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群演在雨夜死去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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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坐落于黄海之滨，有“亚欧大陆桥东方桥头堡”之称。我与吴天清在“桥头堡”东端终点站下火车，已是晚九时。

寒风吹雪，不正是乔伊斯《死者》中的雪吗？“银色暗暗的雪花，迎着灯光斜斜地飘落”，“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火车卸下来又一批生者，像对待所有死者一样，雪花丝毫没有减少对生者的眷顾。当生者造访死者，是否意味着死者也同样在造访生者？

尽管青梅三年前已化作天际消散的青烟，在我心中，她却还是那颗晶莹碧绿的果实，焕发着蓬勃的生机。

火车上的长谈，令我如梦方醒。吴天清说，孙老师，制造、传播你的绯闻，是剧组一项重要安排。策划者是投资方、制片和导演，具体执行人是方宵。因为你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因为你在演艺圈的好男人形象，他们决定针对你制造新闻，重点是绯闻。当你被炒热炒红炒爆，《楚天霜月》就与你一起热起来红起来爆起来。据方宵告诉我，方程要求他，关于你，著名男星孙宾宾，小绯闻要从不间断，大绯闻要经常出现，阶段性再来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为此，他们拟定炒作方案，明确分工，有的负责文字加工，有的负责拍照摄像，有的负责宣传推广。方宵给我看过那个方案，不过是导演方程手写的一页A4纸而已。

事实证明，那页纸不同凡响，极具杀伤力。吴天清说，孙老师，还记得您最初那条绯闻吗？吴天清划动平板，搜索网页。我看到一个标题：“庞小涓回家庆生，孙宾宾深夜买醉。”吴天清说，他们第一阶段炒作的原则是“无中生有”，这便是您躺枪的开始。第二阶段，他们的原则是“枝蔓横生”，代表作是“孙庞十指紧扣恩爱有加，《楚天霜月》戏外有戏”。我看到一幅照片，一男一女深情对视，男左手女右手盈盈相握。照片下面写着：“网友深夜摄于杠店一KTV前。”我敢对天发誓，不论戏内戏外，我都不曾与庞小涓这样亲昵地握手。吴天清说，孙老师，您一定奇怪，自己怎么出现在照片中吧？我茫然说，是啊，怎么会这样呢？吴天清说，这并不复杂，是他们P的图。我想起曾轰动一时的陕西猎人P图华南虎事件，我既然与一只并不存在的老虎一样，被造假和鼓噪，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我瞅了瞅被“我”握手的，正是庞小涓。我说，这个庞小涓也是他们P的吧？吴天清说，那可就不好说了。

我一直以为，庞小涓和我一样，被绯闻困绕。我还多次安慰她，不必往心里去，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我问，庞小涓不会也趟上这浑水了吧？吴天清审视般地看看我，惊讶地说，孙老师，您真的不知道？庞小涓不仅是绯闻制造小组的成员，还常常本色出演呢。我说，一个年轻女演员，名声就是名节。名节一亏，终身不复。她那么聪明，不会拎不清吧。吴天清说，孙老师，庞小涓比您想象的聪明多了。她出道以来，除了在一部农村题材电视剧《庙庄纪事》中演了个女四号，也就上过几个垃圾综艺节目。在国内女星中，连三线明星挨不着边。这次挤入《楚天霜月》剧组，又硬生生拉下方程导演的“御用女主角”——他的妻子如琳，爬上女一号位置，庞小涓笃定这是她演艺生涯的大事件。您想到和想不到的，她全做到了！孙老师，您想必知道女演员“不做交际花，一生别拿奖”的说法吧。那么，您是认可庞小涓“一切为了艺术”的鬼话，还是相信方程对她“蹭宾宾热度，做一线女星”的诱导？吴天清言犹在耳，却悄然消失，因为“南州大酒店”8864房间那杂乱粘稠的喧嚷，正在从铁轨向上翻涌，瞬间淹没了整节车厢——我痛苦地捂住耳朵双手抱头。

孙老师——讨厌的声音终于退去，听到吴天清叫我，我说，小吴，那些绯闻，我再看看。这次，看着那些文字和图片，我如同窥视另一个毫不相干者的隐私，谁还过问它是否真实，是否虚构？理解了旁观者的心态，我不禁慨叹绯闻制造者的良苦用心。嘿嘿，嘿嘿嘿……我竟然笑出声来。呵呵，呵呵呵……我听到自己笑得荒谬，笑得粗鄙。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如果不顾忌周边的旅客，我一定会纵声狂笑，笑到五官移位，笑到大汗淋漓，笑到泪雨婆娑。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我问吴天清，他们第三阶段炒作原则是什么？吴天清说，“石破天惊”，代表作是我们在“轮回茶楼”会面时，您看到的照片。我问，就是那幅捉奸在床的照片？吴天清点头。正是那张照片，断送了我与妻子五年的婚姻。孩子归她，我净身出户。那时我刚出院，我那在文工团工作的军旅歌手妻子，用悦耳的民族唱法说，孙宾宾，你终于出院了，我该尽的义务总算完成了。她划开手机，指着那幅“床照”说，你卑鄙下流，寡廉鲜耻，怎么不去死啊？也许认为这样还不够幽默，她又补充说，孙宾宾，我走，你就尽情地快活，快活死吧！最后一个“死”字，军旅歌手不是用直呼音节，而是上下牙齿咬合，舌尖前伸，婉转地拼读“s-i-sǐ”。也许只有专业歌手，才能拼出如此韵味。

我问吴天清，他们有没有第四阶段的炒作？什么原则？吴天清说，第四阶段，“山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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