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十五章 缠斗（二）

公元890年（唐昭宗大顺元年）十二月底，孙儒决定攻打宣州，对杨行密实施最后一击。

他自信满满的对手下大将马殷说：“等灭了淮南杨行密，再图谋杭州钱镠，到那时，浙西、淮南尽数归我孙儒，独霸一方可期矣。”

马殷劝说孙儒：“冬季南方多雨而寒冷，北方人恐不适应，一旦开战，易得瘟疫，不如等到明年春季再做打算不迟。”

马殷，河南上蔡人，木匠出身，军中以善战多谋为著，孙儒对马殷信任有加，对马殷的劝说深以为是。

公元891年（唐昭宗大顺二年）四月，孙儒出扬州一路向西，传檄四方，号称拥兵五十万，浩浩荡荡杀向杨行密所在的宣州，将宣州团团围住，部队扎营于宣州附近的陵阳。

杨行密多次出城与孙儒交战，均被孙儒所败，于是杨行密紧闭城门避战固守，孙儒开始不断攻城，使用各种攻城器械，但都被杨行密打退，无论如何孙儒就是攻不上宣州城墙。

原来去年十二月孙儒准备攻打宣州时，杨行密就得知消息，于是杨行密抓紧时间进行布防，准备了大量的滚木雷石、连怒弓箭及粮草，调派大量士兵，每当孙儒攻城时，或有大量的滚木雷石落下，或箭如雨下，蔡州兵或被砸中或被射中，始终无法迫近宣州城墙半步。

在孙儒的交战记忆里，他还从未遇到如此善守而又难缠的对手，很多时候，对手一听是孙儒的蔡州军，阵型和发型都会乱。

今天，孙儒算是碰到了人生中最大也是最后的苦主，他怒杀组织攻城的几名校尉并亲自上阵指挥，但仍无济于事。

马殷见势不对，急忙劝阻孙儒：“我看那杨行密似乎有所准备，将军不可急于求成，宣州城小狭促，短时间又聚集大量兵马，粮草很快将用尽，如果我们围而不攻，等那城中粮草用尽，自然会发生内乱，宣州不攻自破。”

接着马殷又建议孙儒派人混进宣州城，散布谣言，分散民心。

这一招果然见效，不出半年，宣州城粮草告急，人心惶惶。

现在的杨行密可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更没有了朗诵李白诗的涛涛心情了，他现在想弃城逃跑。

谋士徐温认为不可，他告诉杨行密：“如果丢掉宣州城，我们断无重返淮南的可能，不如遣使求救于钱镠，让他派兵截断孙儒蔡州军粮道，我们以拖为守，等待战机。”

杨行密采纳了徐温建议，派使者前往杭州。

钱镠一直关注淮南战局，以目前的时局判断，钱镠断定杨行密必向自己求救。

钟起提醒钱镠说：“如杨行密向我们求援，我们必须救援，不能让孙儒一家独大。”

等到杨行密派出的使者到达杭州说明来意，钱镠马上答应出兵，并让使者回去转告杨行密，不仅出兵，还出粮草。

使者走了之后，钱镠即派出两哨人马，一路由顾全武统领，一路由成及、钱镖统领。

钱镠嘱咐顾全武：“你的任务只要截断孙儒粮道即可，尽量避战，如有可能将粮食运回杭州，如不可，就地烧毁。”

钱镠嘱咐成及、钱镖：“你们的任务就是运送粮草给杨行密，只要粮草交到宣州军手里就算完成任务，速去速归，不可拖延。”

三人领命而去。

杨行密接到使者回报，欣喜异常，连呼钱镠仗义。

他安慰手下不要惊慌，我们马上就有粮食了，军心民心遂安定下来。

没多久，杭州军运送的粮草就进了宣州城。

而顾全武那边也异常顺利，孙儒的补给线被切断，大量粮食被运回杭州。

围攻宣州的蔡州军军粮耗尽，不得已，孙儒派出自己的得力干将刘建封、马殷到周边枪粮。

合该孙儒寿数已到，因为战局拖到了十二月份，南方开始进入冬季，又恰逢雨季，天气阴冷、潮湿，马殷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孙儒的蔡州军开始出现瘟疫并迅速蔓延，众多士兵感染了瘟疫，死者众多，就连孙儒自己都感染上了，瘟疫导致士兵开始大量逃亡。

形势开始变得对孙儒极为不利，那刘建封、马殷在周边转悠几天也没有抢到粮草，不仅抢不到粮草，连百姓都见不到一个。

原来顾全武不仅劫了孙儒的粮道，还疏散了周边百姓，对四周五十里内进行坚壁清野，刘建封、马殷不得不向更远的地方寻找粮草。

得知孙儒蔡州军状况，杨行密迅速派出使者到杭州，与钱镠约定合击孙儒，钱镠随即派出顾全武率领三万人马会同宣州兵对孙儒进行合围，孙儒的蔡州军无力抵抗，瞬间崩盘，士兵如潮水般四处溃散逃亡。

因为感染了瘟疫，孙儒战力不在线，武功全作废，被杨行密手下大将田頵盯上，一路追杀至距离宣城三十里外的陵阳，田頵追上孙儒的战马，一刀斩断马腿，孙儒从马背摔下，在雨中一阵凌乱后站起身，怒向田頵：“杀我者何人？”

田頵也不答话，一刀斩下孙儒的头颅，田頵提着孙儒的头颅向杨行密请功，杨行密传首京师。

大魔头孙儒伏诛，臭名昭著的蔡州军由此退出历史舞台。

孙儒死后，他的部下各谋出路。

刘建封、马殷率领七千人马边打边撤，退出淮南和两浙逃往湖南。二人在湖南立稳脚跟后，打土豪、抢田地，东征西讨，逐渐坐大，刘建封死后，马殷上位，十五年后马殷被朱温封为楚王，三十五年后马殷建立楚国，与钱镠建立的吴越国并立于世，不仅如此，马殷与钱镠还成了儿女亲家，这是后话。

孙儒另外几员悍将如陈璋、许再思、徐绾等率部投降钱镠，后来钱镠以蔡州兵为班底，组建武勇都军，许再思、徐绾先后任左右都指挥使，在消灭董昌过程中，许再思、徐绾率领武勇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再后来，许再思、徐绾因对钱镠不满，发动叛乱，掀起惊涛骇浪，叛乱被平息后，二人逃往淮南，投奔杨行密，复反，被杨行密所杀。

陈璋投降钱镠后，得到重用，也参加了剪灭董昌战斗，表现优异，擢升衢州刺史，因在许再思、徐绾叛乱中首鼠两端、摇摆观望，受到钱镠斥责，遂叛逃投奔杨行密。

另一部分人马以安仁义为首，被杨行密收编。

还有一部分人逃回河南老家蔡州。

杨行密密令田頵守、安仁义领兵先后夺取常州、镇江。

钱镠此次派出顾全武除配合杨行密干死孙儒外，还给顾全武一个重要任务，夺取苏州。

孙儒既死，苏州制置使沈粲无心恋战，苏州城旋即被顾全武攻破，沈粲被俘获，押送杭州。

沈粲见到钱镠，跪拜，并说自己认贼为友，咎由自取，任由处置。

钱镠大度，没杀沈粲，贬其为民，送回原籍。

钱镠以沈粲为例，提醒属下，遇到孙儒这类玩弄权术、心狠手黑、毫无节操的人要远离，否则，他被雷劈的时候容易连累到你。

钱镠的提醒很重要，这种提醒具有广泛适用性，包括古人，也包括今人；包括过去、现在和将来；也包括昨天、今天和明天；既包括洪武皇帝朱元璋，也包括相声大师郭德纲。

苏州重归钱镠掌控，钱镠派堂弟钱銶为苏州招辑使。

也是在这一年，朝廷升杭州为武胜军，任命钱镠为武胜军防御使。

??公元893年（唐昭宗景福二年）二月，杨行密回到扬州，令田頵守宣州，安仁义守镇江，老将周本守常州。

同年，杨行密被朝廷封为淮南节度使。

?五月，因据有杭州、苏州两州，唐昭宗李晔任命钱镠为杭州团练使及苏杭观察处置使，进封彭城郡开国侯，食邑七百户。

钱镠对苏州的管辖权终于得到官方认可，多年后，经过钱镠及子孙对杭州、苏州的治理，杭州、苏州快速发展，苏、杭两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也不断传播开来。

七月，钱镠决定再次修筑罗城。

根据罗隐《杭州罗城记》记载，随着孙儒对江淮大杀四方，尤其对苏州、扬州的屠戮抢劫，给钱镠带来巨大震撼，虽然孙儒已被杀，难保不会有第二个孙儒的出现，也难保杭州不会遭到类似的屠杀。

钱镠表示：“后始念子城之谋，未足以为百姓计。”意思是之前只考虑内城的安危了，未顾及居住在夹城以外百姓的安全，何况当时的杭州经济日益活跃，工商贸易十分发达，无论是出于对百姓还是经济的保护，都应该再修筑一道范围更广更坚固的罗城。

在这样的背景下，钱镠发动十三都士兵并征招二十余万民众，集中力量修筑杭州罗城，根据《杭州罗城记》记载，新的罗城自秦望山，由夹城东亘江干，洎钱塘湖、霍山、范浦，凡七十里。用今天的地名概括一下罗城范围是：从鼓楼开始，沿着淳祐桥、菜市桥西，往艮山门，然后向西到武林门外，再向南到昭庆寺后的霍山，与原来的夹城相连，形成一个闭环。

新的罗城包括有十座城门，分别为：朝天门、龙山门、竹车门、新门、南土门、北土门、盐桥门、西关门、北关门和保德门。

今天的杭州，有些城门的名称仍然被延用到了现在。

为了确保城内安全，钱镠还别出心裁的在这些城门附近修建了六座兵营，分别称之为：白壁营、宝剑营、青字营、福州营、马家营、大路营。

钱镠这个神来之笔，为他日后在评定徐绾、许再思叛乱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整个工程浩大，军民齐心协力，历时四个多月即完工，可谓神速，但决非豆腐渣工程，工程质量那是杠杠的，城墙异常坚固，上面可以并排行走十几个人，每五十米便是一座城楼，固若金汤。

修好后的罗城，呈现两头粗，中间细的形状，类似于腰鼓，因之杭州城有了腰鼓城的称号。

从此，杭州城有了包围状闭环罗城，这也奠定了今天杭州城（老城区）的基本轮廓，因此具有里程碑式意义。

罗城修筑好后，钱镠亲自在城墙上绕罗城一圈，赞赏有加，称杭州从此无忧矣。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说钱镠修城墙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说这话的是浙东观察使董昌。

有一次董昌回老家临安，在杭州做短暂停留，钱镠陪他登上城墙，董昌即感慨又不无醋意的说了这句话。

钱镠听了董昌的话，悠悠的说了一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钟起听到后宽慰钱镠说：“董观察使这几年在绍兴承平日久，人不识兵，哪像我们今天攻城、明天守城、后天修城，加之我们又夺取了苏州，他有点醋味和想法也正常。”

钱镠说：“也是，不过我没往心里去。”

九月，朝廷任命钱镠为镇海军节度使、浙江西道观察处置使、镇江刺史（镇江实际在杨行密控制中）。

公元894年（唐昭宗乾宁元年）二月，钱镠召回苏州招辑使钱銶，另有任用，任命成及为苏州刺史。

自从在镇江制置使位置上被孙儒打败，回到杭州后，成及除了给杨行密运送过一次粮草外，鲜有表现，今日再次出山，说明钱镠对成及的信任。

钱镠不信任成及还能信任谁？当年在绍兴，如果不是成及的忠心和细心，估计钱镠命都没了。

成及决心替老领导钱镠守好北面门户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