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史决·义匪篇 14 下

“嗯？”空廌抱胸静待隆岚钟下文。

“我抽烟的原因和空司刑一样。”

空廌一时语塞，与隆岚钟相视片刻，两人尽皆哄然大笑，这便是所谓“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空司刑最近有什么烦心事？”隆岚钟收住大笑，问道。

“瞒不过隆兄火眼金睛，情况比较复杂。”

一阵沉默，隆岚钟划火再度点燃一根烟，在这重屋之前，遥远处的片瓦也看得真切。油光淌在斜面滴落在交错纵横的小径上，两人仿佛身处一片空旷的荒原。隆岚钟心脏开了一个风洞，无影的空气穿梭自如，传递着毫无规律的音符。

“岚钟哥，你怎么还在楼上发呆呀！跟我进去玩两把，你一定会觉得好玩的！”

空廌闻风而动，正见身着“宣尚衣”的高挑女子雀跃地呼唤，这宣尚衣是西边宣尚郡齿蛮女子的常服，贴身紧尾，凸显标致，便于行走，高挑女性穿来颇有飒爽英姿，因此在红叶城贵家女子间很受欢迎，这女子身上服饰色泽明亮，纤微折光，想来价值不菲，粉唇黛面的娇容，辨识度极高。看到这，他憬然明白隆岚钟来这偏僻赌场的缘由——安家千金安长钰的嗜赌成性是远近闻名的，可怜这位“隆兄”为求生计，也不得不揽下这种应酬。

空廌站起身准备离开，安长钰见到他却双眼发光，来了兴致。两步作五步踩着侧梯登上二楼，“原来是空司刑，刚才没认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安小姐客气了，我正要回府上处理公事，没想到这么巧。”空廌努力移回飘忽不定的双目，那团透凉自胸腔扩及全躯，为了不打寒颤，他只能祈求天上的阳光突破浓密的云层，然而最终拯救他的，依然是从胸腔扩张而出的热流。

“哈哈，是挺巧的，不知道是谁介绍空司刑来这里的？挺有眼光的。”安长钰步步紧逼，危殆的风色直将空廌推向露台边沿。

空廌顿下脚步，一个巧妙的转身在两人身间插入呆滞的隆岚钟，避开熟悉的椰香，他的心弦才得以更张稳固，淡淡道：“我是外出散步偶然走到这里的，不曾想这样偏僻地界，也有一片世外桃源。”

“空司刑从城东走到城西，还能碰上‘风雅苑’，当真是太有缘了，我给司刑送点本金，司刑不如来玩两把，说不定能大赚特赚呢！”

“你胡说什么呢。”隆岚钟对着安长钰一个劲地翻白眼，安长钰却视若无睹，灵眸直勾勾抓住隆岚钟身后的空廌。

空廌作揖笑道：“安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府里公务繁忙，分秒必争，我也得赶快赶回去了。”

安长钰见空廌要走，作势要拦，不成想隆岚钟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了一旁，趁安长钰咿呀作痛之时，空廌顺楼梯投入星罗海洋的环抱之中。

“你就不会对女孩子温柔一点嘛！”安长钰甩开隆岚钟的手，气呼呼摔在藤椅上。

“长钰，这么多鬼点子，迟早会把自己带进去。”隆岚钟丝毫没有“悔过”之意，看着安长钰吃瘪的样子，竟哑然失笑，平复心绪后，才缓缓劝道。

“哎呀哎呀，岚钟哥说什么都是对的，行了吧！这么一搞，我都没心情玩了！回去了回去了！”安长钰一跃而起，像只轻盈的小鸟点触石阶，踏着优雅的舞步踮脚轻轻扭身，直朝西边走去。

“大小姐，你要去哪呀？弓少爷才来呢。”

“没兴致了，不玩了，回家了！”

隆岚钟才要跟上，眼见“风雅苑”里窜出一个牛高马大汉子；这汉子若有所思，注意到路过的隆岚钟冲他憨笑，隆岚钟点头示意。脱开风雅苑，隆岚钟快步赶上闷头猛冲的安长钰。

隆岚钟跟在安长钰侧后，偷瞄女孩侧脸，试探性问了，“今天赢了么？”

“当然要赢了，人生处处都输，要是赌场上再输，那不是太失败啦。”安长钰自不回首，把两臂的袖子给撸到了手肘前。

“这点上我还是挺佩服你的，能把概率的游戏玩成稳操胜券，在这红叶城里，也就独此一家吧。”

“那你可必须佩服我，要是在赌场上不赢我就没饭吃了，这里可没人养我。”安长钰漫不经心观望小巷两旁，难掩得意。

隆岚钟也很喜欢晴日午后在这样的巷道里散步，石砖金水，木栅盆栽，偶尔捎来消息的呼唤，锅碗瓢盆打击的天然音符，只要伸展双臂，就能拥抱大半个世界。

“快躲起来！”

隆岚钟独属的宁静蓦然破碎，随之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安长钰一改常态的严峻神色。这丫头抓着他的衣角闪入拐角，借着屋檐下门前墙壁旁的阴影藏匿身形。

不多时，一伙强人堵在拐角处，为首那人高如孤竿，四肢趴在墙上，是只巨大的竹节虫，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喽啰，正有方才想要劝留安长钰的汉子。

“人呢？突然就不见了？”瘦竿连吼带叫，登时一脚抵在墙角。身后众人四下张望，终究寻不得草蛇灰线。

“弓爷，要不我们兵分两路去找找看吧。”汉子建议道。

久久不闻瘦竿回应，众人全当他默许，极有默契分作两队，一队往西，一队向北。

隆岚钟眼见一队近来，将安长钰护在身后。汉子领头的一队人马跨似流星，一步两步兔窜而来。隆岚钟肩上柔手抚弄，他回以掌心老茧的摩挲，扫视周遭称手的家伙。

“行了，回去吧，再追估计也追不上。”瘦竿突然发话，近在咫尺的汉子一时逼停。

“弓爷，按他们那个走路的速度，应该还没走远呢。”

瘦竿不耐烦地咂嘴，骂道：“你是头蠢驴吗？我们就跟在后面，两个大活人突然就不见了，肯定是发现我们了！既然发现我们了，还能让你找到？”

“那怎么办？”

“往后的日子还多得是，咱不差这点时间。”瘦竿唤回众人，一行人沿着原路慢慢往回走了。

“跟着那婆娘的男人什么样子啊？”

“长得不高，但感觉挺精壮的……”

……

耳闻众人走远，隆岚钟回过身，恨不得整一整疯妮子，下见这妮子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俏皮地对他回送秋波——惯用伎俩，他却无可奈何——事有一有二，且知事已过三，“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弓新城，你认识么？”安长钰眨巴双眼，故作神秘。

“闻所未闻。”

“嘿嘿，我就知道你孤陋寡闻，”安长钰一个华丽的旋转，引着侧脸不屑的隆岚钟望前走，“他是弓家的公子，我这么说你总知道了吧。”

“红叶城三大家族之一的弓家。”隆岚钟答道。官守从来没有册封过什么“三大家族”，这红叶城里的人可都是心知肚明。管理军政的易家，掌控大部兵权的弓家，以及垄断红叶城乃至辐射整个红叶郡商贸的安家，三者相互制衡联合，共同构筑塑造了红叶城今日局面。

“没错，”安长钰仰头轻笑，“这位弓新城弓公子不知道是谁引来的，才来风雅苑三天就输了五枚金币给我，我早就看出来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来找我肯定是为了把钱讨回去。”

“那你干脆把钱还回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去我还能陪着你。”

“我才不要，我自己凭本事挣的钱为什么要还回去？”安长钰说着取下腰间钱袋把玩，打趣地望向隆岚钟，“再说了，要是把这钱还回去，我就要吃不起饭了，到时候岚钟哥养我？”

“你……”隆岚钟话要出口，蓦然一振，转而咽了下去。

“我怎么了？”安长钰即刻变脸，带着质问抵触头侧长角。

“我是说，我有件事想拜托你。”隆岚钟态度一下子软下来，扯着半像不像的谄笑低声下气。

“咦~岚钟哥这个样子真恶心，离我远点。”安长钰加快步伐，一时将隆岚钟甩在身后。然而她走不几步，巨力右肩拉住，饶她寸步难行，回头望去，隆岚钟正面色漠然。

“虽然我确实不擅长做这种事，但是你这么说也太伤我自尊心了吧。”

安长钰眼波流转间，熟络地呈现给面前男人她的仰首可怜，“这种玩笑，我以后再也不开了。岚钟哥应该知道，我们之间，谈情伤感情，直接谈钱就好了。”

“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你有当奸商的潜质，我才要铺垫一下。”隆岚钟移开目光，不由叹息。

“嘿嘿，那也要按活定价嘛！说吧，想要我帮什么忙？”

“我想要你帮我搜集空廌的资料，包括他最近发生的大事。”

“岚钟哥是说……刚才城东的空廌？”

“还有叫这个名字的？”隆岚钟耐不住反问。

“就这样的小事啊！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安长钰拍拍胸脯，惹得隆岚钟直翻白眼。

“先把价钱定了，省事。”

“我不要钱。”安长钰甜美笑道。

“嗯？”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安长钰竖起右手食指，分节分明的条纹环成半圈，红白两色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