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十六章 反目（一）

公元895年（唐昭宗乾宁元年）二月，浙江东道突然爆出大瓜，沉寂多年久未冒泡的董昌突然上了热搜：“董昌在绍兴僭越称帝，国号大越罗平。”

?消息一出，不仅钱镠震惊，就连当时的大佬如朱温、李克用、李茂贞也是一脸懵逼，估计他们也在相互打听：“董昌是谁？”

董昌的头衔很多，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陇西郡王，威胜军节度使。

公元887年（唐僖宗光启三年）二月，从董昌升任浙东观察使，移镇绍兴开始，八年来，概括起来，董昌就干了三件事，进贡、搞腐败和个人崇拜、称帝。

要说一开始董昌有多坏这不客观，刚到绍兴走马上任浙东观察使的时候，董昌也像他爷爷董重质那样，为政清廉，关心民生，体察民意。

不仅如此，他还特别体谅朝廷的难处，当时，各地向朝廷进贡，要么拖欠，要么少交或者不交，唯独董昌在规定的额度内还加倍进献，深得唐僖宗李漼的欢喜。

唐僖宗回到京师后，董昌继续向李漼表功，但除了超额提供贡奉外，别无其他。

浙东自刘汉宏之乱后，一直比较安定，董昌自然没有机会像钱镠那样靠军功卓著获得提拔，眼见钱镠的职位一年一个台阶，董昌心急。

会稽县令吴繇向董昌献计：“没有军功可以选择其他方式向朝廷表达忠心，我听说僖宗皇帝喜欢藏书字画，绍兴文化悠久，收藏藏书字画者众多，以裴氏藏书楼最为盛名，观察使何不取裴氏藏书进献。”

于是作为唯二选择，董昌开始源源不断的将裴氏藏书、字画进贡给唐僖宗李漼。

凭借对朝廷的贡奉和敬献的字画古书，董昌步步高升直至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陇西郡王，威胜军节度使。

董昌得志，人也开始飘了，忘了初心、坏了心智，先是大搞腐败，比如为自己营造宫殿，生活骄奢淫逸，后又搞起个人崇拜，比如为自己建立生祠，用香木雕刻自己的像，内部挖空，用金玉丝绸做内脏，戴着官帽坐着，又妻妾在旁边侍候，各种优倡在前面鼓吹，又有属兵排列守护在门阶两旁等。

当初刚来浙东时，董昌采取宽厚的政策，鼓励农桑，取消食盐专卖，让当地百姓感激不尽。

随着地位的升迁和腐化堕落，这些仁政陆续被他抛到脑后，反而法规日渐苛刻严厉起来，百姓犯了小错往往遭到严厉处罚，有的甚至全家被杀。

两年多前，董昌在杭州参观了钱镠刚建造好的罗城，虽然嘴里吐槽但心里羡慕，回到绍兴后也准备重建绍兴城墙。

威胜军节度副使黄碣劝说董昌：“杭州紧临淮南，战事不断，他们建罗城是自保，我绍兴已有城墙且四面太平，再重造城墙实属伤财劳众，望大王慎重。”

董昌叱骂黄碣：“你母亲的，怎么我每次的建议你都反对，就这么定了，再废话杖出大殿。”

山阴县令张逊劝慰黄碣道：“董昌是在和杭州钱镠较劲呢，他自认为地位比钱镠高，现在有被超越的危机感，所以也想弄个形象工程，既有了面子，也有了银子，你就不要管了。”

黄碣问张逊：“银子是什么意思？”

张逊笑笑：“你看吧，这么大的工程，施工肯定都是他亲戚承包，银子是不是都进了他们的钱包。”

果然，建造绍兴城墙的任务，董昌全权交给自己的侄子负责。

绍兴开始大兴土木，城墙建造完工后，董昌也学钱镠巡视城墙一圈并对幕僚说道：“此城墙可万代千秋，后人当以此城墙铭记我董昌。”

众幕僚对董昌一顿彩虹屁，结果拍的细碎。

第二年，一场台风一场雨，新建造的城墙塌了三个角。

人一旦失去约束，就会利令智昏、无法无天、丧心病狂，上不敬天，下不敬地，把百姓当空气。

在浙东，董昌俨然一个土皇帝。

不仅如此，董昌的政治欲望也在增强，他觉得自己身在越地，理应被封为越王才合理，这样自己就和春秋时期越王勾践齐名了，既可以光宗耀祖，也可以青史留名。

董昌表奏朝廷封其为越王，唐昭宗不是唐僖宗，没有惯着董昌，直接拒绝：“越王勾践乃春秋五霸之一，文治武功卓绝，你董昌手无无寸功仅以供奉要求封越王，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你不要老脸，我皇帝的脸面不能不要！”

董昌恼羞成怒，又想上菜刀。

有献媚者蛊惑董昌说：“越王不过是个王而已，大王不如干脆称帝好了，与那李晔平起平坐，又能奈你何？”

还有拍马者劝董昌：“大王如若称帝，数古今风流，当属阁下。”

俗话说，每个倒霉鬼身边都围着一群烂人，董昌周围也是围着这样一群人，看看这些人都有谁，有下属吴繇、秦昌裕、卢勤、朱瓒、董庠、李畅、薛辽，有妖人应智、王温，还有巫婆韩媪。

这些人或出于政治投机，或出于个人利益，或出于哗众取宠。

妖人应智对董昌道：“我看天象，大唐气数将尽，行将就木，天下分崩离析，各自割据的时代不远了，大王不如早做决断，为天下苍生计，为黎民百姓计，及早建国称帝。”

为了让董昌入瓮，这伙人还唤使绍兴一位高寿百岁老人向董昌献一首所谓民谣：“皇帝当立者，千里草青青，日从日上生。”

听了这些奉承话，董昌的心情像喝了蜂蜜一样甜美，像吃了巧克力一样丝滑。

董昌认为自己称帝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当然也有清醒之人，威胜军节度副使黄碣秉性不改，继续劝说董昌：“大王不可义气用事，大唐虽然羸弱，但余威尚在，如果朝廷震怒，发兵讨伐，我们断不是对手。”

董昌指着黄碣大骂道：“你堂堂的威胜军节度副使，竟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有没有一点高远志向，啥也不是，呸！拉出去斩了。”

我靠，威胜军节度副使黄碣真的被董昌当庭斩首，一起被斩的还有黄碣家人、族人计八十余口。

看到老朋友黄碣被杀，山阴县令张逊怒不可恶，扑上去要与董昌拼命，嘴里喊着：“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董昌头一埂：“我就是王法，我就是法律。”

山阴县令张逊也被杀，会稽县令吴镣也因劝谏被杀。

凡反对者，董昌直接上菜刀，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董昌凝视部下：“还有谁反对？”

没有了吧，那就这样定了。

但反对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没有采取这样激烈的方式，比如都指挥使马绰、都指挥副使鲍君福、指挥使骆团。

马绰、骆团这两人以前都是钱镠手下大将，参加过讨伐刘汉宏战役，后董昌到浙东任职，被钱镠委派跟随董昌来到绍兴，两人经历丰富，明辨是非，跟随董昌多年，知道董昌的个性：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心胸狭窄、偏执冲动、暴躁易怒。

鲍君福当然也看不惯董昌所为，三人一商量，决定不趟董昌这趟浑水，马绰、骆团脱离浙东，返回杭州，鲍君福继续留在绍兴，相机行事。

董昌令妖人应智替他选好黄道吉日。

公元895年（唐昭宗乾宁二年）二月，董昌正式昭告天下，建立大越罗平国，年号顺天，定都绍兴。

对于董昌的僭越行为，钱镠找钟起商量如何处置，按说，董昌是自己的恩人，又是老领导，一起共事多年，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钱镠都不能做壁上观。

钟起说：“董昌自立，如同犯上作乱，朝廷必讨伐之，不过在朝廷下诏前，我们可以修书一封给董昌，晓明厉害，劝其放弃帝号，也算尽了仁义，如果董昌不听，仍一意孤行，我们只能听从朝廷号令行事。”

于是钱镠给董昌写信说：“大王世受皇恩，应该感谢皇恩浩荡，与其闭门做皇帝，不如开门做节度使，可保一世富贵，希望能赶快醒悟，自去帝号,恢复臣礼，否则九族难保，百姓遭殃。”

董昌不予理会。

钱镠决定亲率军队攻打绍兴，钟起见状，劝钱镠说：“如若攻打绍兴，也要等朝廷下达诏令，名正言顺则可。”

钱镠说：“我带兵攻打绍兴是假，劝其回头是真。”

钟起明白钱镠是准备兵谏，对钱镠说：“将军真乃温良之人。”

钱镠则说：“我想他是受了人家的蛊惑，我们毕竟兄弟一场，我不劝他，没人劝得了他。”

第二天，钱镠领兵三万来到绍兴西迎恩门外，董昌听闻，急忙来到西门城楼，钱镠望城再次劝谕：“大王已位居将相，竟然有失臣节，以下犯上，如能改过，我即撤军，否则马上攻城。”

董昌知道钱镠厉害，害怕了，答应钱镠削除帝号，献钱二百万给钱镠犒军，将应智、王温、韩媪、吴繇、秦昌裕捆送给钱镠处置，钱镠将这些烂人全部斩杀。

钱镠撤军，上表朝廷，认为董昌虽罪不可赦，但念其已经改过，自去帝号，只要董昌在媒体上向朝廷公开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建议朝廷继续保留其官职爵位。

这回唐昭宗李晔硬气了一把，没答应钱镠的诉求。

李晔对众大臣说：“小小的浙东节度使居然敢在大唐头上动土，是可忍，熟可忍，你大爷不能忍，必须要给他点教训，让他长点记性，知道谁是老大。”

江湖大佬朱温也跟着拱火，他坚定站在唐昭宗李晔一边，支持对董昌动武。

朱温还向李晔建议任命镇海军节度使钱镠为浙东招讨使，领兵讨伐董昌。

朱温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自与李克用闹掰后，二人在中原多次交手，互有胜负，但谁也奈何不了谁，朱温于是把眼光转向南边，他对淮南很感兴趣。

公元893年（唐昭宗景福二年），朱温灭掉徐州节度使时溥，占领徐州。

公元895年（唐昭宗乾宁二年）初，朱温率大军攻打淮南杨行密，在寿州（今安徽寿县）被杨行密部将朱延寿击败。

朱温一直等待机会再次进攻淮南。

朱温之所以让钱镠讨伐董昌，是希望钱镠能统一两浙，实力增强，有能力牵制住杨行密，自己也可以寻觅战机。

看到大佬朱温支持自己，唐昭宗李晔底气大增，下诏削除董昌官职爵位，任命钱镠为浙东道招讨使征讨董昌。

李晔还派近臣李重密南下杭州犒军，说是犒军，其实是监军，唐昭宗李晔当然知道钱镠和董昌的关系，害怕钱镠有私心出工不出力。

看来只能兄弟相向了。

钱镠开始为攻打浙东做准备。

眼见朝廷不肯放过自己，董昌决定放手一搏，他一方面调兵遣将进行军事部署，另一方面派出使者向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求援。

出于和朱温同样的考量，杨行密自然要帮董昌渡过这一关。

杨行密没有直接派兵援助董昌，他采用围魏救赵战略，分别派大将台蒙攻打苏州，派大将田頵、安仁义进攻杭州，派部将魏约联合浙东军徐淑部围攻嘉兴。。

湖州刺史李师悦本是个骑墙派，见田頵、安仁义来势汹汹，气势如虹，倒向杨行密一方，亲自带领四千兵马协助田頵、安仁义攻打杭州。

看到杨行密这么给自己面子，董昌决定和钱镠撕破脸皮，不给钱镠任何面子。

公元895年（唐昭宗乾宁二年）六月，董昌派遣部将陈郁、钟福屯兵香严寺，李蕙、崔温屯兵石侯镇，派徐淑联手杨行密部将魏约围攻嘉兴。

董昌摆出了一副与杨行密合围钱镠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