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行万里 第一百四十章 消息传到京师

应天府府尹乔允升的快马奏报只用了不到两日时间就抵达京师，第一时间送到了京城通政使司衙门，在太祖元幛建国之初，这个衙门的权重最大，按太祖的设计是想让其发挥丞相的职能，上达天子下通六部。

只是成祖之后，该衙门日渐式微，在万历年间更是彻底沦为内阁下面传达室老大爷的角色，只负责收取各地奏章并传达各项旨意。

通政使司衙门收到应天府府尹的急奏，看了眼内容发现确实是了不得的大事，立刻派人送到了内阁，被中书舍人直接摆到了时任首辅方从哲的案头。自从次辅礼部尚书吴道南两月前丁忧返乡，这大明的中枢内阁，就只有方从哲一个人独立执掌。

方从哲此时正和来访的自家弟子亓诗教谈话，见是急章就随手打开一看，不由得眉头一皱，道：

“想不到我大明治世下，竟有如此肆意妄为胆大包天的厂卫！简直骇人听闻！”

亓诗教目前任吏科给事中，更是齐党魁首，不过在自家老师面前自是毫不拘束，跟着拿起案上的奏报也读了一遍，同样目露惊异之色。

这事确实如老师所言有点骇人听闻，直接当街铳杀数十名南京五城兵马司巡城官军，还亲手杀害巡城副使，绑架巡城御史孙光裕，这孙光裕跟方从哲同为浙党一脉，别说在南京城了，在整个朝堂都算得上是一号人物，竟然说绑就绑。

“老师，可要学生找些人来上弹章？”

“可言（亓诗教表字），你这毛躁的毛病总是改不掉，事情还没完全弄清楚前，还是不要妄动的好，若老夫没记错的话，这乔允升应是东林，梃击案咱们所有人都被东林被摆了一道，现下东林势微，但背靠东宫，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掀起波澜，是而不得不防啊，”老成持重的方从哲捋了下胡须道，

说话间，又有两封急章递了进来，一看，竟然全是关于此事的，里面有受害人孙光裕亲自上的奏章，也有南京兵部尚书黄克缵的，尤其是孙光裕，作为在场目击者和直接受害人，他的奏章最为详实，而黄克缵是有名的中间派，他的奏章应该算是不偏不倚比较中肯，把方从哲看得眉毛又皱了起来，道：

“连言官御史都敢严刑拷打，勒索银钱，这叫雷风的锦衣卫百户到底哪冒出来的？”

亓诗教也跟着把两封奏章过目了下，答道：

“学生也从未听过此人，不过自隆庆年到现在，这般跋扈嚣张的厂卫却是闻所未闻，怕是以前的陈奉、马堂之流，也不及此僚凶残暴戾吧。”末了又补了句，

“南都这帮郎货怕是承平懈怠已久，连这么屁大点事儿都处理不好，不过几十个锦衣卫而已，随便出些兵就剿了，还非得出劳什子大军，真不知道前些年他们杀的那些税使矿监都是怎么杀的，哪个不比这雷风更人多势众。”

作为首辅的方从哲没有接亓诗教这过于露骨的话，而是直接吩咐手下抄录一份送去司礼监，想看看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恩那边的态度，相信南京守备太监的密奏应该也到了司礼监。

然后又叫中书舍人将原件送去乾清宫御书房给万历皇帝过目。

在万历皇帝未表态之前，方从哲这边也不好提前介入，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

最后方从哲又想起了什么，立刻吩咐手下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找骆思恭查问这雷风百户的来历根脚。

就在内阁首辅方从哲接到南京急奏前的两个时辰，紫禁城乾清宫里，万历皇帝刚用完午膳正喝着茶水消食，张诚来报，说内宫监秦学求见，说有金忠密信。

“喔？那老货来信了？快快叫他进来。”万历皇帝连声说道，自梃击案后，万历对金忠愈发看重，

秦学进来行过大礼后承上一封信，万历翻开看了，突然脸上绽放笑容，和颜悦色地对秦学道：

“大前日晚上发生的事儿，今日就收到信，你干爹动作够快的，”

“回万岁爷，这是刚刚收到的鸽子信，从凤阳飞过来不过大半日功夫，”秦学恭敬答道，

“就这一封信么？”万历又问，

秦学顿时有点蒙圈，不太明白万岁爷是几个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是，就只这一封信。

“你干爹就没提啥时候把银子给朕送来吗？”万历见其没领会自己的意图，干脆挑明了说道，

秦学小汗一把，心说还是干爹最了解万岁爷，只要肯砸下足够多的银子，万岁爷这边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急忙接口道：

“奴婢回去就给干爹写信，让他把银子尽快送到京师宫里来，”

“嗯，你写回信的时候，可以写上，就说你干爹的请求，朕答应了，让这雷风好好替朕办差，且撒漫去做事，只要能帮朕弄到银子，出了问题也不怕，有朕这边帮他兜着，若这雷风差事办的好，朕不吝赏赐，锦衣卫百户？这官太小了点，到时候朕可以提拔他锦衣卫千户，甚至指挥佥事也不是不可能滴，对了，记得要发鸽子信哦，没事了，你回去写信吧，”

“奴婢遵旨，”

秦学走后，万历却突然站起身来，摇晃着手里那封金忠来信，仰天长笑，哈哈哈……

张诚很是凑趣的问道：“皇上这是遇到了什么好笑之事？笑得这般开怀，”

他也很好奇金忠的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朕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白赚二十万两银子，真是笑死朕了，”万历说着把信递给张诚，

张诚快速看了一遍，不禁愕然，信中内容很简单，金忠说去年遇到一个湖广过来的锦衣卫百户雷风，声言其父曾追随陈奉，故而世袭此职，此子虽年少却有大才，尤善练兵与火器，这雷风胸怀大志，想要在南直隶重现当初陈奉在湖广任矿监税使时的辉煌，故而求到金忠门下，希望金忠帮其与宫中沟通，想拿下南直隶这块矿监税使的差事。

当时还进献了价值数十万两的西洋奇珍，就是献给宫里的那两面落地镜子和十个六叔43马灯。甚至梃击案最初的线索也是此人提供。

前几日雷风带人以办钦差名义来南京城，与南都五城兵马司发生冲突，雷风的人当场打死巡城兵丁十数人，俘获巡城御史一名，后放归。

这雷风自知惹下大祸，求到金忠这里，希望能接洽宫中，声称愿将二十万两白银献于圣上，只求朝堂诸公发难时，万岁爷的一个态度——不置可否。

不承认是万岁爷派出去收税的税使，但也不否认此事即可，至于其他后果则由雷风自己一力承担。

信的最后，金忠还提到，此事过后，雷风愿意包揽整个南直隶的矿监税使差事，每年上交给陛下不少于五十万两，兹事体大，老奴不敢擅专，请万岁爷示下云云。

张诚顿时明了万历为何这般高兴了。前些年随着湖广陈奉被打跑，临清民变致马堂被弹劾，辽东更是发生了严重的兵谏让高淮被下狱，等于最能帮万历皇帝捞银子的三大矿监税使太监被一勺烩全军尽墨。

而作为大明最富庶之地的南直隶这边最狠，借苏州织工暴动，将整个南直隶几乎所有的税使矿监一网打尽，导致素来爱财的万历皇帝这几年再也没有大笔的银钱进项，手头非常紧。

突然有人冒出来说要白送二十万两，还真的不需要这边做什么事情，如此惠而不费的大好事万历皇帝不高兴才怪呢。

正与张诚说话间，有人来报，说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恩求见。

万历皇帝皱了下眉头，他心里对李恩颇为不喜，无他，这人在内书堂读书读傻了，跟外朝文官大儒走得有点近，又向来以做事不偏不倚力求公正而自居，身为内廷首脑却不能以内廷为最重，还想内外廷左右逢源，万历能喜欢他才怪呢。

万历本来属意的掌印太监人选是孙暹，但内外朝的反弹压力过大，以万历对朝堂内外那点可怜的控制力，也不得不最终妥协让这李恩上位。

按照惯例，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一般都会兼东厂厂督一职，万历却把厂督的位子给了孙暹，让这李恩在宫内成了个跛脚掌印太监。

不过既然求见，那肯定是有急事，该见还是要见的。

太监李恩进来后行过礼后，递上一份奏章，却是南京守备太监刘朝用快马递到司礼监的，里面奏明刘朝用所知南京城北门桥惨案的过程始末，又提了道听途说的几件雷风事迹，并把自己否决了南都兵部尚书和魏国公欲派大军先行剿灭的提案，最后是请示宫内该如何处置此事。

万历皇帝看完刘朝用的折子随手放在一旁，然后轻描淡写的对李恩来了句，

“嗯，朕知道了，”然后就一言不发，闷头喝茶，

李恩等了半天没等来下文，也有点蒙圈，就试探着又问了句，

“陛下，老奴使人查遍了司礼监所有存档，均未有宫中派出锦衣卫百户雷风外派钦差的记录，老奴斗胆问句，可是万岁爷您亲自派出去的？”按规定，无论是皇帝的正式旨意，或是皇帝的中旨、口谕，司礼监这边都要留有文字记录的条陈以供查阅，

万历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还有，来之前老奴使人去了东厂和北镇抚司衙门经历司查问过，亦未找到任何关于这雷风百户的行文记载，两处均称并无此人，不知万岁爷可知此人来历？”

万历继续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此子若真是万岁爷派出的还望告知老奴，这样老奴也知该如何处置，万岁爷……？”

万历继续不置可否，还装模作样手拄椅子扶手一副困倦欲睡的模样。

李恩这时候就是再傻也明白了问也是白问，摆明了这雷风就是万历皇帝未经司礼监备案而偷偷派出去的，现在出事了又不想承认，就主动告退，灰溜溜的走了。

这边李恩前脚刚走，就有人送上内阁递来的急奏，万历一一看过后，又是哈哈大笑，对张诚道：

“朕发现这叫雷风的小子挺有意思，你看看，在南京城当街将忻城伯世子的腿打断，又在太平府当众殴打魏国公家管事，还公然辱骂魏国公祖宗十八代！连徐达都未能幸免，朕读到这都忍不住想说一句，骂得好！这徐家一代一代的就特喵的没几个好人！”

“还有这个，你也看看，这雷风绑了那孙光裕，还对其严刑拷打，勒索敲诈其家产，连他夫人陪嫁的嫁妆都给抢走了，哈哈哈，笑死朕了，夫人的嫁妆啊，朕还记得这个孙光裕，当初上串下跳把沈鲤给搞下去，连朕出面说项都不留情面，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绑得好！哈哈哈！”

张诚看万历皇帝这么一把年纪还在那手舞足蹈哈哈怪笑，不禁也是莞尔，同时也不免感到些许悲哀，这几年宫内宫外，能让万历皇帝顺心并且开怀大笑的次数寥寥无几。

这对老主仆没笑多一会儿，当朝首辅，独相方从哲又来求见。万历皇帝赶紧收起笑容，恢复如初。

方从哲此来也是为南京发生的事，和之前李恩的说法如出一辙，万历则又使出“不置可否”法门来应对，最后连拄椅子装睡的招数都给使出来了。

气得方从哲甩袖而出，声称如此跋扈嚣张之厂卫，欺压良善鱼肉乡里，必会引起朝堂诸公震怒，除之以后快，陛下耗子尾汁。

方从哲没说出口的意思是，到时候真把这雷风给灭了，看你还装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