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三十一

李海山总想让他和自己一样精明算计，将来在家门口做生意没什么不好，但他忽略了李建的心理，他让他接待客人，抑郁的李建陪着客人干坐着，不知怎么开口，尴尬的客人只好提前走，李海山见这情景又把他骂了一顿。

往日的繁华终将落幕，没有了毛板生意，佟立的电锯闲置了下来，一场雨过后锯齿变得锈迹斑斑，佟立也懒得打磨，张红银见家里没有了收入来源，又拿素萍撒气。

立冬过后，屋里生冷，佟起找到佟立商量买些炭给母亲取暖，佟立听了以后说：“中，你把钱拿来，我让佟玉去买。”佟起把钱给了佟立，结果买回来的是烟煤，烟煤比无烟煤要便宜的多，早上，佟起去母亲那看看保暖情况，还没进门，就感觉浓烟从门缝里冒出来，佟起预感到不好，一脚把门踢开，见躺在床上的母亲一动不动，佟起把指头凑近鼻息，还有呼吸，他着急的喊着：“娘、娘、醒醒”没有反应，他赶紧跑出去叫佟生，佟生说：“这是煤气中毒，蜂窝煤的烟出不去很危险的。”于是命人把素萍抬到外面空旷的院子里，对素萍实施救助。佟立看到躺在院子里的素萍说：“没事，不要管，一会就好了。”佟生说：“不救，很危险。”佟起说：“救”说完鄙夷的瞪了佟立一眼，他狠佟立买烟煤。

苏醒过来后，石悦端来熬的稀粥，喂了她几口。素萍头疼的吃不下，佟生给他挂上了吊针，等屋里烟散了，才抬进屋里。

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素萍，又添了一道伤口，她看淡了好多事情，真想永远不要醒来，自从这件事以后，精神和身体都不如以前，经常发呆，说话也没以前利索，一闻到煤烟就头疼。

佟立的二女儿佟兰来走亲戚，看到奶奶的样子，很心疼，于是就给佟立说：“大，俺想接俺奶奶去俺家住几天。”张红银听了说：“你管她咋，接她过去还得伺候她。”佟兰说：“娘，人都有老嘞时候，俺孝顺俺奶奶不应该？”张红银见佟兰怼他，恨恨的骂了几句，见她主意一定于是随她。佟兰把素萍接到自家住了半年，等天暖和了才把她送回来。

回来后，每天吃完饭就坐在门外的椿树下，像当年佟心一样一坐一上午，看到有人从跟前经过给她打招呼，她就点头微笑，没人的时候就望着远方，孤单的背影只有一个木拐棍陪着她。

对于素萍的情形，佟先想，大哥去世后，大嫂不问世事，那自己就是家里的老人了，于是让佟三接他回佟家庄，李氏也想回去，这么多年没回佟家庄不知家里的房子啥样，也想看看大嫂，佟先考虑李氏身体需要修养，让他缓一段时间再去，李氏答应，谁知从这次开始，发生了不可收拾的事情。

佟三悄悄的把他接到自己家，桃枝精心伺候，端水，端饭，甚至还给他暖被窝，这种贴心的照顾让佟先很满意，心想：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看看大嫂的亲儿子把他一个人撵到老院，还不如三儿，对现在的情形看，老了真要指望他了。

一次，佟三外出做泥瓦活没回来，桃枝一个人接佟先来住，晚饭时间她打开电视，吃着饭看着电视，老人孩子围坐一起好不热闹，等吃完饭，佟先逗着孩子，桃枝去厨房忙活，佟先觉得这样的晚年生活也不错，等桃枝收拾完又陪着孩子玩了一会，由于家里没生炉子，她让孩子们早早上床睡觉，等孩子们睡后家里安静下来，佟先坐在凳子上，腿上搭了一件棉袄看着电视，但扔感觉后背冰凉，桃枝见冻的缩着脖子的佟先，便让他坐在床上看，刚好也暖热了被窝，禁不住冷的佟先坐在被窝里。

第二天，桃枝依依不舍的送三叔到车站。为了拉庄稼，佟先掏钱买辆三轮车，接下来买了洗衣机，等佟三回来又盖了三间新瓦房。

盖了新房子住的就宽敞了，佟先来的更频繁，桃枝让孩子们去新房住，她和佟先住原来的房子。

李氏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了，就给佟先说：“俺也回去一趟，看看大嫂子，咱这个年龄见一面少一面。”佟先答应。

等回到佟家庄，李氏见了素萍激动的喊声大嫂，素萍拉着李氏聊了好久。等走的时候，素萍把李氏送到门口。

晚上，桃枝安排三叔三婶在新房子住，李氏客随主便，吃过晚饭，李氏想休息，于是让孩子们带着三奶奶去新房。留佟先在旧房看电视，桃枝坐在旁边陪着。

一会，桃枝说：“叔，外面凉，到床上看吧。”于是佟先和桃枝坐在床上看着电视聊着天。李氏左等右等佟先不来，起身去叫他，结果，还没进屋就听佟先和桃枝笑着说话，李氏没听清楚说的啥，走近些，隔着窗户看到他俩都坐在床上。

李氏的脑子嗡了一下说：“娘来，这个挨千刀的怎么和侄媳妇一起坐床上，真是作孽啊。”转身往回走，第二天，胃疼的她吃不下饭，干呕并吐了血，桃枝赶快通知佟玲，李海山开着拖拉机拉上岳母去医院，佟玲在车里揽着母亲，佟先见车斗里拥挤，便骑车跟在车后，桃枝见状也骑上车子跟着，随着拖拉机开动，佟先和桃枝被甩在后面，逐渐拉开了距离，李氏躺在佟玲怀里，远远的看着俩人，又气的干呕一阵，吐了口血。

复发的伤口使病情恶化，医生无能为力，告诉佟玲准备后事吧，佟玲心里难过，一直陪在李氏身边，李氏预感自己大限将至，用微弱的声音嘱咐女儿：“记住，千万别让他回佟家庄，千万别回……”佟玲抬眼看着外面的他俩，明白了什么，点头答应，李氏见心愿完成闭上双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李氏去世后佟先找到了佟三说：“三儿，你给你婶子披麻戴孝发丧了中不中？如果你把你婶子送走，我的家业就是你嘞。”佟玲盯着佟三，佟三看了一眼堂姐，然后对三叔说：“三叔，这不合适，俺也想发丧婶子，但俺没由头，名不正言不顺啊。”佟先听了有点发怒说：“什么由头，佟家现在的长辈是俺，再说，这是咱佟的家事，外人说不着，你不要有这方面的顾虑。”说完盯着佟三，佟三犹豫了一会说：“三叔，俺可能管不了，如果俺管了，那俺在佟家庄可就没法待了。”佟先真的生气了，说道：“你真不管？”佟三点点头，佟先失望的喊道：“出去。”佟三赶紧出来，心想：“要揽了这事，看堂姐那眼神，俺也难从他那得到东西，班都是他闺女嘞，俺才不上当。”骑上车子回家。

佟先没有想到，这些年拿钱吊着的三竟然靠不住，现在可好，终于应验了那句话：只看见绝户头吃肉没见绝户头入土。

他陷入了为难，佟玲说：“大，让李建给俺娘摔老盆吧，这都啥时候了还想以前那一套，再说外孙也是亲的，摔了到那边不都一样？”佟先说：“哪有外孙摔老盆的，以后在佟家庄咋还有脸面？”佟玲说：“那咋办？这人一直在医院也不行，总得拉回家啊。”佟先沉默了一阵，说：“套车，回佟家庄。”佟玲让李海山套好车，由李建赶着车到了佟家庄。

佟先下了车，站在自己从小玩耍的椿树下，抬头望着高大的椿树，感觉这颗树没有以前那么茂盛了，一半的树枝有点干枯，难道这颗树也衰老了吗？他想着不由得一阵悲凉，不知脚往哪走，老屋里住着大嫂子，但他没有勇气走进这所没有人气的院子，李建跟在姥爷身后不吭声，最后佟先转身朝佟立家走去。

佟立见三叔来了，逗着孙子装没看见，佟先喊了一声：“大小”佟立抬头露出惊讶的表情说：“三叔咋来了？”说着赶紧给他让座，倒水，张红银领着孙子出去。

佟先开门见山的说：“大小，你婶子没了，要埋进佟家祖坟，你看咋治？”佟立问：“三叔想咋弄？”佟先说：“得有个人摔老盆，你婶子走的太突然，原定佟三，后来感觉他不合适。”佟立说：“那得找个合适的人，不过这又不是啥好事，一般没人揽这事，按风俗，谁揽谁家要倒霉。”佟先说：“只要有谁揽，俺以后不会亏待他。”佟立哼了一声，心想：不亏待还能怎样，退休金你闺女拿着，你手里的钱都让佟三家哄的差不多了，你还能拿出多少？

他问：“三叔，你打算找谁？”佟先说：“大小，俺想来想去只有佟起合适，你能不能中间说说，俺知道这些年对不起他，让他做有点强人所难，你是大哥，你帮俺说说。”佟立听了立马绷住脸问：“你想让佟起送终？”佟先点头，佟立说：“他让你撵出来后已经认祖归宗了，他也不合适。再说，俺娘还在，这事俺可替他做不了主。”

佟先说：“你先给二小说说，随后俺去给他赔不是。”佟立盯着佟先说：“三叔，不是俺不尊敬您，您看看您这些年都干了些啥，现在想起佟起了，虽说你是长辈，但你做的有点过，从俺大帮你，到你帮佟起，这都是天经地义，就是当年不过继，你有能力帮他一把过分吗？相当于还俺大的人情了，最不该，你听信谗言找佟起打架，更不该连累俺娘，凭良心，俺大俺娘没亏待过你吧？三婶咋死的死你心里最清楚，你看你做的事，像个长辈吗？这些年你上班赚的钱帮过俺家吗？二叔家的孩子是您亲侄子，俺们不是？佟起从离开你，去新疆打工，又去县城打零工，你都没管过吧？石悦干农活，头都差点割掉你也没问过吧？俺虽和佟起打打闹闹，但他依旧认俺这个大哥，你呢？”佟先遭受佟立一顿数落，低头没有反驳，回想这些年真是宠错了人，现在想起佟三和桃枝谄媚的嘴脸真是有点作呕，心里粗粗算了一下，这十几年光给他的钱有三四万块，他家的新房子，拖拉机，三轮车，电视……几乎都是他掏的钱，还不算平时给他带的烧鸡，烧牛肉和酒。

佟先低着头用胳膊支撑着，回想起和佟起打架的那一幕，真是百感交集。

随后抬头对佟立说：“大小，你说的对，俺错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俺想在有生之年弥补佟起，让你娘原谅俺，你看俺咋做？只要这一关过去，叔感谢你。”

佟立说：“佟起这些年日子紧吧，你看看他到现在还是土坯房，要养孩子还要养老人，你让他发丧婶子不是雪上加霜吗？”佟先说：“所有的钱俺掏，俺弥补他。”佟立说：“你咋弥补，你直接给他钱他能要？他不是佟三。”佟先听到佟三就生气，对佟立说：“那咋办？”佟立说：“俺来想办法，你拿三千块钱放俺这，做通他的工作后，俺把这钱给他，算是弥补吧。”佟先听了心想，别说三千就是六千也行，当场同意。

送走佟先，佟立提着一只烧鸡到素萍屋里，见素萍喝的面糊糊就咸菜，赶紧把烧鸡撕开一盘端到跟前说：“娘，这咸菜都生蛆了，俺给您带只烧鸡，您趁热吃。”

素萍说：“放那吧，吃饱了，留着下顿吃。”说完收拾盘子，把烧鸡放在柜子里。见佟立这么反常，问道：“啥事，说吧。”

佟立说：“娘，俺三叔来找俺了，他想让佟起发丧三婶。”素萍说：“他咋说？”佟立说：“他想弥补佟起，想让您原谅他，俺刚才把他数落一顿，哎，真是可怜又可恨。”素萍叹了一口气说：“李氏挺在医院，他肯定急，人该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佟立说：“他求俺给佟起说情，俺想着，凭二小那性格，说情也白搭。”

素萍哼了一声，佟立不明白母亲的意思问：“那俺还说不？俺可不想趟这个浑水。”素萍看着佟立良久没有说话，随后，态度很平静地说：“你看吧。”说完收拾碗筷，佟立知道自己做不了主，三叔还得过母亲和佟起那关，不管了，反正钱到手，先晾他两天。

从母亲那出来，他就一直思考，怎样才能让母亲原谅佟先，让佟起原谅佟先，想来想去没想到好办法，绷着脸往家走。

李氏的遗体在医院每多一天佟先就多一份煎熬，这两天真是度日如年。

佟先给佟玲说了想法后，佟玲问：“咱当年对二哥那样，伤了他的心，他还能答应？”佟先说：“这个疙瘩还得俺去解开，俺这些年对你大娘一直愧疚，到了这把年纪是时候该解开了。”佟玲开始痛恨起佟三来，狠狠的说：“这个佟三，一到要钱的时候就来了，俺说啥来着，当初俺娘都看出来了，那就是靠不住的货。”佟先摆手不要提他。

天刚亮佟先就到了佟家庄，他悄悄走到素萍门前，敲敲门，素萍开门见是佟先，没有说话，佟先喊了一声嫂子，李建两手提着礼盒喊了一声：“大姥娘。”素萍看他一眼没说话。

佟先站在门口说：“嫂子，您还好吧？”素萍盯着佟先没有让进屋的意思。

佟先说：“嫂子，俺今天求您原谅来了，当初是俺混蛋，俺不该那样对您和佟起，俺错了。”说着跪了下去。素萍站在门口，拄着拐棍的手颤抖着，佟先跪着说：“俺错了，嫂子，原谅俺吧。”素萍冷冷的看着佟先。

佟先一直跪着，良久，素萍说：“你是为李氏的事来的吧？让二小给她送终？”佟先跪着说：“嫂子，俺没有别的选择了，这些年，俺一想起对您和佟起，俺都想抽自己，一直不敢回佟家庄，就是怕见您，俺对不起您。”说着啪啪的抽着自己的脸，李建放下礼盒想拉住姥爷，被佟先推开，素萍背过脸去擦泪。

此刻她有万句想骂佟先，但到嘴边又骂不出来，她愤恨的说：“你去找佟起吧，只要他愿意。”

素萍示意李建扶起佟先，佟先低头不敢看大嫂，说：“俺听嫂子的，谢大嫂指点。”说完在李建的搀扶下朝佟起家走去。

素萍看着离去的佟先，看着地上的礼盒，叹口气说：“因果报应啊。”

走到佟起家大门口见佟起正在刨木料，电刨机发出的声音让人听不见说话声，佟先进来叫了声：“二小。”便示意佟起关掉电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