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三十三

向梅虽不像张红银那样给素萍脸色看，但在她的挑唆下，做为文盲的向梅每天除了三顿饭，其余不管，出门走亲戚时她就把堂屋门锁上，素萍没法做饭只得去佟起家吃饭。

因配房用的是预制板，顶薄墙薄，冬天不保暖，夏天不隔热，冬天，素萍盖两床被子还冻得受不住，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棉袄盖上，没有暖水袋，她继续用打完吊针的玻璃瓶灌上热水暖脚，空气中的凉气让她每晚睡觉蒙上头，佟起不忍母亲受冻，又买了一车木炭给她，谁知佟立说：“这房子封闭严，木炭有烟，烧炭得开个门缝，晚上为了安全不要烧了。”于是他把炉子换成瓷盆，盆里放上木炭只在白天烧，把炉子放在佟玉屋里。

熬过漫长的冬天，到了夏天又热的睡不着，楼板晒透了，一进屋里热气扑面，加上闷热和蚊虫的叮咬，上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下半夜又被热醒或被蚊子叮醒，每天精神不济，后背长满了痱子，痛痒无比，佟起见状想把母亲接回老房子，毕竟老房子是瓦房，比楼板的要好，佟立考虑母亲去老房子后佟起给买的东西不方便拿，于是坚持让她住在后院，为了应付佟起，他在顶棚安装了一个吊扇。

刚装上确实方便了，素萍不用自己摇着扇子睡觉，但长期扇自己身体受不了，炸痱子又疼又痒，她问向梅：“孙媳妇，有痱子粉吗。”向梅不识字，拿出一盒滑石粉递给她，抹上还是痒，佟英暑假回来带了一盒痱子粉，倒了半盒给她，素萍捏起一撮往脖子上抹了一把说：“这个有效果，你大嫂子给俺不管用，晚上疼嘞睡不着。”佟英看着奶奶消瘦的模样，说：“奶奶，您用完再来拿。”素萍答应着出门。

谁知，这一走就是最后一面，秋后，素萍的脚肿的更厉害，走不了路，向梅看素萍一天天坐着等吃，便对她说：“奶奶，您把俺拉回来嘞玉米棒子给剥了吧，你看你干坐着也没啥事，俺晚上挂起来。”素萍忍着疼痛给向梅家剥棒子，到日头偏西也不见她回来，饿的受不了，起身拄着棍子到屋里拿出一包豆奶粉，用暖壶的水冲了一碗喝，这是佟兰给她买的，这几个孙女里面只有佟兰隔三岔五给她带些好吃的，体恤她，喝完豆奶粉，疼痛减轻了些，素萍看着空的豆奶袋子发呆，这段时间，她在疾病的折磨下心力憔悴。

佟起不忍心看着母亲受罪，便找佟立商量，说：“大哥，要不把咱娘送县医院检查下，对症治疗。”佟立皱下眉头说：“能吃能喝，看啥病？再说，咱娘今年八十五经不起折腾了，先吃药看吧，刚拿的药还没吃完。”佟起知道大哥又来这一套，心想，等吃完一定要给母亲看，如果医生让住院，怎样都坚持让母亲住。

素萍疼得受不住的对佟立说：“大小，俺这脚也肿了，脸也肿了，每晚都疼嘞睡不着，以前吃药还管用，现在吃药不管用了，咋治？”佟立说：“就你事多，你看看这一年光看病花了多少钱了？明天让佟生来给你打一针。”说完出门，留下痛苦的素萍。

佟起见母亲越来越憔悴，于是不管大哥找茬，他独自把母亲送到了县医院，经医生检查后，要求佟起立即办理住院，佟起问原因，医生说目前还不能确定，有可能是长时间抑郁加上器官衰竭导致。佟起赶紧办了住院手续。

躺在病床上，素萍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心酸流泪，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于是决定出院，佟起哭着求母亲住院，素萍对儿子笑笑说：“傻儿子，人都有老的那天，这是自然现象，就像韭菜，只有割了老一茬新的才能长出来，人哪有不老的，老人要给新人腾地方，再说，俺到这个岁数知足了，别花冤枉钱，出院。”佟起还要坚持，素萍生气的说：“你不出院我不吃饭。”看拗不过，佟起又拉着母亲回了家，路上素萍给佟起说：“二，俺走后，你们别大办，至于你可能又要吃亏了，记住，吃亏是福，还有，你三叔的事你还得管，有始有终，做到问心为亏。”佟起哭着说“娘，别说了，俺不怕吃亏，也不会不管，你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素萍笑笑，躺着地板车上看天上漂浮的云那么轻盈，那么好看。

第二天，除了远在陕西上大学的佟英没有赶来，佟丫，佟起、佟立和其他孙子孙女都等在门外，素萍一一交待，晚上，素萍见所有的事都交待完，一身轻松的她让佟丫给她擦洗了身子，穿上最干净的衣服，梳好头，穿好鞋，收拾整齐的她躺在床上，佟丫忍不住哭了起来，素萍安慰她不要哭，石悦劝佟丫，佟丫忍住眼泪跑出屋，蹲在老椿树下啜泣起来。

素萍安详的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老头子，俺来找你了。”最后她对佟起和佟立说：“俺的后事不要大办，不要多花钱，简单些。”说完看着眼前的哥俩，佟起眼泪打转，佟立点头。看着两个儿子，她艰难的笑了一下，永远闭上了眼睛。

素萍的后事没有那么隆重，兄弟俩把她与佟心合葬，合葬的棺材还是佟心的那口。

八十四岁的佟先发自肺腑的趴在嫂子坟前大哭，人的感情只有在接近死亡的时候才最真切。

佟英在千里之外听到消息时哭了，不想一盒痱子粉成了最后一面，印象里一直是奶奶要痱子粉那瘦弱的样子，一个佝偻着身躯，被病痛和酷暑折磨的瘸腿老太太，她悔恨自己没有能力把奶奶接到身边，每每想起心如刀绞，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成了她永久的遗憾。

假期回来，望着奶奶的坟茔，佟英伤心的哭不出来，佟胜说：“别伤心了，咱奶走了是解脱，活着净是受罪，再说，八十多了也是高寿。”虽是这么说，但在佟英心里是永远的遗憾。

在素萍离世后不久，老屋外那棵椿树死了，干枯的树枝像烧焦一般，历经春夏秋冬再也没有一片新叶长出来，人们都很奇怪，这个历经六代人的椿树也会老死。

在素萍去世后的第二年，佟先预感自己快不行了，让李建搀扶着他找到佟起，领着他倒自己的老屋前说：“二，俺把这个宅基地的地界给你说下，你记住，到时候想用这个宅基地的时候知道边界。”佟起跟在他后面，佟先指给佟起这个宅基地左边，右边，前后位置……随后问：“记住了吗？”佟起说：“记住了。”

佟先点了点头，又交待了些事情便回去了。

依旧是八十五岁，佟先去世了，佟起按照母亲的遗言，担起了孝子，埋葬了佟先。

事情办完后，佟玲拉来一个旧柜子，里面放了两床旧棉被，一张桌子，漆皮已经掉光。一口铝锅，一个大盆看年头也有几十年了，算是给佟起的遗产，其余再也没有啥东西。

石悦见佟玲拉来也不好意思拒绝，就留下了。

办完丧事后，有天佟起对石悦说：“俺梦到三叔了，他告诉俺说他衣柜里有个存折，里面有六万块钱让俺拿了花，说的真真的。”石悦说：“那衣柜里的东西俺看了，除了两床破被子，再没别的了。”

佟起苦笑。

石悦说：“别想了，李海山那么精明，轮不到咱。”

不久传来消息，李海山得了肝癌。经过一年化疗，来来回回花了六万块钱后去世了。

佟起不敢相信，石悦也感到不可思议。石悦说：“看来确实有六万块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会出事。”佟起说：“别信，有可能赶巧了。

石悦说：“哪有这么巧的，李海山用命替你花了整整六万。”佟起说：“人生无常，别胡想。”

佟英大学毕业留在陕西，佟胜和佟龙初中毕业去了县城打工，佟起虽对两个儿子给予厚望，但看他俩不想上学，也不勉强，去打工还能减轻家里负担。

石悦见儿子几个月换一个工作，干不长久也不行，春节期间听到在淄博铝厂上班的外甥说他们厂招工，于是让他帮忙介绍了进去，佟胜在淄博铝厂做了车间工人，活不重，伙食也好，还能按时发工资，可上了不到三个月，因厂子改制，合同工全部解聘，又失去了工作。

佟胜回到了家，这时媒婆找上来，佟起就张罗给他订婚，女方见佟胜长相帅气，不嫌弃他家穷，当场同意。

婚后，佟胜遇到了转机，由于岳父在沈阳做门窗生意，于是对他说：“你和玉芳来沈阳吧，跟着俺学做生意。”佟胜知道这是机会，爽快答应，在岳父的指导下，凭他的悟性很快掌握了量尺和下料，头脑灵活的他又掌握了谈生意的技巧，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两年后，他用积累的钱在沈阳买了八十平米的房子。

弟弟佟龙没有手艺找不到活，于是在家跟着佟起学木工，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木工生意在农村惨谈，县家具城的家具便宜实惠还好看，村里人都在那买，佟胜得知后说：“来沈阳吧，咱们一起在沈阳做生意，俺带你。”这样，兄弟俩在沈阳打拼，佟龙有木工基础，做门窗不在话下，学的也快，第二年他也按揭了一套房，凭手艺，自己租了个车间开个门窗厂。

在家的佟起，每次经过母亲的住处都不能释怀，对母亲有说不尽的遗憾。那棵枯死的椿树，被佟立砍掉，只留下了门口的树桩，路过的人有时坐下歇歇脚，孩子们有时跑来玩耍。

他很想逃离这个窒息的地方，过完年，佟胜要返回沈阳，临走时看到佟起的状态不好，怕他长期下去生病，自己回来照顾耽误生意，便说：“大，您和俺娘去沈阳吧，来帮俺在店里接活，看孩子，愿意不？”佟起说：“中，那咱一起走。”一刻也不想待的佟起回答的很干脆。

除了农忙回来收种外，平常一直住在沈阳，没事，佟胜和佟龙也不让他俩回来。

这几年中良的日子也不好过，处处受佟三挤兑，两块地挨着，佟三家种地非要多种出两垄，开始吕鸽和中良不管，等收割的时候直接给收了，为此佟三找到中良索要，两家又骂了一场架。

郁闷的中良羡慕中国和佟起，自己也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但无处可去，心里憋闷，吕鸽担心丈夫，去娘家商量对策，刚好赶上那边拆迁，大哥家分了三套房，除去哥哥和父母一家一套外，还多出一套，于是和哥哥商量想买下来，没想到哥哥爽快答应。

吕鸽回家和中良商量，中良说：“中，只要您哥卖，咱就买，那地离县城近，孩子上学方便，不像咱这三个村合用一个学校，阴雨天路还不好走，买。”吕鸽说：“那明天咱俩过去一趟，把手续办了。”中良答应。

第二天，吕鸽和哥哥一起到村委会办了过户手续，顺利的拿到钥匙。花了一个月装修，刚好秋收完全家搬了过去，平常没事不回来。

佟生因一次感冒多吃了一片消炎药丢了性命，平时他吃药都多吃，但那次医院聚会多喝了几杯，回到宿舍感觉鼻塞头疼，于是打开药盒趁着酒劲一次吃了两片青霉素，顿时天旋地转，心里难受就是吐不出来，胸口越来越闷最后窒息而死，事发之后，他的妻子女儿赶来哭的昏天黑地，父亲满仓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的晕厥过去，出殡那天女儿牵着弟弟佟阳送殡，懵懂无知的佟阳见全家对着棺材哭，问道：“你们哭啥呢？咱大呢？”听到孩子稚嫩的发问，佟生的妻子又一次哭晕，埋葬完佟生，女儿辍学去了县城打工，留满仓带着妻儿老小在家过活，往日热闹的家，败落下来。

没有地方算计的佟三见中国的房子闲着，想让佟霞帮他修葺好，他们住进来，那两处砖瓦房刚好给俩儿子住，他落二哥的院子。谁知佟霞说：“俺爹不回去了为啥修？”佟三生气地说：“那你爹百年之后咋办，也不回来了？”佟霞说：“百年之后俺把他送县纪念堂去，不回家。”佟三哑口无言，悻悻的回来。

要翻修中国的房子得需要一笔钱，佟三只好作罢，眼看着中国的房屋一点点塌完。

素萍三周年那天，所有在外的佟家弟兄都回来参加，仪式办的很隆重，轰轰轰咧咧不亚于周年。这次大部分钱是佟胜代佟起出。

佟立很满意，自己没少收礼，又没咋出钱，头一次笑脸对佟起。

等过事结束，佟起，中国，中良各又离开佟家庄。

不久，张红银因太胖在夜里突发脑溢血，幸亏佟立发现的早，便叫佟玉赶紧送往县医院，虽保住了性命，但留下了后遗症，口齿不清，走路不稳。事事得需要佟立伺候，佟立每天做好三顿饭后还要喂张红银，一直高傲自私的他没想到晚年还得伺候妻子。

他让大儿子和二儿子轮着管，结果都以各种理由拒绝，没法办的他想到三个女儿，佟立对她们说：“你们都不能及时过来，只有俺照顾你娘，还要看病，从这月起你们一家给掏三千块钱作为赡养费，要不你们过来轮流伺候。”三个女儿面面相觑，佟立生气的说：“不同意就来吧，老大半月，半月后老二，接下来老三。”佟荣说：“大，俺还有仨孩子呢，不能天天来，俺掏钱吧。”佟兰和佟冰也表示掏钱，佟立满意的说：“从今起每月五号给俺送来，你们该回就回。”三人纷纷答应。

得知消息后的大女婿耿耿于怀，对佟荣说：“你大当年就是想把我制服让我给他掏钱，我不上当，处处对我冷眼，见了老二家比见了你奶还亲，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脱，掏钱可以，你娘不能进我家门。”佟荣知道这些年丈夫不受待见，当年父亲把他撵出来，母亲还添油加醋挑拨他俩关系，心里一直不能释怀，现在母亲这般受女婿嫌弃真是因果报应。

佟兰和佟冰偶尔接张红银在家住几天，让父亲休息，但时间长了也不行，最终照顾张红银的重任还是由佟立做。

佟三见佟立过的日子不如他，见人就说：“佟家等佟立百年之后就是俺当家。”众人哈哈大笑说：“佟家庄就剩你两家了，还当啥家？”佟三还想解释，但众人没有采他，心情不悦的他回到家喝起了闷酒，不久，一场大病导致双耳失聪，他的世界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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