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生跟着小僧走到山门前,几乎有点不敢认眼前人。
“哥哥……”他轻唤。
自陈家落魄以来,他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在人间的这位血脉至亲了。
“父母可好?”陈黎生看着陈爱民一身破衣烂布,看着他一瘸一拐拄着杖踏着山路上来,到底没忍住热泪盈眶。
“陈家…只剩下你我二人了”陈爱民的嗓音里少了稚嫩,唯余沧桑。
他们的爷爷陈太守年纪大了受不得磋磨,死在了狱中。
陈老大早在徐党的暗箱操作下一命呜呼。
陈老二么……他是病死的,得了花柳病没钱买药病死的,花柳病是富贵病,可他最后却是穷死的。
陈老二满腔怨愤,临死拉着柳胭脂一起下了地狱。
他一边死命用草绳勒她脖子,一边歇斯底里,“都是你这个千人骑的婊子害了老子!”
陈爱民在这一年里经历了很多,看透了炎凉世态。
这时候他忽然就很羡慕那个早早出家避开一切祸端的弟弟了。
陈黎生把陈爱民引进山门,让那扫地僧安排他先歇脚,晚间再来叙旧。
宴会那边离不得他,他得尽快赶回去。
接下来的一切倒是顺利,各家的宗主们带着各家的少年天才们走了,只有苍梧宗主景平一个人带着四个小孩慢悠悠地跟在最后面。
纪离笙一路上不是揪花慕如的辫子就是勾江鹤唳的脖子,景云升在旁呵斥了两句他也全然不理。
陈黎生与寺里僧人一同送客,前边是一溜串的“恭送宗主”,唯独到了景平这里,添了句恭送道君。
陈黎生没跟着喊这句,只是对着四人眨了眨眼睛,轻轻笑道,“有空再来”。
江鹤唳微微颔首,纪离笙在旁大喊道,“承蒙招待,一定一定!”
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别就是一百多年,而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来禅宗做客。
妖族的入侵来得猝不及防,各家掌门年事已高,便决定操办一场云巅大会,让少年们一较高下,而那脱颖而出者,就是伐妖的主力。
江鹤唳彼时已是半仙,修为独艳天下,剑法术法双通,阵、符、乐、器辅道四绝,震惊江湖的同时,大家又觉得这本是情理之中。
那一袭白衣飘飘长发,仙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执剑,剑尖越过对手的发丝优雅从容地挑起一朵落花,不知传唱成多少佳话,又有多少少女在话本和说书先生的唾沫飞扬里暗自思春。
江鹤唳,无愧云巅八杰之首!
景平三个弟子,独占三杰之位。
大师兄也是少宗主景云升,一手幻术出神入化,往往败人于无影无形,手段最是神秘莫测。
小师妹花慕如,玉笛一出万兽臣服,最可怕的是,她能驭妖!只是还有些生疏不能保证次次成功罢了,即便这样却也是骇人听闻。
江鹤唳自不必说,虽然他名义上不曾拜师景平,一身剑法道法却是景平手把手教出来的。江湖人心似明镜,都清楚景平是把江鹤唳当亲传养,他们也放心让景平带着江鹤唳,毕竟江鹤唳早一点飞升,他们就可以早一点寻求那长生之路。
纪离笙还是一如既往地骚包不靠谱,但他一弦拨出万军臣服,啧啧啧,这家伙可是个群攻的大杀器。
于是江湖人纷纷称奇,这牛鼻子老道成日嘴里净是些“置猿槛中,则与豚同,非不巧捷也,无所肆其能也”之类的不知说些甚么东西的之乎者也,何以一下就能教出四个小妖孽出来呢?
剩下的四杰,一个当然是西方佛子陈黎生,相传他乃金莲降世,八岁就成了佛教第一大宗的宗主,陈黎生时而温和有礼,时而放荡不羁,他修红尘道,游历世间景,现的是众生相,不拘一格,也不忌讳酒肉女人。
陈黎生脸上常带笑意,遇见迷津人便会伸出一指点在那人额头,那人便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生来,就是要成佛的。他的教化之力甚至能让最野蛮的妖族乖乖坐在他身前认认真真听他讲佛经。
有时候花慕如就会半开玩笑地打趣他道,“咱俩若是联手,妖族有何惧哉?”
那年他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那年他们宣告江湖,从此天下是他们少年人的天下。
“哈哈哈!这天下终要交到我们年轻人手里!”纪离笙对着树上黑衣少年遥遥举杯。
叶洛川却不理不睬,他颇得阴阳世家真传,符道冠绝天下,除了对符亦有研究的江鹤唳,他谁也不想搭理。
纵横家的那位字知明的楼前月,却是正好相反,谁他都能聊两句,他是第一谋士,行兵用军之道离他不得,他平日里最喜读书,嗜书如命,常常讹了他们几个的书去,还总赖着不还,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医家少家主齐仲民也就是齐济怀,还是小时候那副儒雅又怯懦的样子,他修为其实不低,但他实在是过于心善,遇敌总不忍下手,若不是他医术实在高明无人可比,恐怕还坐不上八杰的位置。
云巅英杰会在中州旧故里成立了,天下豪俊赢粮景从,不破妖窟誓不还。
但江鹤唳有他自己的顾虑。
妖非全坏,人亦有歹,天道要万物平衡,要他留条生路给妖族。
然,妖族侵略,烧杀抢掠,乃不争的事实。
出征前夕,誓师大会宴席上众人把酒言欢,推杯问盏,觥筹交错间已是趴倒一片。
江鹤唳独自起身离席,凭栏倚望,宽大的白色衣袖间露出一小段玉藕似的白臂,青葱手指捻着半透明的酒杯,杯中清液映着一辉满月。
他将酒液倾倒,倒进楼阁之下,倒进黑冷的江水里。
与此同时,下游驻扎的备战邻国的凡人军队,正照例从河里汲水。
满月了,今夜有多少征夫抬头望月,又有多少游子忆起故乡?
江鹤唳不知道。
“江兄。”
江鹤唳回头,陈黎生正端着一杯酒慢慢靠近。
“我有一计,可解君愁。”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亘灯续焰,陈黎生轻叹,菩提树终是动了私心。
此计可保妖族无辜,亦能给人族一个交代。
陈黎生饮尽那杯酒,空了的琉璃杯从他指尖滑落,摔在木板上,所幸没碎。
只是爬了一条裂纹。不深,只很浅。
那一夜,两个少年悄悄离开这座名叫旧故里的水上楼阁,离开舞榭歌台,借着夜色赶往妖窟。
又有一伏在琴上的少年悠悠转醒,听见二人密谋,偷偷抱琴跟来。
其实世上传言有误,当年是江鹤唳孤身一人独战陆吾,而那时陆吾已经封神,江鹤唳只是半仙。
江鹤唳拼着重伤斩陆吾妖头于剑下,但世人却不知道,他给陆吾留了一线生机。
当时正是万分危急,千钧一发之际,江鹤唳深陷妖族包围,是跟了二人一路的纪离笙忽然跳出来,且战且退带着江鹤唳逃出生天。
“他妈的!你不要命啦?!”纪离笙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痛骂,“让你逞什么能!就不能等我们一起行动吗?!”
纪离笙狠狠揪住江鹤唳衣领,看了看他那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住没一拳头砸在他脸上。
“对了,那秃驴呢?!就是他怂恿的你吧?!老子非把他揍得连佛祖都认不出来!玩!我让你们两个拿命来玩!”
江鹤唳一声不吭,定定地看着纪离笙。
那眸色实在太深了,纪离笙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不自觉地松开了江鹤唳的衣领,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那是,一位仙的不怒自威。
江鹤唳忽然捉住纪离笙的右手,微凉的指腹搭在纪离笙脉门,眉头紧蹙。
“不能再耽搁了”,江鹤唳召出风声,随即忽然吐出一口血,他用手背擦尽,挥手示意纪离笙上剑,“速回。”
纪离笙愣了愣神,道,“我自己能飞…”
还没说完已被江鹤唳打断,“你妖毒入体,不宜运功,上来,本座带你。”
“可你……”
这人自己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带人御剑真的没问题么?
“无碍”,江鹤唳认真道,“你可以永远相信剑客手里的那三尺青锋。”
“那陈黎生那小子呢?他到底跑哪里去了?”
江鹤唳没答,直到二人回到了旧故里,江鹤唳把齐济怀从睡梦中唤醒,才讳莫如深道,“他有别的事情要做。”
齐济怀看见两个人浑身浴血的样子吓得不轻,便要尖叫,却被纪离笙捂住了嘴。
“好了好了,仲民,别太惊讶,小爷几个就是提前把明天的仗打完了罢了。”纪离笙对齐仲民半开玩笑道。
江鹤唳却没有心思开玩笑,他神色一直很凝重,陈黎生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有纪离笙怎么会跟来呢?他所中的妖毒没有那么简单,济怀能解吗?
怀着种种疑惑,天渐渐大亮,昨夜宿醉的一帮人陆续醒来,花慕如跃跃欲试嚷着要一拳打一个,要让大老虎在她的脚下喵喵叫。
叶洛川扫视了一圈,却跳上树直接又躺了回去。
“喂!冰块脸!”花慕如叉着腰,大声道,“你该不会要临阵脱逃吧!”
齐济怀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专心为纪离笙诊脉。
“我们不用出发了”,楼前月撇撇嘴,“他那是一早看出来有人把事情都解决了才那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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