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 第八卷 西进 第三章 兵团战士

花无百日红，

人无一世穷。

——畲族谚语

第五天下午，广播里传来女广播员悦耳的声音：“各位乘客请注意，本次列车终点盐湖车站就要到了。由于钢材紧缺，金雅铁路的修建中断了一段时间。现在，在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援下，从盐湖到雅玛里克西站的70公里铁路正在紧张的修建中。让我们向顶风冒雪、艰苦奋斗的铁路建设大军致以崇高的敬意！”

在欢快、激昂的的歌曲声中，于大川、牛万山和马玉民乘坐的火车缓缓地驶进临时设置的盐湖车站。

盐湖车站小得像一座普通的农家大院。尽管如此，几十面红旗迎风飘扬，高音喇叭里播放着热烈的革命歌曲，到处是人山人海，一派热火朝天、催人奋进的景象。

马玉民和牛万山跟着于老师走下火车，踏上天山省的大地。

他们来到简易的汽车售票处，购买各自前往目的地的汽车票。

牛万山和马玉民热情地同于老师告别，登上驶往北屯的长途汽车。

所谓的长途汽车实际上是军用解放牌载货卡车改装的。人们在露天的车厢上覆盖一张大大的绿色帆布充当车顶。牛万山和马玉民学着其他乘客的做法，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地板上，然后再坐在行李上。

汽车在一望无际的戈壁荒野上奔驰。所到之处飞扬起一片细密的尘土。飘散的尘雾遮蔽了村庄和道路。

第五天傍晚，他们到达农十师师部北屯。

北屯在额尔齐斯河南岸，德仁山脚下，是新中国继石河子、奎屯之后又一颗军垦之星。古代，这里是一片苇湖荒滩，没有人定居，也没有正式的地名。直到明代，因为地势平坦而被游牧的蒙古人称作多尔布尔津（蒙古语，像毡子一样平坦）。1958年8月，多尔布尔津被兵团定为恢复重建的农十师师部所在地。它是位置最北的屯垦戍边重地，所以被命名为北屯。

北屯没有开通前往苛苛苏垦区的客运汽车。牛万山和马玉民只好住在招待所里，焦急地等待时机。

他们在北屯唯一的街道上行走，到处打听去苛苛苏垦区的顺路货车。虽然天气寒冷，他们的心中却充满热情和渴望。对即将面临的新世界充满好奇，也寄予厚望。

他们感到十分奇怪：北屯包括西域沿路所见的房顶上没有铺瓦片，只有光溜溜的泥巴皮和厚厚的积雪，活像一只剥了皮的牦牛。房子的四周也没有院子。房子一排排整齐地排列，好像一座部队的军营。

他们在看上去最宏伟的房子前面停下了脚步。

房屋的墙面粉刷了雪白的石灰，看上去十分干净，在晴日下有一些刺眼。整排房子大约有50米长。中间只开了一个大门。大门上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枚红色的五角星。五角星下面用红色的油漆方方正正地书写着两行大字：

农十师师部

—1959年—

房子侧面立着几个宣传栏。上面贴着黑白照片和花花绿绿的图画，还有一些用毛笔抄写的文章。

牛万山拉着马玉民走到宣传栏前。他在扫盲班学习过一段时间，基本上可以看懂报上的文章。他看着反映兵团战士开荒种地的图画和文章，磕磕绊绊地给马玉民朗读。

经过漫长的4天等待，牛万山和马玉民终于找到一辆开往苛苛苏垦区的货运汽车。司机看到他们穿着单薄，好心地让他们挤在货物中间避寒。

经过一天的颠簸，他们经过团部所在地巴里巴盖和名为牧场的盐碱地，来到苛苛苏垦区3营营部所在地14连。

14连地处牧场荒漠和苛苛苏湿地的交汇地带。东部是10多公里长、3公里宽的鹅卵石干河滩。南部是蜿蜒而过的克兰河。北部隔着浩瀚的戈壁滩可以望到雄伟的阿尔泰山脉。西部是一排排高耸入云的白杨树林带和一块块长方形的农田。兴荣与衰败，生存与死亡，希望与绝望，在这里形成强烈的对比。

连部只有两间孤零零的平房，其余的地方都是厚厚的白雪。

出面接待牛万山和马玉民的是一个穿着绿军装的兵团战士小罗。

小罗用带着浓烈巴蜀口音的普通话与他们对话道：“老乡，里（你）们找拉（哪）一国（个）？啥子？马海仁呀？他早晨就出去了。里们先在宿舍里头休息一哈（一会儿）。估计他也快回来喽。”

牛万山和马玉民进到黄土夯成的办公室里，忐忑不安地坐在一张用木板条钉成的长凳上，呆呆地看着墙壁上的毛主席画像和毛主席语录。

一直等到天色转暗，马海仁才回来。

马海仁个子不高，穿得严严实实。衣服和其他战士的不一样。他的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羊毛翻在外面的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浅黄色狗皮帽子。帽檐、眉毛和胡子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花。他看上去仿佛是一团大雪球。

马海仁见到马玉民和牛万山非常高兴，噼里啪啦地拍掉衣服上的雪霜，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关心地询问家人的情况。

马玉民不解地问道：“阿爸，你是堂堂的团长，阿门者还出去放羊啊？”

马海仁先是一怔，奇怪地问道：“阿一个说我是团长？”

马玉民说道：“你给我阿达写信说的。”

马海仁嗨了一声，大笑道：“哪里是什么团长，我就是连队里一个普通的放羊倌。我托小罗给你阿达写信。小罗可能把‘我在团场’误写成‘团长’了！当时着急慌忙地忘记修改了。没有想到造成这么大的误会。”

马玉民和牛万山听了马海仁的解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马海仁带着他们来到旁边的连部办公室，找到正在看报纸的连长鲁长贵。

鲁长贵的家乡是齐鲁革命老区。他十几岁参加解放军，先后转战全国各地，从军队转业到半军事化的兵团。他的文化水平不太高，性格直爽开朗，说话简单直接，因此被连队职工亲切地戏称为鲁大炮。

马海仁可怜兮兮地对鲁大炮说道：“鲁连长，这两个尕娃是从河州老家投奔我来的。这个是我哥哥的儿子，是我亲亲的侄儿子。后头的是我姐姐的儿子，也是我亲亲的外甥。你看，能不能安排他们参加革命工作？”

鲁大炮带着山东口音爽快地回答道：“当然可以。你们两个过来。对，就是你们两个。你们先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李文教员，你指导他们填一下表。”

身材瘦削、戴着眼镜的李文教员应声走过来，在桌子上铺了两张表格。他一边拧黑色钢笔的笔帽，一边用江浙口音和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牛万山。”

“性别？哦，男。民族呢？”

“东乡族。”

“东乡族？东乡族是什么民族？鲁连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鲁大炮和李文教员以前都生活在东部地区，对西北的少数民族了解不多。

鲁大炮转过头来，质问马海仁道：“马海仁，你不是说自己是回族吗？怎么外甥和侄子是东乡族啊？东乡族是什么民族？”

马海仁连忙解释道：“鲁连长，东乡族和回族差得不多。真的差得不多。当时，王指导员也是不知道东乡族，就把我填成了回族。”

鲁大炮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啰里啰嗦的。那就统统填成回族。”

从此以后，牛万山和马玉民从东乡族变成了回族。牛万山是以马海仁的外甥身份参加工作的。连队的陇原老乡都称呼他为牛姑舅。

鲁大炮看着牛万山身材高大结实，便问道：“你小子想干哪一行啊？开链轨车还是当炊事员？”

牛万山白天第一次见到雄赳赳的链轨车，对它除了敬畏就是好奇，遑论当驾驶它的司机？

他怯怯地回答道：“还是当炊事员吧。”

鲁大炮说道：“我们生产建设兵团拥有优良的革命传统和光辉的革命历史。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革命队伍中的新战士了。我首先代表全连的战士对你们表示热烈欢迎！现在，我要给你们讲一讲当前的革命形势，提高你们的政治水平，使你们尽快地融入到革命队伍中。”

鲁大炮把一个画着工农兵高举镰刀、斧头和步枪的白瓷水缸摆在面前，用力地咳嗽了一下，啪的一声将浓痰准确地喷射到墙角落里。

牛万山和马玉民立刻被鲁大炮的威猛魄力镇住了。他们坐在长板凳上，竖起两只耳朵准备认真地聆听鲁大炮的报告。

鲁大炮却不着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用报纸裁成的小纸条，拿上一张平铺开来，再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两下，捏出一撮黄绿色的烟叶渣，仔细地摊在纸条上，然后用纸张把烟叶渣包裹起来，卷成一个细长的纸筒，又把口水涂在纸张边缘当做黏合的胶水。不到两分钟，一支简易的香烟制作完成了。

鲁大炮用火柴点燃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马玉民和牛万山道：“你们抽不抽莫合烟？”

牛万山和马玉民从小在父母的教育下不喝酒抽烟，看到堂堂的鲁连长邀请自己抽烟，惊愕地使劲摇头。

鲁大炮也没有勉强他们，眯起眼睛，打开了话匣子：“天山省生产建设兵团的组成人员以复转军人为主、支边知识青年为辅，带有半军事化的性质。所以说，你们进入兵团就等于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是一名光荣的革命战士。”

牛万山和马玉民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鲁大炮最后说道：“好啦，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小罗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住处了。明天早晨一听到军号声，马上给我起床参加军事训练。”

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牛万山和马玉民作为填补兵团人员临时空缺，幸运地成为一名光荣的兵团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