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断 第七章 姜清

其实姜朝乾也没想好怎么罚徐兆。

徐兆抗旨他固然生气，但也只是因为，他觉得徐兆不如当初一般对他忠心了，身为国主他不敢用不忠的人。

虽然姜国上下，也有不少能征善战的将军可以接任徐兆的北林军，但是终究都不如徐兆。况且北林军跟着徐兆这么多年，换个人去带他们，这里面的风险姜朝乾也心知肚明。

所以，虎符拿回来后，姜朝乾迟迟没有宣布徐兆被撤职的消息。

李副听到了风声后，以要进谏的理由去见姜朝乾。

“国主，徐兆不听话，我们可以换个听话的人去替代他。”李副一副谄媚的表情，低眉顺眼的说。

姜朝乾看了看他：“那爱卿倒是说说，谁比较听话？”

李副立马说：“我知道一人，是我兄长家的儿子，名叫李信梗，从小习武，身手不错，头脑也聪明。国主，要不要见见？”

这个节骨眼，李副把自己侄儿推上位，姜朝乾又不傻，一眼就看出来他想干什么了。

但他也没挑明：“最近事务繁多，寡人有些头疼，什么时候寡人有空闲，会召他入宫的。”

李副点头：“谢陛下谢陛下。”

徐兆被软禁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北林城，军营中的将士们全都不淡定了，甚至有几个人想着要不要一起给国主联名上书，把大将军救回来。

沈苓挨个骂了一顿，这种时候北林军越动荡，徐兆越危险。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带着大家训练，看起来没什么不对。

但其实，每天晚上她都会去末姜婆婆家抱着婆婆求安慰，不过婆婆越安慰她，她就越委屈。

后来，婆婆说：“国主其实心里都明白，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大将军这么多年，对国主的一片赤诚，全姜国人都看在眼里，等国主想明白了，大将军就会没事了。”

沈苓只点点头，拉着婆婆的手，不说话。

姜朝乾还没想清楚，姜清就主动去找了他。

赐婚的事，本来就与姜清无关，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圣旨已经出去了。

姜清从小就知道，她身为公主，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她有一天会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甚至不认识的人，可能是为了利益联姻，也可能是为了政治压制。

所以当得知父王给她定了这门亲事的时候，姜清还有一丝庆幸，起码这个人是姜国人，还是战功显赫人人称赞的护国将军。

没想到，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徐兆拒婚抗旨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徐兆为什么抗旨，但姜清觉得，如果他可以这么坚定且不计后果的做出一个选择，那就说明背后有一个非某人不可的秘密。

身为姜国公主，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但身为姜朝乾的女儿，她想试试去改变徐兆的命运。

姜朝乾正在头疼，见宝贝女儿来了，还是开心的让宫女去拿姜清喜欢的糕点过来。

姜清叫住宫女，从随身侍女手里拿来一个竹篮，说：“前几日闲的无事，学做了一些糕点，父王尝尝女儿的手艺。”说着，从竹篮里拿出一碟桂花糕。

姜朝乾拿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很满意的说：“真不错，清儿的手艺真好，父王爱吃。”

姜清知道姜朝乾是在哄她，笑着说：“父王还把我当小孩子哄。”

姜朝乾突然有点惆怅，他放下桂花糕，叹了口气说：“是啊，我的清儿长大了，想想你小时候，天天跟在父王后面，像个小尾巴。现在一转眼，你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姜清见话说到这了，便不再拐弯抹角：“听说父王想让我嫁给徐将军。”

姜朝乾摇摇头，说：“本来觉得徐断涯是个良人，父王可以放心把你托付给他，可他……唉。”

“父王，女儿知道，您希望女儿幸福。可徐将军不愿，女儿也不想强求一段姻缘。听说父王把徐将军关在无极殿，还收了兵符，徐将军一生为国征战，却因为此事被撤职囚禁，传出去，难免会寒了各位大臣和百姓的心。”姜清柔声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姜朝乾。

姜朝乾听明白了：“你想替他求情？”

姜清起身，走到姜朝乾面前跪下，说：“父王，女儿还记得，从小母后就告诉我，如果有一天，姜国不得不把我送去和亲，希望我不要怨恨，不要难过。可是，这么多年，姜国子民一直生活的无忧无虑，姜国也从来不需要用公主和亲去求一份安稳平定。这些都是徐将军的功劳，女儿感恩徐将军。如果只是因为他拒绝了这份赐婚，就把徐将军这么多年为姜国所做的一切抹杀，那真是太不公平了。”

姜朝乾看着自己的女儿，小姑娘才十六岁，脸上稚气未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神色在为徐兆说话。

他示意姜清起来说话，然后问她：“你当真这么想吗？”

姜清站起来点点头，说：“父王，女儿虽然不懂朝政，但女儿知道，要明白一个人的心，不要听别人说的，要看他做的。父王一生英明果决，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对朝堂忠心耿耿的臣子，清儿相信父王。”

姜清的声音很柔，落到姜朝乾耳朵里却振聋发聩，他细细品了品姜清的话，自嘲的笑了一下，说：“说的好啊，不要听别人说的，要看他做的。清儿，父王活了大半辈子，看的还不如你通透。”

姜清说：“这些都是小时候父王教女儿的，父王教清儿读过的书，对清儿说过的话，清儿都记在心里。”

姜朝乾喃喃自语道：“是寡人忘了。”

这番谈话的目的达到了，姜清走上前挽住姜朝乾的胳膊，笑着说：“清儿知道，父王一定会是那个最英明的国主，让全姜国的百姓都过上最好的日子。”

姜朝乾完全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摸了摸姜清的脑袋，说：“父王答应你。”

姜清知道，姜朝乾还有事情处理，所以没有多待，过了一会就离开了。

姜朝乾坐在书房里，把屋子里的侍从都遣了出去，独自一个人发呆。

姜清的话点醒了他，他一直因为徐兆拒婚的事苦恼，觉得徐兆是因为对他不忠才抗旨。

但徐兆如果真的不忠，那这些年的浴血奋战又是为了什么？

姜朝乾看着桌子上的纸条，是孟忠昨天派人送来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臣心向明月，君亦如初乎？”

姜朝乾知道孟忠在质问他。

孟忠是老国主留下来的，辅佐过两位国主的老臣了。姜朝乾还记得老国主临终前说过，做事不能刚愎自用，要善辩忠佞，善用忠臣，可以相信孟忠。

现在，自己的女儿和这位老臣都在提醒他，不要忘记做一个国主最重要的是什么，君臣之间的信任，本来就是相互的。

而自己不但不信任徐兆，还想把女儿嫁过去牵制监视他。

自己还是辜负了老国主，辜负了老臣，还辜负了自己的女儿。

过了许久，姜朝乾拿出虎符，走出书房，说：“去无极殿。”

徐兆被软禁在无极殿的这些天，倒也没有茶不思饭不想，不过确实心烦，烦的时候，他就看看天上的飞鸟。

姜朝乾来的时候没让人通报，所以走进院子就看到徐兆靠着墙根看着墙上的一隅天空。

院子里进人，徐兆听到了动静，转头看到了姜朝乾，便快步走过去行礼。

姜朝乾看了他良久，把虎符递给了他，说：“寡人收回圣旨，你也收回兵符。”

徐兆抬头看着姜朝乾，没有伸手去接。

姜朝乾看他不动，问他：“怎么？还要寡人求你拿回去？”

徐兆立马双手接下虎符，说：“谢陛下。”

姜朝乾叹了口气，说：“要谢就谢清儿吧，她都来替你说话了，倒显得寡人这个国主不够通情达理。”

徐兆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与公主并无任何交情，公主还会替他说话。他低头说：“谢公主。”

姜朝乾回头让身后跟着的侍从和门口的侍卫都出去，关上了院门，说：“断涯，寡人上次在甲儿册封那日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徐兆答到：“记得，陛下希望我日后辅佐少国主。”

姜朝乾拍了拍他的肩，说：“甲儿还年纪小，朝堂之事还要多学习，未来也不可避免的会走弯路。如果有朝一日，他像寡人今天这般误会你，寡人希望你可以念及旧情，原谅甲儿，像现在一样，为甲儿效力。”

徐兆看着姜朝乾，郑重的点头：“徐兆会的，国主的每一句话，徐兆都会铭记在心，定不负国主所托。”

姜朝乾扶他起来：“好了，收拾下东西回北林吧。”

徐兆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跟着引路的公公往宫外走去。快走到宫门口时，身后有个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他：“徐将军。”

徐兆停住脚步转身回头望去，看到了姜清，低身行了个礼，说：“参见公主。”

姜清抬手扶住他的胳膊，说：“将军不必多礼。”

徐兆想起来姜朝乾的话，说道：“多谢公主在国主面前替徐某说话。”

姜清笑了一下，说：“将军客气了，将军于姜国有功，朝堂定不会亏待将军。姜清身为姜国的一名小女子，想跟将军道声谢谢，这么多年将军辛苦了。”

徐兆说：“这都是徐某该做的。”

“姜清很佩服将军，虽然不知道将军此次出于什么原因，但祝愿将军可以一直有义无反顾的勇气。”姜清微微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徐兆一下就明白了姜清的意思，姜清是个聪明且通晓情理的姑娘，他郑重的说：“谢公主，祝公主日后觅得佳婿，幸福如意。”

姜清弯腰福了福：“姜清送将军。”

徐兆向姜清辞别，转身向宫门走去。

姜清目送着徐兆走出宫门，她身旁的丫鬟看着姜清眼神里的一丝向往，没忍住开口叫了声：“公主。”

姜清回过神，抬眼看了看四周的宫墙，轻声说：“嫣儿，这宫墙怎么那么高。”

嫣儿没有回话，姜清也没有要她回话的意思，转身回了宫中。

徐兆回到北林军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沈苓正在训练场练兵。有人看到徐兆回来了，激动的想过来找他，还有人准备喊沈苓，但徐兆示意他们别出声。

沈苓抱着胳膊，正在看着士兵练格斗，突然有人拍她的肩，她以为是哪个士兵或者周丛，头也不回的说了句：“有话就说。”

徐兆愣了一下，说：“几天不见沈将军怎么变得这么凶？”

沈苓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蓦地回头，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她怔怔的看着徐兆，然后向徐兆行了一个军礼：“欢迎大将军回营。”

正在训练的将士们也跟着行礼：“欢迎大将军回营！”

徐兆环顾一圈，眼神最后停在沈苓身上：“这些天，辛苦了。”

他们晚上没有在军营吃饭，而是一起去了末姜婆婆家。

婆婆家就在离军营不远的地方，早些年他们劝说过婆婆搬去城内住。但婆婆不愿住在城里，觉得这里靠近军营很安全，又靠近末姜河方便她照顾自己的小菜园。

不过同时，也方便了徐兆他们隔三差五跑来蹭饭。婆婆一个人，每次做饭都做的少，徐兆他们来了就陪婆婆一起择菜淘米。婆婆也很开心。

“你是说，是公主为你求得情？”

徐兆点了点头。

沈苓百思不得其解：“可公主为什么呢？”

徐兆想了想，说：“不知道，可能她本意也不愿嫁吧。”

但徐兆知道，姜清其实不完全是为了救他，她是自救不得，所以愿意放徐兆自由。

徐兆没有告诉沈苓这些，王宫中的种种求而不得，身不由己，他并不想让她知道，然后影响她的心情。

他希望她永远无忧无虑，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