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史决·义匪篇 15 下

平波清麻溜掏出麻绳，将手绢塞进杨晶嘴里，借着绳索绑紧，手脚一并捆好，一个标准的人粽就大功告成了。一手张开麻袋口，一手提起杨晶，平波清整个扔人系口的动作毫无滞涩。此时此刻，安若素竟有些忍俊不禁，到这种地步，他多少也有些理解隆岚钟那种不羁，手上铲土的动作幅度愈来愈大，厚重的沙土扑打在树叶上，一头沉浮。

平波清结了手上的活，捡起地上铁锹也要来帮忙挖坑，却见来路响起一片急促的“沙沙”声，下意识靠到树后，进入平波清视野中的，是熟悉的老者。

“莫叔，您怎么来了？”安若素松懈下来，问道。

莫马夫瞥过一眼地上的麻袋，喘道：“少爷，那两个北处和东处的走狗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双信和朱茂师找到这来了？他们到哪了？”安若素咬唇问道。

“我方才到车后看金子，无意间就在原野上看见了那两人，他们没有看到我，正往这边走，现在应该还能赶在他们来之前回到马车那。”

“好，立马动身，”安若素当机立断，身子挺出了半边，不忘挥手吩咐，“平兄，就麻烦你守在这，之后我会把他们带过来的。”

平波清不语点头；安若素动身携莫马夫往林外赶，到得马车处时，向伍已然不见，他来到车后翻看车中财物，都还完好无损，刚下车便撞上前来问询的双、朱两人。

“你们突然来这里干什么？”

朱茂师闻安若素言语不逊，又见一张板面脸，难得赔出一副笑脸，“商主，我们这不是尽分内之职嘛，您看您要到郡西做这么大一笔生意，怎么不跟区区们说呢……”

“这笔生意是我昨天到仙乡镇就和荣镇长谈好了的，回商行又不见你们人，早上我见你们睡得香啊，不忍打扰你们，只好先和杨代办去仙乡镇结了这笔生意，等回去再跟你们说。”

朱茂师瞄过立正不语的双信，凑近安若素低声道：“商主，既然我们赶上来了，就带着区区们一起去吧……”

“行吧。”安若素不屑再看这个满面油光的男人，自顾自到林口看风景去了。

双信掀开车帘，车厢地板放着长布覆盖，整齐堆叠的条状物，金条旁，座下底柜的一块木板拆卸在地，没有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合上车帘，见朱茂师无聊打起哈欠，他反走向安若素。商主的模样有些狼狈，一双钉鞋上覆盖许多尘土，衣服上褶皱推叠，服尾还沾了几片树叶，绑起的长发，偶或翘起半椭圆，倒是给层次分明的乌黑亮发添上不少凌乱感。

“商主，杨代办去哪了？”

朱茂师闻言寻到车里，才发现并没有杨晶的身影。

“杨代办？他在树林里方便呢，我们停在这就是为了等他。”安若素指指树林南面，说着望林里探了探头，“他也去了挺久了，还没有回来，我去催催他吧。”

“我也去。”朱茂师举手跟上，须臾间便和安若素隐蔽在浓密的树丛中。

双信瞧过神情恍惚的莫马夫，也一同盯向树林，问道：“老莫，荣镇长要做什么大事，突然要这么多黄金？这一单可把我们西处的储金给掏空了。”

莫马夫收回目光，悠然自得靠在横木前，挑逗着马儿，点抽起了旱烟，笑道：“我只是个使马的，大人们的事情我哪敢多问呐，就是问了咱也听不懂呀。”

“两朝老臣，谦虚了。”双信走到马前，西风轻拂衣裳，就像他的话一样不痛不痒。

难熬的沉默，莫马夫半翘的二郎腿抖动着，每一口凝重的呼吸，都能带出两股纯白的烟幕。巍然屹立的双信，让莫马夫想起郡西站岗守卫的郡兵，一根长矛，一个水袋，一身鳞甲，不避寒暑。不管是在何样的夹缝中，这都是最后的归属和终点。

飞鸟惊起，惊叫透林。警觉的双、莫二人立马行动起来，一前一后进入树林，循着叫声深入荫野之间。这杂草横障的前路似乎没有尽头，摇曳的光斑给幽闭的空间指出边缘，双信已然迷失在阴凉的牢笼之中。十多年前的情景再现了。

“商主，老莫！”

呼声没有回应，令人不安的气息渐渐逼近，扫视环身林木，隐约瞟到窜动黑影，双信抽出所佩短刀，耳闻风声急起，人影从身后高处飞来，他反身应招，手中短刀瞬时便被拍飞。情急之中，双信左手擎住来人右臂，不想那人一个半旋一记膝击打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手力一松，倒在枯叶丛中。

平波清舔舐棘尖划伤的右臂，反压住双信手臂，将其牢牢绑上。双信费了好半天劲才缓过神来，模糊的光点重新聚焦，俊秀的脸庞显现眼前，他胸膛大幅起伏着，低声问道：“你是齿蛮的人？”

平波清不作回应，将双信手脚捆好站起身来。安若素浮现于阴影之中，端的轻松自在，“三个人一起捉了，倒是正好。”

“不要乱动，不然你手脚不保。”平波清一脚踢在侧躺的双信腹上，一口苦水应脚而出，这苟王八经受不住，又是一片半昏半醒。

两个花了些时间挖坑将金块埋好，又用尖刀将马车身戳得破破烂烂，携着三个麻袋，准备正式回程。

眼看马车转向，平波清立于车尾遥看幕开林深径，重重敲了敲车棚，“安公子，好像还有隐患吧。”

安若素看着背对自己的平波清，双手交叉，点头道：“确实算个隐患。”

平波清跃下速度变缓的马车，却见林子里三道人影朝这边而来。

“安公子！等一下，在下还有话要说！”

安若素来到车后与向伍三人正对，笑道：“向司安，我们正准备绕路呢。”

“安公子，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掩饰了，”向伍瞥眼平波清，不觉望后退了一步，“安公子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这我也管不着，但是我个人还是很看好安公子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你看好东西。”

“哦？”安若素略显惊疑，从兜里掏出一个锦囊，直接扔了出去，“这是一点辛苦费，还请司安务必收下。”

向伍左边的小吏听得“呯哩哐啷”，早按捺不住，正要伸手去接，他主子一个下捶却打得他双手生疼，那袋宝贝也落在地上欢快演奏起打击乐。

“安公子，这是我们分内之事，给这东西就见外了，”向伍说着一脚将锦囊翻滚回安若素身侧，“不过等公子将来宏图大展，还希望不要忘了兄弟们。”

安若素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缓缓弯身捡起锦囊，理下一番思绪，轻笑道：“既然向司安这么说，这份人情我就收下了，来日再报。”

目送马车缓缓离去，向伍终于松了一口气，换上两个小吏准备到西口安排下一步工作，走出几十步才发现柳惜时落在身后没有跟上来。

“柳小子，你还杵在那干嘛呢！做事了！”向伍见这小子喊不应，便携随从小吏再原路返回，“还在想钱的事呢？别想了，不是咱们的，终究不是，想了只能伤身害命。”

“司安，那个臭金贵的富家公子的钱咱们为什么不能要？他都要给咱们了！”

“你懂个屁，那钱拿了是要命的，你以为那公子哥身边的男人是吃素的？”未等向伍发声，他身旁的小吏先骂起来了。

向伍颔首重拍柳惜时臂膀，“这次小斌还真没说错，那男人一看就是个扎手的。不要气馁了，就当咱们做了笔生意，现在虽然没什么收益，以后的收益可大着呢。”

“我才不要跟那群臭金贵做生意呢，晦气。”柳惜时气冲冲地朝西边去，两人顺势跟上。

向伍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小吏，不禁笑道：“小斌，虽然你不说话，但我知道你还是向着柳小子的。”

“老大，我……”

“我也不喜欢那群臭金贵，可是人活在世上，就不能四处树敌，不然就毫无胜算，这是我这个粗人在红叶城街上混了十多年得出的最大的真理。”向伍伸出食指，这手指似乎带着嘲弄，却又忍俊不禁。

后记：

“好！跳得好！”福临楼大厅，酒足饭饱的男人们情绪高涨，都对着高台中央翩翩起舞的女子欢呼喝彩。钟声余荡未落，女子一舞已毕，在众目睽睽之下，跃到台下坐在最后排的男子身边。

“想不到你还会跳蛮舞。”男子带着姗姗来迟的鼓掌，迎接凯旋的佳人。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女子嗔怪着，仿佛天仙下凡，在男子身边飘飘落座。

“好一个长袖善舞的美人。”

“长袖善舞才不是这么用的。”

“不，”男子驳回女子的话，食指横在两人面前，眶间那轮橙光，愈加显眼，“就是这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