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三十二

佟起见佟先来，白了他一眼，关掉机器后也不吭声，低头整理木料，佟先蹲在佟起身边半天说道：“忙着呢？这些年你和石悦受苦了，叔对不起你。”佟起看了一眼佟先问：“你咋了，良心发现给俺认错来了？要不是俺大当初拦着，早送你蹲监狱了，你能还这么风光？”佟先知道佟起在说气话，当初张技术来调查的时候，他要是报复，说一通坏话就没有后来上班的事了，当初就错打了二小，这是个厚道善良的人。佟先说：“二，俺错了，俺当时太冲动，今特意来认错，求你原谅。”

佟起说：“没事就回吧，俺还忙着。”佟先不走，对佟起说：“俺刚从你娘那过来，她让俺来找你。”佟起说：“俺娘就是好说话才被你打成残疾，要不好说话，今天瘸的是你。”佟先低头听着。

半天，俩人都没说话，佟起看着眼前这个人，原谅不起来，他说：“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佟先说：“二小，叔真心给你道歉，俺以后会尽力弥补你，现在，你婶没了，能不能帮帮叔，给你婶子摔老盆，以后俺的家业都给你。”

佟起火冒三丈说：“你那些家业就佟三当个宝？这些年让他倒腾的也差不多了，还有你那精明的女婿，俩人给你倒腾的还剩啥？你也别拿这吊俺胃口，俺不稀罕。”没想到在三叔眼里，还是物质大于一切。佟起摇摇头，指着院子和房子说：“你看见了，俺和石悦白手起家，这才是俺的家业，没靠任何人，把闺女培养上大学，儿子初中毕业。”接着又说到：“俺没要人一分钱，俺家也没穷死。你走吧。”被佟起撵了出来。

他又去了素萍家，站在门口把情况给素萍说着哭着。眼看明天都第三天了，佟先心急如焚，又“扑通”跪在素萍面前说：“嫂子，求您劝劝佟起吧，如果他同意，俺以后心里只有佟起，俺所有家当都是他嘞。”素萍也是无奈，对佟先说：“怪不得你哥经常说你看不透事，你真是不明白，钱是好东西，但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钱来换。”素萍见今天解决不了事，让他回去。

到家后，佟玲看着父亲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知道事情没成。

佟玲找李海山商量试图说服他让母亲葬在李家庄。

李海山虽然答应，但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一是自己的父母健在，二是没有丈母娘葬在女婿家的说法。如果葬在自己家那自己不是要当儿子披麻戴孝摔老盆，将来自己的爹娘咋办。

他还是拐弯抹角的给佟玲说：“能葬祖坟最好。”

佟玲毕竟是人家的媳妇，自己又做不了主，只好作罢。

晚上，医学交流回来的佟生满面春风的找佟起聊天，自从佟文离开佟家庄，家里就和佟生关系好了，以前佟生经常找庆爱请教中医理论，从庆爱离开后，能聊一起的只有佟起。

他提了一袋烟台苹果给石悦说：“二嫂，这是正宗烟台苹果，比咱当地嘞好，一口咬下去流汁水，吃完一个相当于喝一碗果汁。”石悦高兴的说：“这么好的东西俺那几个就行了，剩下的你拿回去给弟妹和孩子吃吧。”佟生说：“你留下吃，俺带了两袋，吃不完。”说完把一袋苹果放在桌子上，石悦把苹果放进面瓮里盖上，然后去炒菜，对佟生说：“兄弟，俺去整两个菜，你和你二哥先聊着。”佟生说：“不用太麻烦。”石悦说：“不麻烦，马上就好。”不一会，四个碟子端上来，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炒鸡蛋，一个凉拌腐竹，一个鱼罐头。佟起拿出珍藏的老窖，俩人喝着聊起了天。

佟起说：“你们出去交流的啥？名义上交流，实际是旅游吧？”

佟生说：“还是学到些东西，不过玩的时间多，俺的医术到这个年纪也到顶了，想学更深的没机会，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中西医结合。”

佟起说：“中了，你在咱村也算是顶尖，比赤脚医生强。”佟生听了高兴的嚼着腐竹。

忽然想起什么要和佟起分享，他说：“这次交流确实让俺见识了不少人，其中还遇到了一个安徽桐城的医生，他给俺讲他家乡的故事，估计你没听过，有时间咱们去那里看看是不是他说的那样。”佟起问：“啥故事？”佟生说：“他说他家那边有个六尺巷，”佟起摇头说：“没听过。”佟生说：“俺之前也没听过，他说的是一家姓张和一家姓吴的盖房子，其中张家儿子在朝廷里是宰相，当时吴家建房想占用他家的地基，张家不让，就想让当宰相的儿子压吴家，结果他儿子看了信后，回了四句诗，你猜是啥？”佟起听这摇头说：“不知道。”佟生说：“好诗，你听着：千里传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看看，大气不？”佟起听了问：“啥意思？”佟生说：“张家宰相认为，因为一点小事大动干戈不值当，什么你的我的？争来争去，到头来一切都是浮云，你看当年秦始皇大兴土木修筑长城，现在长城还在，秦始皇没了，既然这样，人争来争去还有啥意思？百年之后是谁的还不一定。”佟起问：“这是你编嘞，还是真嘞？”佟生认真的说：“真嘞，俺真听那个安徽人说的，离咱这还近，啥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佟起陷入沉思，嘴里念着：“让他三尺又何妨？”佟生以为哪说的不对，便说道：“俺真没编。”佟起说：“嗯，有意思。”感叹一声说：“时间过的真快，咱们都不年轻了。”佟生说：“是啊，咱都快当爷爷了，俺的梦想还没实现呢。”说完哈哈笑起来，佟起被佟生的活力感染跟着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佟起琢磨昨晚的故事，想到哪里都有纷争，就看以什心态来看，但对于家里的事，佟起原谅不起来，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石悦做好早饭正要吃，见娘来了，问道：“娘，您吃了吗？”素萍说：“吃过了。”转身对佟起说：“你三叔找你了？”佟起嗯了一声，良久，素萍说：“他的事还得你考虑好，人这辈子不得已的事情很多，这些年俺看开了。”佟起咬着牙说“俺没看开，谁对俺啥样，俺都记得。”

素萍见佟起恨意很深，平静的说：“不勉强，随你的心，你帮不帮他俺不怪你，但是孩子，人不能带着恨一辈子，那样对自己是惩罚。”

佟起不吭声。

素萍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到，知道儿子接受还有个过程，也不勉强，坐了一会走了。

下午，佟先又找到佟起，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求他，看着这个精瘦的老头，此刻他内心纠结，叹了一声，最终，他让佟先先回去，他要考虑一天。

等佟先走后，佟起来到了素萍家，进门喊了一声娘，素萍让佟起坐下，佟起坐到素萍跟前，说：“娘，俺觉得俺对不起您，让您为俺受这么多苦。”素萍说：“傻儿子，俺不怨你，俺没本事给你娶媳妇，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发丧他，就算还他恩情了。”佟起点头。

当得知佟起愿意的时候，佟先高兴的一夜没有睡着，天一亮就找到佟起，把发丧的过程给他讲了一遍，又从兜里掏出三千块钱给他，佟起不要。佟立看到佟起答应，心想，事既然成了，三叔那三千块钱也不用给佟起，反正三叔也不会给佟起算账的，佟起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虽说只让佟起担个名，啥费都不让佟起出，但除了佟玲买的东西外，佟起为搭灵棚买的竹竿，草帘子，白布这些东西，垫进去了一千多块钱。

埋葬完李氏，佟起把家收拾干净，除了剩菜，其余啥也没有留下，佟玲走前估计佟起也没掏钱，就没有给佟起算帐。

矛盾化解后，佟先知道了佟起的好，经常在佟玲跟前提起佟起的好。佟玲对佟起很是感激，两家恢复了正常往来，把佟起当作娘家哥哥看待，逢年过节先到佟起家，在佟起家吃过饭后再去佟立、佟三、中良家转转，给每家放下礼品就回去了。

没有大事她不让父亲回佟家庄，这和佟霞管着中国一样，偶尔来一次也是李建跟着寸步不离，办完事就带他回去。

一天三顿饭由佟玲在前院做给父亲吃，晚上佟先住在西屋，顺便帮着看棺材铺子，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卖三四口棺材，他雇佣了两个木工做活。

后来，一个木工嫌工资低不干了，只剩下了一个人，因一周做不了一口棺材耽误做生意，李海山着急，试了几个都不合格，正在发愁的时候，他听到佟玲在和老丈人在说佟起，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对佟玲和佟先说：“大，俺想让二哥来帮俺做棺材，俺给他开工资，您看咋样？这段时间试了几个人都不行，二哥是老木匠，做这肯定没问题，现在秋后地里也没啥活，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过来赚些零花钱。”佟先点头说：“中，那你打算给他多少工钱？”李海山说：“老木匠做一口棺材五天完成，打磨上漆，刻花，加上里面软饰需要两天，一共七天，一个月能做四口棺材，也就是二十八天，刚好能供上货，俺给他按大工算，一天八十块钱，一个月两千四，俺给两千五。”佟先沉思半天说：“两千五少了些，一天两趟来回跑，还得骑三十里路，也辛苦，不过，先让他干着吧，冬天没事，赚些钱够过年的。”李海山说：“中，俺明天去二哥家亲自说，等生意好了，俺给他涨工资。”李海山本来想说一天一百，话到嘴边改成八十。

第二天，李海山骑车到了佟起家，把情况给佟起说完，佟起犹豫着不知咋回答，心想：关系刚缓和就跑去干活，拉不来脸，但女儿高中要住校，需要交住宿费、伙食费，大儿子初中走读要换自行车，也要交伙食费，嚷嚷着旧自行车咣当乱响，要买个新的，就是买个二手的也得大几十块钱，根据现在情况确实需要赚钱，但外人咋看？

李海山见佟起犹豫便说：“二哥，咱虽然是亲戚，但让你去不是照顾你，是你凭本事赚钱，你在木材厂和棉厂打零工那么多年，没有人不知道你的手艺，俺也是看中了你的技术，才找到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李海山说完看着佟起，佟起说：“没有顾虑，就是怕干不好，要不，俺明天过去吧，先试做一个，合适就接着干。”李海山说：“中，要不你明天过去，啥都不用带，木匠铺里都有，早饭可以在那边吃，你妹子佟玲做饭。”佟起答应着，送李海山出门。

第二天，佟起早早起来，石悦给他冲了一碗鸡蛋茶，佟起喝了两口，留给石悦喝，自己骑着咣当乱响的车子出了家门，骑了近一个小时到了李家庄，佟玲已做好了饭等着，见佟起来了忙把饭菜都端上桌，佟先、佟玲一家陪着他一起吃。

佟先说：“赶紧喝口热饭，天冷了暖和一下。”佟起嗯了一声，端起一碗红薯稀饭喝了一口，佟玲看了说：“二哥，别光喝稀饭，吃菜和馍。”佟起答应着，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往中间夹了几筷炒的豆芽，又夹了两块酱牛肉，做了个菜肉夹馍，就着稀饭吃了起来。吃完饭打个招呼去忙，佟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继续吃饭。

中午，佟玲做好了饭，全家一起吃。

天冷觉少，佟起中午也不休息，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太阳快落山时，才骑着车子回家。

到家后天已经黑透，石悦锅里热着饭菜，佟起胡乱吃了几口，累的赶紧上床睡觉。

李海山根据以前师傅的经验，预计的是一周做好一口棺材，现在佟起缩短了两天，上漆时间也缩短了一天，总体下来一月又能多做出来一口棺材，李海山心里高兴，见了佟起不像以前那样嫌弃他没出息，每天客客气气的招呼他，白开水也换成了茶水。

鲁西南这边盛产桐木，桐木质地细腻，轻便，普通人家都用桐木做棺材，做棺材板子要比毛板厚得多，每天来回抬着棺材板上电锯，刮光，凿榫卯，一天抬来抬去也累人，遇到有为老人做的松木或檀木的棺材更累，那些板材又硬又重很费力气，佟起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在忙着抬板，粘板，订板……

一个月下来拿到了两千五百块钱，佟起交了孩子的学费，花了一百五十块钱给佟胜买了辆八成新的二六自行车，还完帐后，还剩五百元，佟起拿着剩余的钱想到母亲的小屋，上次去感觉那屋靠东边太冷，见母亲用打针的玻璃瓶子灌满热水暖脚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给素萍买了两车上好的木炭，这次全是无烟炭，在屋里搭好炉子按上烟囱后又把漏风的门修好，好让母亲在这个冬天好过些。

快到年跟前，李海山的棺材铺提前放假，通知过了正月十六再开始干活，回到家的佟起刚好有时间操持年货，今年赚了些钱，年货操持的比以往丰盛，年三十，佟起给母亲送了二斤猪肉，把炖的蒸碗，鱼，给母亲拿过去一些，饺子出锅后，石悦先捞出一碗让佟胜端着送过去，温暖的房子，热乎乎的饭菜，让素萍露出久违的笑容，初一天还没亮，儿孙们都来拜年，素萍给每个来拜年的小辈都准备了压岁钱，虽然不多，有的一块，有的两块，都是能买到好多糖果的钱，孩子们高兴的围在她身边。

过完年天气逐渐暖和，素萍的身体不舒服，先是脚肿，后来腰上痒，再后来脸也肿。有时疼得受不了，就用手抓，白天还好些，一到了晚上疼的睡不着觉，佟立叫佟生来看了几次，每次都拿些止疼片吃，但药劲一过又疼痛难忍。

佟立看到门口的半车木炭不好意思直接拿，于是借着养病把素萍又接到电锯院子，佟立把旧电锯卖掉后，在东边建了两间配房，一间做厨房一间放东西，正房让佟玉和向梅住着，佟立让佟玉把放东西那间配房收拾出来，里面放一张木板床，把素萍的衣柜抬来，让她住，炉子和炭也顺便拉了过来，考虑过素萍煤气中毒，索性炉子就安在佟玉屋里，他也顺走一袋子木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