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十二章 要务

刘河突然接到一个重大接待任务，许县长马上要来厂视察。

接待县长与接待税务所的蒋副所长比，那可不是一个档次，一个等级，这是刘河上任后第一个大阵仗，第一个大的接待任务，刘河陷入紧张和忙碌之中。

叶凤才把刘河找了去，要他弄出一个书面接待计划，刘河忙了一晚上，叶凤才看后很不满意。他将刘河找到办公室。

“小刘啊，你的刀还要磨啊。”

“叶厂长，都是按您指示一条条作的规划。”刘河怯生生地说。

“我问你中午许县长吃过饭后，万一提出在我们这里休息一下，你怎么办？”

“招待所房间是现成的。”刘河说。

“当然大概率许县长吃过饭后要走人，但我们接待，凡事要留有余地。”叶凤才说。

“把招待所要好好查看一下，要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个细微之处都要留心，你把任务交代下去一定要作检查，反复检查，你那些人都是土牛木马，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

“好的。”刘河连忙点头。

“地漏呢？考虑了没有？”

“什么地漏？”

“房间的地漏要买垫子堵上，防止老鼠，哦，还有蛇。”

“什么？还有蛇？”刘河小声嘀咕。

“怎么会没有蛇？蛇这家伙比蚊子苍蝇还可恶，蚊子苍蝇是真小人，蛇是伪君子，它们躲在地下，平时不来打搅你，专门等你有事的时候出来添乱，比如县长来到房间休息，蛇可能游过来捣乱，它会出现在浴缸里。”

刘河觉得这是叶厂长在讲故事，但叶厂长一脸的严肃。

“所以你的神经要绷得紧紧的。对了，除了招待所，还有整个厂区。”

“厂区？”

“整个厂区地下都是管道，有水管油管气管大粪管，它们也会捣乱，它们平时运转的好好的，偏偏就要在这一天，这个时候‘轰’的一声，在你面前弄出很大很大的动静，那一天可不能有大动静。”

“除了厂区还有车间。”叶凤才又说。

“什么，车间？”

“车间里有许多阀门，这些阀门一不小心就会拧错，向左拧变成向右拧，那些拧了几年十几年的阀门平时不会出错，但在县长来时就会出错，向左拧的阀门只要是向右拧一下，就可能是一声爆炸。”

“什么，爆炸？”

“以后你听到响声要看是先爆炸还是先起火，先爆炸后起火，通常就是阀门拧错了，当然那天既不能爆炸也不能起火，既不能先爆炸后起火，也不能先起火后爆炸。”刘河感到自己的脑子就要爆炸了。

登顶权力的人一定与魔鬼相遇过，他们富有与魔鬼打交道的经验，叶厂长这是在向他授受管理魔鬼的秘笈。此时他更觉得叶厂长是舵手，自己只是船上的牵缆挂帆的学徒。叶厂长这番查问教导，他真的第一次听到，真的长学问，在叶厂长面前要永远像个小学生，不能骄傲，你没有骄傲的资本。

这样的大厂一不留心就是火光冲天，就是响雷电光，就是地面颤动，就是屋顶塌陷。叶厂长掌握着管理化肥厂的全部秘笈并正在向他授受，声音眼神里满是亲切，方怡玲说得真没错，叶厂长在培养他、提拔他，并要给他一个无比荣誉的称谓。

在诸多问题中，他对蛇的问题最感兴趣，他决定立刻解决蛇的问题，毕竟这是比爆炸起火更可怕的问题，虽然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子虚乌有，但即使是子虚乌有，也透着权力巅峰里的云深雾绕，值得去查一查，看一看。

这次不再犯舞会上的错误了，他决定带秋桃一起去检查。

那次舞会之后，刘河接受了教训，千方百计找机会与秋桃聊天，但秋桃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所以他们之间并没有一次有质量的交谈，不过今天借着工作的机会，可以与秋桃作一次深入的沟通。

“秋桃，马上许县长要来视察，可能要在招待所休息，我们现在就去招待所检查一下。”

秋桃应声而起，与他来到招待所。

招待所的设施有点旧，但为迎接许县长，这里已经作了打扫清理。

“我们检查什么？”秋桃问。

“好好查一下，看房间里有没有蛇？”

“什么，蛇？哪里有蛇？”

“是你爸爸说的，招待所里可能有蛇。”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蛇？我看我爸是犯糊涂了。”

“你爸爸从来没犯过糊涂，许县长来我们厂视察是件大事，还是细心一点好。”

他们打开准备接待许县长的房间，这是个套间，刘河翻箱倒柜，进行着检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秋桃也极其细心地跟在身后。

“呀，这里还真有蛇”。刘河喊到。

秋桃吓得脸色煞变。

“在哪里？在哪里？”

“啊，吓唬你的。”

“你啊，真坏，吓死我了。”

“一会儿你爸可能也要来检查，我们不如弄条假蛇放在这里，吓一吓你爸爸。”

“你那不是找死？”

“你放心，你爸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要说一条假蛇，一条真蛇又咋的，你爸爸是围棋九段，到了那个段位，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可怕的东西。”

“不过，看起来，你有点恨爸爸，你不如在你爸爸办公室抽屉里丢条假蛇，吓一吓他，也解解你心里的气！”

秋桃不语。

“秋桃，你真幸福，你其实有个好爸爸！”

秋桃依然不语。

检查完招待所，他们又一起来到生产车间，秋桃走在他的身后，他却要让秋桃走在前面，的确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自己还远远不够强大，在这个地方刷存在感还需要一股外力的加持。

秋桃走着走着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盲然，显然他们这是代表叶凤才来检查工作，这样的检查需要身段和毒辣的眼光，比起叶凤才的老辣，秋桃显得何等青涩，仿佛走到湖泊的深水区，显然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压迫和不适感。

“刘科长，这里的检查，我就不参加了吧。”秋桃说。

“不怕，有我呢。”刘河跟在她后头说。

整个车间像一个巨大的魔兽呼叫着，喘息着，愤怒着，它永远在咆哮，它被喂进了太多的能量，它的身体正处于一个山呼海啸的临界值，略略驻脚，就能感到马上就要出大事了，要火山喷发了，要爆炸了，要天崩地陷了。

“秋桃，要适应这一切，这里不仅是你爸爸的世界，也是我们的世界，我们要走近它，亲近它，整个工厂就是个魔兽，但我们要与它握手，摁死它的坏脾气，改虎为牛，让它为我们服务。”

见一个工人正蹲在地上焊电焊，突然刘河抱住秋桃，一只衣袖挡在她的眼前。秋桃正要喊时，眼前闪过一片弧光。刘河正好用衣袖帮她遮挡了弧光。

刘河做驾驶员的时候，每到车遇红灯时，他就伸出手臂挡在叶厂长的前胸，车子轻轻刹住，那个动作并未发生作用，但这个动作让叶凤才发现了这个小伙子，在叶凤才看来，这个看似多余的动作体现一个人丰富而有责任的内在。

刚刚刘河挥袖为秋桃挡住弧光，是他的一种不由自主，是他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这也让秋桃特感动。

那个电焊工见他们来，忙起身向他们打招呼。

“师傅，叶厂长让秋桃来看你们。”

“谢谢叶厂长关心，谢谢秋桃。”

“明天许县长要来咱们厂视察，你们一定要注意生产安全，一点事情都不能出啊。”

“放心，刘科长，我们注意着呢！”

这时一个女工走到秋桃面前。“秋桃，国庆时候看到你的舞蹈表演，特棒！”

“谢谢，我其实不会跳舞。”

“你的身材真好，跳起舞来特挺拔，要是我有你这身材就好了。”女工说。

“秋桃，你和丛爽在台上跳舞时，我在后台看你们，我比任何一个人看得都真切，那时的你真美，身体里有一匹野马在奔腾。”刘河也插话说，秋桃一听脸红起来。

“光顾台下了，没想到身后还有眼睛，你竟然跑到后台偷看。”

“那天我是舞台的总指挥，台上的一举一动我都很担心，生怕出纰漏，但那天很顺利，特别你的出场，那样给力，把台下职工的情绪都调动起来，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感觉！那天你演的并不是你自己，是在演咱们厂一千多号人，演了他们的内在。这些工人都很普通，很朴实，但他们身上藏着一样丰富的东西，随时等待着一次沸腾，你的舞蹈让他们沸腾起来了，让他们热泪盈眶，那一刻他们都记住你了。”

自那次演出后，还真没好好听听别人的评价，今天还是第一次从工人和刘河口中听到关于那只舞蹈的一切，秋桃激动不已。

“以后要有演出的机会，你们还要上场。”

秋桃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