向岳志敏讨教管理赌场秘笈，岳志敏得意地说：“赌客的运气一如女人的婚姻，有些女人看上去至尊无极，婚姻里却屡遭坎坷，而有些女人看上去平平常常，却被宠成公主。”方怡玲恨不得踹他一脚，这分明是在骂自己，刀子插向她最不能承受之重处。狗日的岳志敏，仗着自己业务精通，时不时的指桑骂槐地编排她，对李虎童也不放过。

眼下要大局为重，哼，你岳志敏再能，也是我的用具！

赌客们进门后采取静默模式，也无需递什么笑，点什么头，拒绝一切虚头八脑的客套，这里是钱在说话，你把钱丢上赌桌，坐着看运气就可以了。

钱与钱在过招了，钱与钱是冤家对头，它们肯定合伙过，夫妻过，兄弟姐妹过，但钱与钱厮杀起来，场面一片血腥，一堆钱杀得另一堆钱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围拢在桌边的赌徒只能干着急，可能赌徒们至此才感叹并不懂得钱的秉性，钱是有秉性的，它势利、噬杀，是世界上最凶狠的杀手。一堆钱吞噬另一堆钱，让一堆钱瞬间变成俘虏，变成碎片。钱渗透了世界全部的阴暗恶毒，每个毛孔里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并在赌场里将此发挥到极致，让赌徒们瞬间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但也不用担心打扫战场时赌客的狼狈失态，来者都多次经历过压力测试，这不还有机修工李虎童嘛，随时拉出去修了。

如今县城里，人们也都有了夜生活，有了夜猫子，不过晚十一点之后，县城的马路上就冷冷清清了，赌场的营业要在这个时点开始。

李虎童被从瞌睡中叫醒，在方怡玲出门后，李虎童跟了上去，他们的身影被一栋老居民楼吞没。

在地下室黑洞洞的入口前，方怡玲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走入地下，再朝下走，就有了一丝光亮。是一扇普通的地下室铁门，门半掩着。方怡玲轻轻推开，里面还是一扇门。

虽然是破居民楼里的地下室，但与外面的面貌比却是焕然一新，天花板上装着耀眼的水晶吊灯，地板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这就是方怡玲的赌场了，闹中取静，别有乾坤。

服务员和发牌的荷官们垂手拱立，站成一排，见方怡玲进来，鞠躬致敬：“方总好。”

很好，很好，方怡玲十分满意。

所有的赌场规矩都经过了培训。

这里特别讲究吉利，每一个细节都要讲吉利，单数敬死人，双数才能给活人，香烟四根谐音“死”，千万不能说。吃的“酥”和看的“书”因与“输”同音，都不能带进来。

盘子里的香烟要摆放整齐，不能一长一短。长短不一，在客人那里，被叫做三长两短，棺材板才三长两短。给客人倒茶不能用左手，左撇子都不行，古代给杀头犯人最后一碗酒就是用左手倒的。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有很多化肥厂的人是不懂的，要不是请来岳志敏，你一举手一投足就要露馅了，就要被人看成外行了，岳志敏的加入，顿时让赌场实至名归，加上方怡玲的老板娘威风，李虎童的机修工气质，让赌场秩序井然。

岳志敏人才啊！

赌场里是黑压压的人头，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出声，每句话都是多余的，多余到谁嘀咕一声都不行，在见出分晓前，眼睛最重要，要让眼睛的机敏最大化，用它来捕捉，生杀予夺，机缘运气，这些东西正在生成，烟一样地飘散在空气里，鼻子也要凑合着用一把，仔细嗅探游丝一样的气息。飘进来的不是肉香，不是麻辣味道，是钱钞正厮杀的火药味，爆燃后的汽油味，手指关节正被严厉地考验着，在掐住一张牌的时候，要有战士扣动扳机的感觉。

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死地而后死，这两把刀子将整个场子压得死寂。烟雾缭绕，烟缕一边燃烧一边嗅探，烟缕弥散到各个角落，烟缕是整个赌场的神经，此时它处于高度的兴奋状态，它迟疑游走，它聚合到某人面前，又散开，它要观察，选择，判断，决定，它带去了紧张和犹豫，所有上桌的钞票都沉入缭绕的烟雾中，它们被包围着，被嗅探着，它们和丝丝烟缕一起露出狰狞。

到了中途，场面的沉寂终于被打破了，没有过渡，立刻进入燃爆状态。在化肥厂呆过的人很熟悉这种状态，就像那些喂足能量的机器，它们怒吼着，狂躁着就要爆炸了，它们在一个临界点上运行，一不小心就是地动山摇，所以李虎童这个保安经理不是吃干饭的，是要应对地动山摇的，有机器要大修了，李虎童要派用场了。

显然赌桌上分出了胜负，金钱水一样的朝某人流去，是从碎裂的瓶罐里流出的，你几乎听到瓶罐被击中的爆裂声，这一瞬间那个人也碎了，他瞬间破碎一地，血肉模糊，瞬间变成行尸走肉，许多这样的肉体拖着人一样的杂沓步伐离开，相关辅助工作归李虎童负责，他要将这些家伙安全送出门去，他们中有些人会突然陷入疯狂，大叫大嚷，一些人会重重摔倒在地，人事不醒，这都没关系，不能走的，扛着他们离开，失去控制的立刻控制起来，办法是十分简单的，控制后扛着他们离开。

方怡玲走进赌场时步伐稳稳当当，她这个老板随便走几步就要留下点什么，眼角扫过去，扫在几个狂徒脸上，要有一种镇压感，威风凛凛，李虎童一步不离的跟着。一开始李虎童不懂，步伐走得紊乱，他这样在车间里走惯了，在那些油腻腻的机器里走动，步子东倒西歪，走成了八字步，人像个老掉牙的拖拉机一样厚实笨重，土头土脑，这样不行，保安经理的身架要脱俗于机器，要有特斯拉这样的现代感和巅峰感，眼神里有一种至尊无极，杀气腾腾的，步伐是虎虎生威的，尤其跟在方怡玲身后，风火相助，要把整个赌场气势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