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十四章 情阻

丁唐的身影突然来到了化肥厂，他突然的出现，将秋桃吓了一跳。

“丁唐。”

“秋桃。”

丁唐身穿一件黑色皮夹克，这件皮夹克让他彻底改头换面。

在学校穿上警服的那一天，他就明白警服已将他与大众严格区分开来。警察的本质是力量的对抗和智慧的较量，一种力量和凝重感深深嵌入警服的色彩中。

皮夹克特殊的材质，让它透着骨骼和魂魄的力量，仿佛它从警服那儿借来了真正的东西，让人壮怀激烈，以至于出现在秋桃面前的皮夹克丁唐，已经完全是一副警察的派头。

这段时间，秋桃与丁唐保持着微信和电话联系，对于化肥厂经历的事情，秋桃有时会向丁唐诉说。

丁唐：

多想在化肥厂看到一个面容亲切的人，终于看到了，是一个满嘴缺牙的传达室老头，当你走到他面前，他总是那样的笑给你看，他笑起来嘴巴张开一个洞，许多的善意从那个洞里流淌出来，我这才明白，原来牙齿是不参与微笑的，一个没有牙齿参与的微笑才是真正的微笑。

牙齿以一种洁白伪饰了笑容的纯洁，人们以此以为笑容是牙齿一样洁白的，牙齿的坚硬伪饰了笑容的硬度，人们以此以为笑容里暗藏着人的脊梁。

秋桃：

真正的笑，可能是本真自我在另一维度的呈现，也可能是成功者供奉给世界最高级的礼物，而世界很多很多的笑，可能不在这个维度上。

丁唐：

此时，看着办公室的门和墙，有点孤独感，于是，又想在热闹中独处，又想在寂静中敞亮。

蒙娜丽莎的对面一定有一堵墙，在我看来，她的微笑仿佛是一个女囚对着监狱长的微笑。

秋桃：

蒙娜丽莎的微笑笑出了女人的从容与厚重，这正是当代女性的共同缺失，物质很容易让女人轻佻浮躁，所以蒙娜丽莎的微笑显得弥足珍贵。其实在我们古人那里就有这个东西。《诗经》里的田园牧歌，夫唱妇随，他们的吟唱中到处都是微笑和含情陌陌，并且带着蒙娜丽莎的从容厚重。

世界本没有门和墙，我们的祖先远古的洞穴，第一扇门和墙一定都是石头垒砌，石头用它的从容厚重涵养了人类第一个蒙娜丽莎。

秋桃，你的从容厚重，令我魂牵梦绕，你就是我的蒙娜丽莎。

我要做你的监狱长，用爱情囚禁你，并将你的从容厚重一并拘禁，然后，我们彼此微笑。

丁唐：

人们纷纷在作向上的交往，平庸成为一种罪恶，让我等平庸之人情何以堪？上下谈得失，左右言利益，导致夫妻离散，兄弟反目，世界真的就成了一个利益链和交易场了吗？。

秋桃：

其实家庭是我们消化痛苦的胃，有些人认为向上的交往可以获得金钱地位，让金钱搞定一切从而规避一切痛苦。其实许多东西是我们祖辈反复试错得来的，就像我们吃的鸡鸭，如果天鹅肉好吃，那么现在鸡笼里关的一定是天鹅。向上交往最成功的人是曹雪芹他爷爷，曹雪芹的《红楼梦》里却加入了一个刘姥姥。《红楼梦》是曹家彻底试错后对人间的忠告，而我们当下的社会可能正欠着一个乡村老太太的思辨。我感到当下的乱象，是某些暴发户的茫然与重复试错，其中既有利益驱动的无奈，也有因金钱幻觉及对生活纵推横行的自大狂妄。让别人想着去吃天鹅肉吧，而我们坚决守住鸡笼里的鸡。

现在丁唐出现在秋桃眼前。

多日不见，丁唐更加英俊帅气、意气风发。秋桃见到丁唐，几乎是热泪盈眶。

“你来也不招呼一声，让我到门口接你。”

“秋桃，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以前从来没进来过，刚才我在厂里走了一圏，你们厂真大，比我们的校园都大。”

秋桃皱了一下眉头，这里怎么能和大学校园比，她不止一次与丛爽去过刚落户县城的大学城，一个大学连着一个大学，那才叫大，才叫干净漂亮，在里面随便走一走，让人神清气爽，以至于她不敢再踏足进去，那里那样美好又那样陌生，总能唤起内心最无奈的东西。

曾经的梦想破碎、一地鸡毛，那是别人的天堂。

大学里到处都在出双入对，秋桃看到，一个男生突然止住脚步，蹲下身子给他的女友系着鞋带。是那女生停下脚步，亮了亮鞋子，男生就心领神会，立刻蹲下身子。秋桃仔细盯着这个过程，每个瞬间都是那样惊心动魄，她不敢看下去想下去，她是多想在丁唐面前出现这一幕，看到丁唐俯身给她系鞋带的样子呀。

她也一遍遍想着丁唐的校园，应该像这里的大学城一样，绿草如茵，只是那里可能更多的是训练场地，因为丁唐不止一次发回照片，攀楼、搏击、射击、跑步，现在看到的丁唐，果然是全身的肌肉隆起，充满了力量。

“带我去厂里走一走。”丁唐说。

“不要吧，真的不是个好地方，很脏，很臭。”

眼前的丁唐仿佛是从天上下来的航天员，带着一天的云彩和高不可攀，怎么能让他在大粪坑一样的化肥厂遛一遭呢？

丁唐的出现让她激动，也让她心惊肉跳，她想要是让刘河看到，特别是被父亲看到，肯定要大闹一场。

又觉得就是要让他们看到，丁唐好比是父亲不断言及的蛇，突然从地底跑出来，要让他游到父亲面前，狠狠地吓唬他一下。

秋桃拗不过丁唐的坚持，她与丁唐一起来到工厂大院里。

“秋桃，等我毕业了，你与我一起去省城吧，我想留在那里。”

这是她最关注的问题，丁唐今天终于提了出来。

不行，她不能离开这里，她不能离开妈妈。

她摇摇头，但给出的理由是，我去省城能干什么？

丁唐叹了口气。是啊，对秋桃来说，这里才是她的富贵温柔之乡，她去省城，要想得到化肥厂里的富贵，要付出多大努力啊，一不小心，她的生活甚至可能被送入低谷，拖入漩涡。

大学同学的恋爱，遵循男不来，女不去，工作后男同学必须随女生而去，而不是反着来。女生都不愿意拥有异乡异客的婚姻。

秋桃其实根本不想留在化肥厂，很想跟着丁唐远走他乡，对自己进行一场真正的放逐。但离婚后的妈妈离不开她，秋桃感到她成了妈妈唯一的依靠，唯一的精神寄托。不要说去省城，就是在她面前消失几天，妈妈也会像丢了魂儿一样，这就注定了事情的基本结局。

当然这个问题一出口，后面的话题就很生涩，毕竟丁唐很想留在省城发展，显然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奋斗目标。

秋桃陷入一种沮丧中。

出办公室门时，秋桃一脚踩散自己的一只鞋带，就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系一次鞋带。现在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散步，许多双眼睛在看他们，刘河可能也在看他们，就是要让他们看见，让爸爸看见，看丁唐为自己系鞋带，要他弯下腰来系，仔细仔细的系，将一个男人全部爱意系进鞋带里。

可现在她甚至要故意让那只脚做某种躲避，不让他看到那条散开的鞋带。

不，不能让他系鞋带，一旦那个动作出现，就不是一般的关系，那个动作是恋人关系的最亲密表达。

那条鞋带像条长长的绷带连接在一个受伤爱情的腿脚上。

爱情是一种跟随，爱情不是航天员的一次发射起飞，爱情不是到天上去。爱情是寻找诗意的日常，爱情跨出的每个脚步都是一个音符，不仅要上下连贯，还要抑扬顿错，爱情是脚踏实地，一生脚步如歌一样的行走，要用一条长长久久的鞋带，系牢那可能会疲惫的脚。

爱情里不能出现绷带。

可是今天，爱情已经瘸腿了。

能提出来让他回县城来吗？秋桃觉得说不出口。那一身皮夹克，已经将他穿成大城市里人的样子，小县城的萎琐容纳不下丁唐这一身的威武。

她们在厂区走着，果然一束束目光向他们聚拢，丁唐神采飞扬，而秋桃一直芒刺在背。

秋桃突然止住步子，因为她看到了父亲。

显然丁唐也看到他了，彼此的打量仿佛出现在某个重大抓捕现场，叶凤才的眼神更像一个斗士，并要即将完成披肝沥胆奋不顾身的纵身一扑。

这个小子竟然溜进厂里，公然与秋桃出双入对，这要让刘河看到怎么得了，这些天他一直在动脑筋，尽快促成秋桃与刘河走到一起，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小子竟然出现在他面前。

叶凤才铁青着脸走了上去。

“丁唐，谁允许你进来的？你现在就给我出去。”叶凤才吼道

“叔，我与秋桃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今天特地来看一看她。”

“看看她，我厂工作时间有严格的纪律，她是厂长的女儿更不能例外，谁允许你在工作时间里看她的？”

“那我现在就走。”

“现在就滚！”叶凤才说。

“爸，你怎么这样讲话？”

“秋桃，你以后少与这人来往，他一个小警察有什么了不起，趾高气扬，我早看见他了，像什么大人物来视察，你个小警察有什么了不起？”

“叔，哪能这样讲话？”

“怎么，你还要教我怎样讲话不成，你个小崽子，在我面前狂成这样，给我滚出去。”

叶凤才就要伸手推他，丁唐一股怒气腾地升起来。

已经有过一次交手的经验，比起上次，丁唐更加沉着冷静。

老师说过，如果是赤手空拳遭遇歹徒，最有效的出招是锁喉，这个动作已经反复训练过，只是没有在实战中检验一把，今天算是逮着机会了。

只见丁唐一个锁喉将叶凤才的喉咙卡住，叶凤才顿时脸面胀得通红。

“老东西，我让你横。”

“你们不要打了。”一边的秋桃喊到，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围观。

丁唐丢下叶凤才，悻悻离去。

“下次再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一个小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趾高气扬？”

他这话显然是说给围观的工人们听的，他要告诉大家，告诉刘河，在女儿秋桃的终身大事上，他是旗帜鲜明、态度坚决。

“对不起。”

“对不起，丁唐，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丁唐，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远走高飞吧，把我忘了。”

秋桃一路尾随把丁唐送出厂门。

泪珠断线儿一样朝下掉落。“对不起，丁唐。”

丁唐向前走去，他感觉秋桃在厂大门口已经止下脚步，他想转头向她说点什么，却看到她弯下腰来给自己系鞋带。

该死，刚才只顾着给老东西锁喉了，没注意她的鞋带松了，她是拖着这个松鞋带一路将他送出厂门的。

他感到沮丧，他的步子已经乱了方寸，他不敢回头，走出两百多米他才回头，秋桃还站在那里，他依稀看到她脸上的泪珠，晶莹透亮，

虽然被卡了脖子，叶凤山还是像打了大胜仗一样露出笑容，背手挺胸，踱着方步回到办公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