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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漫卷,如烟如雾,没有停歇的迹象。差不多晚十点,吴天清扣击一个小区顶楼东首房门时对我说,青梅随母亲姓燕,是港区小学老师,爸爸刘师傅从前在港务局开货车,下岗十几年了。
扣门没有回应。对门一个中年人趿拉着厚重的棉拖鞋开门问,找谁?吴天清说,叔,我是青梅同学,我们找燕老师。中年人说,燕老师不在家,去医院生孩子了。吴天清说,叔,别开玩笑,燕阿姨快五十了。我们找她有正事。中年人说,独生女儿去了,燕老师说再伤心也没用,哪怕做试管,也要再生一个……他们可能做试管的吧,不知能不能成呢。老天保佑!
当晚,我与吴天清住进港城第一人民医院附近一家旅店。
突然,我被凄厉的叫声吵醒。我听到吴天清喊,青梅,救我!青梅,救我!雪光映入房间,一片静白。我看到对面床上,白色被子与吴天清的身体一同扭动。他又叫了起来,身体抽搐得更加剧烈。虽然我不知道吴天清梦中正经历什么,他的痛苦却如同发生在我身上。我压低声音,柔声说,天清,我是青梅,别怕,我就在你身边。天清,我是青梅,别怕,我就在你身边。天清,我是青梅,别怕,我就在你身边。当我说到第三遍,吴天清开始安静下来。
我划亮手机,时值三时一刻,那幅项羽江畔自刎的屏保剧照越发鲜亮。我发出一声长嚎之后,对四面包抄上来的敌军大喝:“我是西楚霸王,你们哪个先上?”在我的逼视下,敌兵一点点退缩。我站立地尸丛之间,面朝江东,远眺良久,然后抓起长剑,挥向自己的脖颈,瞬间血液四溅。当我仆倒在地,敌兵纷纷挺起兵器,刺将上来……
那是谁在哭泣?手机屏转暗,我听到吴天清抽泣着说,青梅,别……别扔下我,你带我……走,让我……跟你走。此时我不是项羽,不是孙宾宾,而是青梅。我说,天清,我是青梅,别怕,我就在你身边。这句话如同咒语,我不急不缓念了三遍,吴天清再次平静下来。
凌晨四时许,响起吴天清第三次梦呓,声音含混不清。我起床,将耳朵贴近他唇边,听到他吃吃地反复说,青梅,请保佑我,保佑妈妈!请保佑我,保佑妈妈!我再次说出那句万能的咒语,当吴天清的呓语化作恬适的鼾声,我沉沉睡去。
孙老师,起床啦——天明以后,我被吴天清叫醒时,依然懵懵怔怔。
冬阳高照,照在来来往往面无表情的各种车辆上,照在平平仄仄见怪不惊的青石街道上,照在牵着名贵犬只遛弯的贵妇貂皮大衣上,照在夹着公文包匆忙奔赴要务的机关干部严肃面孔上,照在推着高大火炉叫卖烤红薯的老汉粗糙双手上,照在握着火钳戳弄垃圾桶翻捡废品的老妪佝偻背脊上,照在我与吴天清疾步而行的凝滞身影上。路旁积雪静待消融,阳光把它描摩得比白更白。
所有医院的产科都给我神圣和神秘之感。迎着新生命的气息,我与吴天清的步履多了些轻盈。在一张病床边,刘师傅正对燕老师说,老天保佑,青梅妈,咱们有儿子啦!我看到病床上的燕老师面色苍白,仍难掩其大功告成的喜悦。我想起当年,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我就是这个表情——那是生命逃离死神的连环追杀、喘息甫定的表情。
我和吴天清向这对晚年得子的夫妇连连道贺,直到刘师傅被我们叫到病房外,他仍然激动不已,说,咱俩这年龄,医生说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要不是青梅妈坚持,我可一丁点儿信心都没有。下半夜,我等在产房外,眼瞅着护士一次次急匆匆进,一次次急匆匆出,天知道我这颗心脏,被反复揉碎了多少次!我一遍遍在心里对青梅说,保佑弟弟,保佑妈妈啊!直到儿子出生,护士才告诉我,天亮前,母子二人先后出现了三次险情。每一次,儿子都差点没了……儿啊,我们可把他盼来了!
刘师傅一边止不住欢笑,一边拭泪。我知道,刘师傅要倾诉的太多太多。尽管我与他初次相识,此时此刻,即使吴天清不在身边,他也会拉着我一吐为快。
吴天清问起青梅的笔记本电脑,刘师傅说,我们回来,刚把青梅安置停当,那姓方的会计就说有笔账还没付,账单就在青梅的电脑里。他打开电脑说,这里有几万个文件,材料又多又散,他要找的是一个表格。哀伤中的青梅妈让他把电脑带过去找,第二天他挟电脑回来,用鼠标点开一个表格说,查到了,剧组还欠青梅一个月的误餐费。他问了青梅妈的银行卡号,拿出手机,转账四百五十元。然后跟我们说,二老保重,我回剧组了,有事再联系。
我们打开燕老师家门,在阁楼一张小课桌上,看到一个红色笔记本电脑包。取出银色笔记本电脑,连接电源,按下开机键,我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电脑硬盘已被格式化!
除了桌面一个名为“账单”的电子表格,电脑桌面和硬盘分区中所有文件全被清空!
吴天清破口大骂,方宵这个混蛋!太他妈混蛋了!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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