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相守 第八章 你怎么还活着呢

方祈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见自己站在一条山路上，山路弯弯绕绕，延伸向黑暗的林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尽头。他听见阵阵的哭声，看见低飞的乌鸦，闻见香火燃烧的味道，身侧是白色的魂幡在空中飞舞，阴沉沉的天空，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夹在人流中，被簇拥着往前走。

他迷茫而又彷徨，不知将去往何方。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他脚下一空，从山路上滚了下去，明明是梦，他却有种疼痛的感觉。恍惚间，他看见自己身边围满了人，他们窃窃私语，在指责着什么。

方祈抬起头，试图看清他们的面孔，但他们站在黑暗里，他们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黑影，他们犹如复制粘贴的乱码一样，每一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方祈什么都看不清。

这时，有一个身影在他身前蹲下，透着那片黑影，他似乎正盯着方祈。

“方祈，你怎么还活着呢？”

质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夹带着愤怒，似乎来自面前这个人，又似乎来自于他的胸腔。

方祈如有所感般，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鲜血，刺目的红色，几乎将他吞没。

下一刻，方祈突然从梦中惊醒，快速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中冲出来，血液的快速流动，让他感觉到全身都在发热，似乎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顷长的月光穿过窗柩，落在床上，像是铺了一层细密的霜。方祈望着天花板，忍不住有些出神。

良久，室内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抬起手，半遮住在眼睛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已睡意全无。

又躺了几分钟以后，他翻身下床，随便找了件外套穿上后下了楼。

他今晚喝了点酒，有些头疼，难得早睡，结果到了半夜还是醒了，也不知道余飞他们喂大黄没有。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啊，已经快要四点了啊。

大黄睡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听见动静，抬头向他叫了两声，在认出是他以后起身摇着尾巴跑向他，看起来似乎是没有被喂过的样子。

方祈下楼转了一圈，也没有点灯，就着月光给大黄喂了食。

然后就坐在厅堂前的石阶上，静静的瞧着大黄吃饭。

夜里的台阶寒气入骨，坐在上面一个身子都感觉得到寒意，方祈就那么坐着，感受着这份寒意，仿佛要用这晚风将自己吹醒。

余飞他们吃完以后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回屋了，所以现在庭院里只有他一个人。

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此刻在夜色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默默的生长。水槽方向传来滴水声，一滴一滴，缓慢而又富有节律。院外传来阵阵鸡鸣声，是邻居张姨家的大公鸡在叫。

方祈不知道从哪拿的烟，借着月光用打火机点燃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随后又缓缓吐出来，烟雾随之飘起，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其中，颇有一番吞云吐雾的滋味。

他低着头，眼中晦暗的神色不掩，一闭上眼，脑中全是方才梦中所见。

这样的夜晚，他一个人已经不知不觉度过了无数次。

烟继续燃着，辛辣的香烟味，似乎想要冲淡方祈鼻腔中的香火味，他盯着黑暗中的那一点火光，痴痴的出着神，眸中的黑色，几乎要将人全部吞没，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灼烧的刺痛感，他才回过神来，敛了神色，眉眼低垂去看痛感的来源，原来是烟烧到了头。

这时，邻居家的大公鸡发出了长长的一声鸣叫，方祈抬头向天边望去，那泛着鱼肚白，要天亮了。

...

那天晚上余飞接到的电话是家里打来的，那之后没过几天他就走了，方祈和文艾也是各自忙碌，偶尔一起吃早晚饭，几天下来碰面的时间少的可怜。

又过了好几天，文艾才终于有了休息时间，只是她回到药馆的时候，方祈却不在。

那天来的是个叫陈枝的小姑娘，她也是方祈爷爷的学徒，只是来的比文艾晚了些，后来也一直留在小镇上，没有离开过。

文艾找她打听时，她正在后院里面晒中草药，日头正好，正适合晒晒草药。

文艾在她身后瞧了一会，直到她看见了自己才和她打了招呼。

“文艾姐姐，是有什么事吗？”她问。

“我想问问你们方老板去哪了，今天药馆人也不多，怎么不见他？”文艾笑了笑，问道。

陈枝了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笑眯眯的说：“今天方老板不在，镇上的李奶奶病了，她儿子不在，又没老伴，玉米地还没弄出来，又正是割麦子的时候，没人帮她忙，方老板知道后帮忙去了。”

听见她这么说，文艾有些吃惊，默了片刻以后，又问了位置便去了。

等按着陈枝指的位置走到时，文艾才明白为什么方祈要去帮李奶奶了。

李奶奶的地里的玉米已经收得差不多了，独独留下一些有些枯黄的杆子留在地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而且今天的日头那么高，来田间干活的确是个苦差事。她站在田埂上看了一会，发现地里的杆子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却不见半个人影。

此时正值农忙时，家家户户的地里都是忙碌的人，这样就显得李奶奶家这边有些冷清了。

文艾又往旁边绕了一下，这才发现在旁边过去几步是一块麦地，而此时方祈正站在其中弯腰割着麦子。

日头毒辣，他的脸被晒得有些发红，他的肤色本来就有些偏黄，此刻看着都快晒成古铜色了，不知是谁给他了一顶女式的遮阳帽，戴在他头上倒反显得有些滑稽。

在他前方还有两个人在割着麦子，看着有些眼生，应该是李奶奶请的小工，麦子熟了，要快些收掉，不然等雨来了再收，麦子发霉了可就不好了。

“哎，这不是文艾丫头吗？”

李奶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看见她站在那，有些高兴的上前和她打着招呼。

文艾回头，看着李奶奶笑了笑：“李奶奶好。”

李奶奶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她：“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一直没遇见，没想到今天在这碰见了，这么大的太阳，不在家里歇着，怎么想着跑这来了。”

文艾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说：“听说方祈来这边给您帮忙，我来送些吃的东西，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