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十三章 临场

化肥长在县里地位十分重要，但县长来厂视察，好像是近年来头第一遭。叶凤才作了认真准备，视察中县长一直满脸笑容，问这问那，直到中午吃饭时，县长依然面带春风，显然对今天的视察很满意。

县长在厂招待所吃饭，中饭摆了两桌，饭前以饮料代酒，互敬的环节不能免，自然是叶凤才敬许县长。

“许县长，我们工作没做好，请县长多批评。”

县长说：“老叶整得还行，其实无需来你们厂，我去田间地头走一遭，你们厂的生产情况就全了解了，老叶，咱们干的是那一日三餐的良心活啊！”

“请县长放心。”

“行啦，我们不能三句话不离本行。工作的话题撂一撂吧。”他丢开刚才话题，讲起笑话。说他前些年一次倒车，让同事下车观察，车子就要碰到一辆摩托车了，可那个同事是无锡人，讲的是吴语，他挥手高喊：“没得车！没得车！（摩托车！摩托车！）”只听“咣”的一声，车子撞上摩托车，大家哈哈哈大笑起来。

叶凤才一颗石头落了地。领导能这样讲笑话，就说明县长今天的视察打了高分。领导是否满意，有时不在当场的表态，而在东拉西扯里的一个声调。

方怡玲被安排在了副桌，按照她的身份以及在化肥厂的江湖地位，她是绝对不该坐副桌的，但她刚与叶凤才前妻郭佳红爆发战争，闹到派出所，虽然不了了之，但这事在县城和官场传得沸沸扬扬，至今没有平息，许县长肯定耳闻此事，所以叶凤才今日特地对方怡玲作了矮化。

叶凤才与郭佳红离婚后是准备立刻与方怡玲领结婚证的，但他分明看出秋桃的不快和情绪低落，距他于千里之外，并且秋桃高考落榜，对此他也是良心受责的，所以无论方怡玲怎样催促闹腾，他都敷衍推托。

这让方怡玲对秋桃也十分不快。

她娘的秋桃！

她照照镜子，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不多，就一条，若隐若现，仿佛出现在玉器边缘的一个裂纹，这该死的线条，生在树叶上是那么的美，生在人或物的眼角，却能改变整个事物的性质。

连刘河都当上后勤科长了，刘河已经与她平起平坐了，刘河是凭空杀出的一匹黑马，凭什么，不凭什么，就凭秋桃。

女婿头衔虚位以待，这是个重大事件，因为这样一来，她的身后不仅是刘河，而是刘河、秋桃、丛爽三个人，这三个人哪个都不好对付。对这一切的突然到来她缺少心理准备。

一度想坐等刘河犯错让他亲近丛爽，让叶凤才的计划不能得逞，但她感到这不是好办法，她十分清楚叶凤才脾气，他这人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生拉硬拽，他可以忽略中间的任何枝杈，将刘河与秋桃捏合到一起。

那么对她来讲更好的办法应该是拉住刘河，所以她向刘河面授机宜，让他立刻放弃丛爽亲近秋桃。这三个人中最不好对付的是丛爽，相比于刘河，秋桃，这女孩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武功定力不在她之下。必须分而治之，眼下要打的对刘河、秋桃的争夺战，该死的秋桃，她那样恨着自己，看来要打赢这场争夺战并不容易。

本来方怡玲也觉得要低调一次，但她的本性又让她在这样的场面上不能自持。

方怡玲捧杯来敬县长。“县长，我是销售科长方怡玲，我们工作没做好，请县长多多批评。”

“啊，销售科长，女同志做销售好啊，四面江湖，我用八面玲珑去渡它，沟壑坡坎，我用伶牙利齿来填它。好啊，女同志做销售好啊。”许县长很高兴地喝了一大口。

最后的菜是鱼头豆腐，虽是家常菜，却是用一个极具震撼的大沙锅端上来，这样还不行，要有仪式感，为此，刘河考虑了半天，甚至推出三套上菜方案，最后敲定由丛爽率两女服务员一齐上菜，并要有口号应对呼应，菜被服务员安放到桌上，这时丛爽高呼：我县经济大发展，百业繁盛人兴旺。恭立一边的女服务员们按照事先预演的节奏一二三地拍手，只听“叭叭叭，叭叭叭！”，声音整齐有力。

“化肥助威禾苗壮，快马扬鞭加油干。”

“叭叭叭，叭叭叭！”

丛爽以传菜的小服务员的身份出现，但她高挑秀眉，略启红唇，一个小工人来到这样的场面可能两腿发颤，可她呈现的是生猛气场和风情韵味，是稳稳当当的控场能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了她的技压群芳。

县长笑得合不拢嘴。“老叶，你的娘子军整得不错嘛。”叶凤才心里有鬼，不知县长这话是脱口而出还是另有所指，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授意，都是刘河在背后弄出来的花花草草。县长的满意可是个易碎品，千万不能节外生枝，叶凤才用眼神示意见好就收。

可不理事的方怡玲此刻内心已有妒意，显然丛爽的出场压过了自己，这是不能被允许的。这个小婊子，将来在化肥厂一定会玩出百样花样来。她又端杯来到县长面前。“县长我再敬你一次。”方怡玲笑容可掬。“去去去，又来了。”叶凤才立刻沉下脸，方怡玲依然故我，她笑吟吟地走到县长身边。“县长。”方怡玲嗲嗲的声音让人全身麻酥酥的发痒。“县长，老叶为这个厂子真是操碎了心，他是个工作狂，起早贪黑，以厂为家，在老叶的带领下，我们全厂一年一个样，一千多名员工个个都有奔头。”她不说“叶厂长”，她说“老叶”，并且让谁都听出来那是在称呼她家里人，她是故意的，故意要在县长和众人面前亮一手。

“不眠不休机器忙，辛劳万种叶厂长，好啊，叶厂长！”许县长是个老江湖，不露声色地亮出重锤响鞭，那神情仿佛是在说，你叶凤才要把心事用到工作上，不要动不动就让身边的女人脱成三点式丢人现眼。县长没有点明他，自然是在给他台阶，但足以让他心惊肉跳。叶凤才瞪着方怡玲吼道：“下去！下去！下去！下去！”

县长笑呵呵地离开了，大家脸上都挂着笑，大家一直目送县长的小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在叶凤才转身的时候，他略略看到方怡玲的眼角送向丛爽不屑的妒意，那个瞬间，两个女人同时进入他的眼帘，他看到丛爽脸上发自内心的笑意，青春活泼泼地荡漾在她的脸上。那一瞬间，他的内心涌入那么多复杂的内容。

见领导走远，叶凤才又瞪了方怡玲一眼。“哪天你非给我捅个大漏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