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史决·义匪篇 15 上

八月十一辰时

“跟我去风雅苑嘛！跟我去！”

吵吵嚷嚷的安长钰一时成为屋内焦点。隆岚钟右臂顺着拉住他的安长钰的双手甩动，从今天凌晨到这旅舍睡下前，安长钰就跟他说过这件事，当时他也没在意，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小声便躺倒了。谁想现在这妮子就抓住他的敷衍回答说事了。

无助转看安若素，隆岚钟得来的却是浅笑颔首，看来这位若素兄早就把他出卖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是提前设计好的阴谋。

“岚子，你今天就休息吧，这阵子你来回跑挺辛苦的，放放假咱们谁都不至于嘴碎。”

隆岚钟苦笑着咂嘴，说是休息，只怕这一趟下来，他不但不能休息，还得搭上多的。

“这里就交给我们，你是该放放假了。”孟旭卫盯住隆岚钟，不免应和。

隆岚钟仰天长舒一口气，“行，既然你们都赶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平波清默默目送隆、安两人下楼，远闻隆岚钟要吃馄饨，引得安长钰开怀大笑，声波杳遼，屋内迅速降温。安若素环视全场，起身来到窗侧，眺向街对面，商行大院里才出来寥寥几个雇工在晨练，妹妹和隆兄自然取道绕过，双方没有发生任何交集。

回到中央的座位，面对环绕自己、神情严肃的紫烟寨一干人，安若素沉声道：“我们可以开始谈了。”

“安公子想要我怎么做直接说，我尽力圆满。”平波清即时答道。

老钟拍拍身前正坐的年轻人的后背，他总莫名觉得那坚实似乎是空心的，“诶，小波子，咱们是一个寨子的，怎么能总是我行我素呢。”

平波清闻言启唇，却没有发出声响，一声不吭转向安若素。

“如果安公子能详细跟我们说说计划，那就再好不过。”孟旭卫抱胸启口。

安若素赞同似环视屋内，“安家是红叶城三大家族之一，从很久之前就掌控着整个红叶郡主要的商业网络，人脉极广，为了方便管理，第七代家主安默年创立了所谓‘商行分管’的制度，在总商行下设立东西南北四个商行分处，掌管红叶郡四个方向的商业。

这个制度最开始是为了方便管理产业，提高效率的，可是对四个分处的绩效考核后来慢慢变成了内部晋升的关键，安家因为几代人里人才凋零，无力独自运营安氏商行，不得不在整个红叶郡找人才吸纳进来，虽然安氏商行还安着安氏的名头，实际上北边、东边、南边的分处商主都已经不是安家的人了。

我二十来岁就做了西处商主，东西南三边的商主早就不满了，他们都在我的商行里安插了眼线，时时想要找借口把我扳倒，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巳时

久已习惯起早的齐语生缓缓从木塌上爬起，尽管一个多时辰以前他就醒来，但是盯着天花板发呆也不失为一件乐事。纹理辐辏蜿蜒，交结盛放，牵引着他起身走向阁楼小窗。俯看院落，雇工们忙不迭装货、起车，脑袋绕了一周，却不见老朋友的身影。

拿起桌上叠好的衣装，用工精料的贴身便服穿在身上恍若云间遨游。出了阁楼一路朝下，个个回应向他毕恭毕敬打招呼的家仆，在后园引泉稍稍洗漱一番，齐语生叫住搬货过来的精壮雇工，“小兄可知道安商主去哪了？”

“哦，商主啊……”雇工肩扛木箱，说着路过齐语生身旁，却蓦地变了脸，“回大人，商主方才出去送货了。”

“看来挺忙的。”齐语生喃喃自语，一时没了下计，登上檐廊，筹划着打发接下来一天的行程，不想却迎面撞上了出门的老人。忙拉住望后踉跄的老人，“班老，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齐公子不用在意，”管家班老摇摇手，舒平褶皱，慈祥笑着，“家主方才外出了，怕您不自在，特意嘱咐我让您把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事情随时吩咐老倌，整个西处商行任您出入，如果您觉得无聊，可以出去走走，出了这条巷子就是商肆街，有许多城西有名的茶馆。”

“班老有心了，后生……”

“老班，听说安商主和杨晶出去送货了，怎么回事？都没跟我们说一声。”

齐语生正说着，身后突然窜出两个汉子来势汹汹将他打断，话锋直指班老。

“双代办，朱代办，你们稍安勿躁，家主只是和杨代办出去做生意，想来午前就能回来，你们有什么事可以等家主回来再说。”班老拂袖便要走开。

“诶，等等！老班，我们确实是有急事！你告诉我们商主是往哪边去了？”

“往仙乡镇去了，他们托的货物比较重，你们现在启程，想来到城门处还有机会赶上。”

“多谢多谢。”朱、双二人相觑点头，即刻动身撞过雇工出院，望西而去。

齐语生仰首挑眉，问道：“班老，那两个人是谁？怎么如此无礼？”

“那两个是北处派来的代办双信和东处的朱茂师，他们就这性格，一直和家里的雇工、仆役们搞不好关系，一副清高嘴脸，真是作孽哟。”班老摇摇头，自进屋忙活去了。

却说朱、双两个夺门径直向西赶去，一路问过路人，得知莫马夫驾车行出不远，更加快脚步，可是一直出了城也没有见到什么马车，放眼一马平川的原野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有稀稀拉拉的游人。

“双哥，这下怎么办？”朱茂师问道。

“再往前追会儿，要是追不到就算了，老班不是说商主午前会回么。”

朱茂师细瞧地面草痕，忽而唤住起腿便要向前的双信，“双哥，等等！你看这是什么？”

双信顺着朱茂师的手指望去，隐约察觉到地面上老草倒向的微妙，蹲身沿着草向一路琢磨，抬头极目，一条远无边际的痕迹跃然眼前，“这好像是车辙。”

“看这条路的通向，应该是往幕开林去的。”

双信点头示意，两人又转蹄一刻不停往幕开林赶。

幕开林东林口，安若素刚从马车上下来，与红叶城东司安小吏交涉。

“官爷，我们赶着去仙乡镇送货，绝对不打扰您们公事，还请您们行行好让个路。”

“安公子，不是我们不想让路，这条路上凶险异常，恐怕你走起来也瘆人。”小吏伸手示意，安若素也只得停下揣兜的动作。

“安公子！安公子啊！哈哈，好久不见！”

安若素延颈里望，本来要问问林径里的情况，不想老熟人呼喊着迎面走来，看来马车到得林口之前，就已经有小吏认出，并到林子里汇报给主事的了。他从小吏身旁横穿而过，向老熟人挥挥手，笑道：“没想到向司安亲自出马，实在冒犯，冒犯！”

“唉，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看你这样子，是要去郡西送货吧？这条路只怕是行不通喽，路上死了好几个人，场面血腥得很，安公子这样的贵家公子，还是少沾点这种晦气比较好。”

“向司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商主走南闯北，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会怕两具死尸？”杨晶已远远听了好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寂寞摸下车，径朝向伍过来。

“昨天我才去过郡西一趟，只是没有取这林道，没想到短短一天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凶案？”安若素说着望向伍眨眨眼，侧头瞥向杨晶。

“你们到林子里去把尸体处理好，这里有我就行了。”向伍吩咐三个随吏，三人相视交流，顺从地深入林间，隐没在视野中。

杨晶慢慢走近，疑惑向伍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试探性地问道：“向司安，你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是，杨代办说的当然有道理，可也不见得小人说的就没道理呀，是吧？”向伍打趣地冲杨晶笑脸来迎，“贵人身上当然要多点贵气，沾上晦气，哪怕只是一丁点，都不见好。”

“行了，杨代办，你也不用再说了，”安若素拦下正待回嘴的杨晶，自与向伍说话，“向司安，我们也不强走这条路了，只求在旁边的林子里方便一下，不知道司安意下如何？”

“安公子自便。”人高马大的向伍横在林口前，抱胸不动，活像个罗汉。

安若素毫不含糊，叫杨晶拿上铲子，两人就这么在向伍面前取道茂密丛林，来到幽深处，直到安若素率先停下，拿出铲子就在地面上刨坑翻土，杨晶虽然不明就里，但见安若素做得坚毅，竟也不知不觉被调动起来和安若素你一铲我一扬地干起来。

“商主，我们这是在干嘛呀？”挖了近两尺，杨晶擦过一把汗，禁不住问道。

安若素一把将铲尖插到土里，双手撑住铲柄，两兄妹都爱故作神秘，“你觉得是在干什么？”

杨晶眉间皱出个浓厚的“一”，愣了好半晌，拖得安若素拿起铲子又要继续干，才微声道：“莫不是……要把托来的金子给埋了？”

“这金子，是不拿白不拿的生计，”安若素嘴角止不住上扬，“你想想，现在郡西都在打仗，哪还有闲工夫管我们？我们只要说这金子被路上的劫匪给劫了，哪个会怀疑？到时候只要再找个时间出城把这金子运到扶济区卖出去，我们就几辈子不用愁了。”

杨晶眼前一亮，欣喜一时盖过疑虑，“还是商主有办法，就这么一手就把这么多钱揣进兜里了。可外面那向伍怎么办？他可一直都盯着呢。”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种勾当我和他不是第一次做了，给点封口费就行。”安若素稍用手劲，掌中的老茧早已没了知觉，“言归正传，你知道劫去我们黄金的是谁吗？”

杨晶面对安若素投来的期许目光，顿觉心头一凉，下一瞬重重摔在残叶满布的地面上。

“就是你，杨代办。”安若素停下手中动作，面对倒下的杨晶，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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