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七十一章 温体仁的故事——拔刀

复社的纠结不在温首辅的考虑范围之内，事不大，也不难，不是泱泱大国堂堂首辅应该操心的事。

温首辅安排弟弟入社后没再过问，不必担心结果，这种结合完全双赢，用膝盖思考也知道复社也会答应，钢刀和元宝之间不难做出选择——除非复社高层的脑子里进了水、并且进的还是开水，而脑子进开水的复社是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

复社高层经过了一番深入思考，反复假设、论证、演绎、推理，最终得出结论：复社的最大闪光点是他的革命性、纯洁性和民粹性，与其它组织最大的区别是理想信念记心头、坚持原则不回头、咬定青山不松口，一条道走到黑，这是他们克敌致胜无往不利的法宝。得罪首辅树了大敌固然可怕，而原则的散失则会侵蚀复社的根基，骨质疏松比外部压力更可怕，大树往往是从内部先烂，组织经常是从内部崩塌。

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不能两全其美，那就顾一头吧！张溥不再纠结，明确通知复社江南分社：拒绝小温的入社申请，并永久取消其入社资格。

安排下去后，张溥闭目半躺在太师椅上，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在野外碰见饿虎时一定不能逃跑，而要挺胸抬头与之对视，若能露出不屑或微笑的表情更妙——这样虽然不能感化或吓退饿虎，但可以死的有尊严些。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来呀，你打我撒，你打我撒！

几天后，复社江南分社社长将入社申请糊到了小温的脸上，然后用很刺激的语言怼他：“想入社，NODOOR，这里全是正人君子，不适合你”。

张溥的强项决策赢得了大量的掌声。许多复社骨干为张溥不畏强权坚持原则而感到兴奋，这种怼人特别是怼高官的感觉实在太爽了，复社还是那个不怕事大的复社，想当年万丈豪情活活欺负死了顾秉谦，到今天便要痛痛快快打一打温首辅的老脸！正义将战胜了邪恶，年轻将战胜了老迈，小民将战胜了强权，复社又赢了并且赢麻了。

也有胆小怕事的很担心，暗地里埋怨张溥不懂变通，死脑子一根筋。不作不死，张溥纯粹是只要做不死，就往死里作。都是社会人，都在混江湖，谁也不可能不挨刀，便是再强横也不能四处树敌。面对强大的敌人，最高境界是作而不死是，最科学的办法是以退为进，如此没有原则地坚持原则是挖坑埋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像温首辅这么大的人物尚且知道曲线救国曲径通幽，委屈自己主动示好一个学生组织，而复社的群学生竟然不懂进退取舍，不知天高地厚，不愿夹起尾巴做人，一点温首辅的面子都不给，一点条路都不给自己留。

坚持原则没错，任性不是不行，甩脸子给人看也可以，但是这一切要有足够的资本。一群手无雨铁的复社文人没资格嚣张，一时痛快的代价也许将是无数同仁的鲜血。亏张溥号称学富五车博古通今，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吗？

这么一分析还真有问题。我们这些处在人类智商低谷的普通人尚且知道这么做不妥，依张溥的智商不知道吗，他真的是在找死吗？

当然不是。我们说过，小人物深入研究发现的问题大人物早已一眼看穿，小人物殚精竭虑想出的解决办法只是大人物想出了N套应对办法之一，他们早已经预判，甚至预判了你们预判，你说你怎么斗的过他们。

在大家为复社得罪了首辅大人而惴惴不安之时，张溥早已成竹在胸得出结论：温首辅不是大老虎。相比顾秉谦这样一推就倒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和温首辅夫人这样战斗力强大的母老虎，温首辅顶多算是只木头老虎，不吃人只吃素，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复社众志成城迎难而上，推倒温首辅只是时间问题。

若问张溥怎么知道的，张溥会自信地说：天下无新事，万物在轮回，历史可以告诉我们一切。当看不透一件事情时，你们可以去史海沉钩寻找答案。当然，即使历史答案就在卷面，想找见仍需慧眼慧根，依你们的智商和悟性不一定能找见，否则也不会让我当社长。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相信历史。是知识让我自信，是对时局的敏感让我作出了正确的判断

原来，张溥已经研究过，崇祯时期首辅岗位流大性极大，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换大王旗。崇祯上任仅六年便已换了8位首辅，其中还包括周延儒在任的三年，剩下的七位加起来干了三年，每位任期不到半年。

也就是说，首辅在崇祯眼里只是个临时岗位，随时准备换；而复社是铁打的营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有一口气便能抢求。只要复社能坚持半年不死，大概率会熬死首辅的，到时借尸还魂，星火燎原重新崛起。

温首辅这里，得知复社的最终决策后，气得几乎爆炸了。自温首辅上任以来，原来的敌对势力都不再讲傲骨讲斗争，有的潜身缩首调为隐身模式，有的为图衣食而对他奴颜婢膝，像复社这样的刺头绝对是稀缺物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浪必湍之。复社的行为绝对是浪催的。

温首辅不理解复社为什么这么头铁，不过很快也想明白了，张溥能看到能想到的温首辅自然更能想到。

越想明白越生气，温总理意识到了复社这是看不起他并且不鸟他。再想以前他还挺臭屁的，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高高在上，自以为脸挺大，还屈尊折节主动示好，没想到复社从来没把他当成一根葱。

我当首辅前你们便欺负我，我当上首辅了你们还敢欺负我，那我这首辅不是白当了吗！既然你不体面，我就帮你体面；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老夫便撕掉画皮露出獠牙，这里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们！

当然了，温首辅是文明人，派出什么杀手剑客大侠通过暴力解决问题是流氓的选择，温首辅做事讲究依法合规，打文明礼貌战。

根据要想打倒必须搞臭的原则，温首辅一出手便是大杀器：扣帽子。

扣帽子的原理很简单，即披上正义公理和民心民意的外衣使劲给对手身上泼脏水、扣屎盆子；技术含量也不高，无非是些含沙射影、断章取义、偷换概念、借题发挥等老套路。

没有人给扣帽子申请专利，它是全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施暴者总会以圣人的嘴脸出现，理直气壮地站在道德至高点，给反对者扣上邪恶独裁残暴反人类这些大帽子，义愤填膺地搞侵略、抢地盘、偷石油，强行送去民主人权和平公理国际秩序。

招帽子这招虽然用了几千年了被人笑话老土，但由于其物美价廉结实耐用杀伤力巨大，实在是争权夺利的必备重器。

温首辅说干就干，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和斗争经验，他为复社量身定做了一大堆款式新颖质量上乘的大帽子，并把帽子加工制造委托给了不同部门代工。

首先出手的是气象部门。气象部门已开始研究万物变化之机，理论基础是天人感应天人合一，认为政通人和必定天降祥瑞，不仁不义则会招致天灾天谴。气象部门通过大量观察和研究发现：近年来气候异常和极端天气频发与复社横行脱不了关系，复社活动已经触怒了上苍。

农业部门也不甘落后。通过研究发现，南方地区特别是江苏一带的水灾蝗灾地震等自然灾害很可能是复社在幕后策划，大量的奶牛不产奶、又鸟不下蛋、马户犯倔脾气都是受了复社的影响，大量的庄稼欠收、瓜果减产、土地盐碱化也是复社活动招致的。

国安部门也火眼金晴，他们很快从复社发展迅速得出结论：复社笼络人心、结党营私最终的目的是要架空皇帝，造反夺权;最简单直接的证据是张溥字“天如”，这个“天”字含意太深刻，生便是要灭天、开开、遮天、变天的。

司法部门也不含糊，经过一翻严查，很快掌握了一些复社人员作奸犯科的罪证，然后从重从严从快坚决处理。同时司法部门经过研究发现，这些案件不是不是孤立的、个体的，而是复社的邪恶本质导致的必然行为，复社不除这样的案件只会越来越多。

文化部门没什么实权，但很有文化，也非常幽默，更愿意为反复社出一把力，他们安排温首辅弟弟组织编写和导演了戏曲作品《绿牡丹传奇》，将复社活动演绎为一群小丑在作怪，大大降低了复社的威信和败坏了复社的声誉。

手下全动起来了，温首辅也没闲着，但凡有机会便在崇祯这里打小报告，在复社上眼药水，一幅痛心疾首、一脸嫌弃的样子，轻描淡写复社成员的才情，重点突出复社的不良影响，将张溥等骨干描述为别有用心的大奸大恶，将复社成员描述为无脑无智的狂热粉丝，将复社描写为一个猖狂邪恶、迷惑性极强的邪教组织，将复社的危害总结为八个字：下乱群情，上摇国柄，即复社的反朝廷、反社会、反科学、反人类的猖狂活动已严重影响了国计民生和国泰民安。

这些都是标准的般大帽子：义正辞严冠冕堂皇，捕分捉影危言颂听，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狠毒且致命，刀刀对准后脑勺。这些招数非常有效且狠毒，历史上被这样玩死玩残的高官显贵、社会名流比比皆是。

温首辅也对自己的这些损招挺满意，提前构思送给复社的挽联：“体仁老仙弹指惊雷雷霆万钧，复社小丑灰飞烟灭灭门绝户”。

总之，温首辅的策略是十面埋伏，全面开花，打不死也吓死；乱刀往死捅，乱拳往死打，伤不到要害便多来两次，复社迟死早死都难逃一死。

花开遭雨打，雨止花必残。

复社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