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行万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家大人有话

魏国公徐弘基今日把兵将派出去后，有些心神不宁，他将之归结为遇到大事不免神情紧张，为此还特地焚香、沐浴、更衣，坐在书案前，开始写字。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爱好，他的爱好有两条，一是捞银子，二是书画，而且不单止收藏名家书画，他本身也是精于此道，有很高的造诣，尤善魏碑，魏国公嘛，自然要写魏碑。

在大明万历年间的南直隶书画界有两位公认的鉴赏大家，一位是闻名天下的书画大家董其昌，另外一位就是徐弘基了。

徐弘基痴迷书画，捞来的银子除了府中公用，有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收藏名人字画上。曾经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画师郑重，画了一幅《江山揽胜图》献给徐弘基，得六翁（徐弘基表字）赏识，从此名扬天下。

这幅被徐弘基亲自题跋并用印的《江山揽胜图》在后世2015年国内某拍卖会上拍出了4600万的天价，位列十大高价古代字画之七。当然，这只是后世闲话。

而此时的徐弘基感觉自己的状态甚佳，连续写了三幅字，第一幅是为静心之贴，写的是心静则身安，万物静观皆自得，写完后意犹未尽，就又挥毫泼墨写下慎独两字，还有点不过瘾，想再写一幅——逍遥堪自乐，浩荡信无忧，来表明心境，只是最后一幅字刚写就一半，段淳和管梦昭就匆匆敲门而入，两人均是脸色难看，身后随即又冒出一个高大身影，竟是徐仃！

看着头发散乱，头盔不见踪影，浑身都是血污的徐仃，徐弘基顿时脑袋瓜子嗡嗡滴，有些站立不稳。

果然，徐仃噗通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嚎道：

“标下有负公爷重托，有负公爷重托啊！”

多年居颐体养颐气的大明顶尖勋贵生涯，还是让徐弘基培养出不浅的城府来，至少能保持表面的冷静，冷声道：

“说说吧，咋回事儿，”

徐仃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说到这边派去的兵将甫一接战就被对方前后夹击，当场打死打伤近两百人，剩余的人包括徐仃全部被俘，而对方仅有三十几人还无一损伤时，徐弘基再也控制不住拍案而起，怒道：

“马啦割币地，劳资平日里好吃好用，花了大把银子养着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本公的么！你们特么的这么多人都是猪吗？手里的家伙呢？都是烧火棍吗？为何不反抗！以多打少，你把仗打成这样，你特么怎么还有脸回来？”

徐仃磕头如捣蒜，哀嚎道：“标下无能，虽万死也不足以谢罪，但此役非是战之过，实在……实在是对方火器太过犀利，他们的火铳可以不停的打放根本不需要上药子，而且还特别狠，标下亲眼所见，大功坊会客房青砖砌的砖墙都是一下子打穿，跟纸糊的一样，真的是一接战顷刻间就都被打杀了近半啊！公爷！还请公爷明察啊！”

徐弘基面沉似水，气得嘴唇都哆嗦了，手指徐仃狠声道：“既然死的死，抓的抓，怎么他们却把你给放回来了？”

“他们……他们……”徐仃却是憋得说不出话，求救式的望向段管两位，

“公爷，徐仃是被雷风的人押回来的，现在他们还围在大门外面，声言公爷若是不露面，就要公开处死俘虏，您还是去看看吧，”最终还是最得徐弘基信任的管梦昭说话了，

徐弘基闻言腾楞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吼道：

“什么！他们……竖子敢尔！简直欺人太甚！赶紧调大军围剿啊，你们还特么等什么呢？”

徐弘基却是忘了自己想灭杀人家在先，明显有些乱了分寸。

“公爷，眼下这时辰调大军怕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公爷还是去看看为好，若是他们真在国公府门口杀俘，怕是咱们面子上不大好看，”段淳也在一旁附和管梦昭，

徐弘基最终还是带着三人来到国公府正门，此时为防止雷风一伙打进来，大门侧门都已关闭落闩，府里的家兵们更是披甲执锐如临大敌，他们当中有的人先前还为自己没被选中参加突袭悦来客栈而惋惜，此时乍闻噩耗，顿感庆幸的同时，也不免个个面色凝重，生怕大功坊的惨剧在国公府再次上演。

徐弘基等人登上箭楼，向下望去，只见府门前宽阔的街道上却摆放着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几乎把对面街道都摆满了，而一些明显是俘虏的国公府家兵还在从几辆画有国公府标记的马车上往下搬尸体。正门口还或跪或卧排着二十几个伤兵，有的甚至还在流血还在痛苦呻吟。

十几个手持怪异火铳的锦衣卫兵卒在一旁监视，当中有个身着臧蓝色锦衣卫百户服饰的粗豪汉子明显这些人的头儿，那汉子在手下的提醒下抬头望了过来，然后只是随意一拱手，喊道：

“上面可是国公大人当面？”

徐弘基盯着下面那些尸体，不禁额头上青筋凸气，脸涨得通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管梦昭替他喊道：

“正是我家公爷驾临，尔等又是何人？见了公爷为何不依礼参拜？又为何持械围堵国公府？”

“下官京师北镇抚司试百户盛乡，钦事在身，自是不能全礼，”金不换笑嘻嘻的说道，丝毫不见恭敬，“至于我们为何来此，相信国公大人心里怕是再清楚不过，咱们废话休提，我奉我家雷风雷大人之命，特来转告国公大人几句话，上面听好了，我家大人说了，三天之内送五万两银子或者会票到大功坊，就把抓到的那些贵府家兵放回来，如若不然……”

盛乡说着说着突然顿住，然后取下肩膀上的火铳，对着离得最近的伤员，瞄准脑袋就是一枪，“呯！”沉闷的火铳声在街道上空回响，那伤员本就伤得极重，此时却是脑袋开花，死状甚惨。

箭楼上徐弘基等人在枪响的刹那俱是唬得一激灵，随即露出骇然表情，没想到当今世道，竟然真有人敢在南京城魏国公府邸门前，当着魏国公的面杀他的人。

而盛乡却并未就此停手，而是有条不紊地不断上膛，一个接一个的继续执行枪决，一轮十三发子弹打光，再不紧不慢地重新装弹，再枪决……二十几个伤员就这么被一个个当街杀害，也让魏国公府一干人等见识了他手中火铳的厉害。

盛乡每开一枪，徐弘基的眼角都会随之一跳，他目疵欲裂眼里都快要冒出火来，紧咬的嘴唇都白了，脸上神情变换，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盛乡此时又开始说话了，

“诸位看到没？要是三天后我家大人见不到那五万两银子，剩下那二百来个俘虏，我们就在此地每日杀几个，一直到杀光为止，对了，我家大人还说了，大功坊那园子不错，想跟国公大人借来用，九十九年后再归还，送银子时记得把契约准备好，对了，还有句话，看下官的臭记性，差点就给忘了，我家大人最后交代的话，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罢，盛乡也不理会箭楼上的人做何反应，扭头大手一挥，带着一众锦衣卫押着来搬运尸体的俘虏们重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魏国公门口的硝烟已经散去，箭楼上的几人泥塑木雕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半晌，魏国公大叫一声，

“气煞我也！”

然后仰面向后倒，幸亏旁边的管梦昭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不然非摔下三丈高的箭楼不可。再看徐弘基已是面如金纸，双目紧闭，竟然当场气晕了过去！

众人大呼小叫手忙脚乱地把徐弘基抬下箭楼，立刻着人去喊府里的郎中，等郎中来之后，手段尽出又是掐人中又是金石针灸，折腾了好一会儿徐弘基才悠悠醒转，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雷风小儿，此仇不报我徐弘基誓不为人！”

守在一旁的段淳和管梦昭连忙出言安慰，好话说尽才算把徐弘基劝住，两人都很默契的谁都没敢提雷风提出的那两个要求，眼下公爷正在气头上，再提就是伤口撒盐自讨没趣，还是等公爷气消了再来商议对策，反正对方也给了三日时间。

离开魏国公府，盛乡试百户又带人去了灵璧侯府和忻城伯府，由于忻城伯府的家将钱兆东见势不妙，第一时间带领潜伏在悦来客栈的数十名忻城伯府的家兵逃回，也使得这两家都先一步得到大功坊被反突袭的消息。虽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据事后派探子探查，说雷风一伙已经占领了大功坊，园子里面看不到无从知晓。

灵璧侯汤国祚和忻城伯赵世新干脆结伴去往魏国公府，想问问魏国公这边详细情况，结果亲眼目睹了锦衣卫堵魏国公府大门，并当着徐弘基的面处决伤员的一幕。坐在马车里的两位大明勋爵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骇然。

还是忻城伯赵世新反应快，立刻喊车夫往府里赶，他是怕这伙人再跑去自己府门前闹事，得赶紧回去镇下场子。灵璧侯汤国祚与自己的管家汤宝和也同样回转府里，忐忑不安中等待可能到来的疾风骤雨。

所以等金不换带人拜访灵璧侯府和忻城伯府时，都得到异常谦恭的接待，不过两家都是由管事出面声称家主不在，盛乡试百户也懒得跟这两家啰嗦，直接提出雷风大人的要求，三日内，将银子或等额会票送去大功坊，灵璧侯府跟魏国公府一样是五万两，忻城伯府得到优待，只收三万两，否则我家大人会亲自带人上门来取，勿谓言之不预也。

相比魏国公徐弘基，这两家的待遇要差上许多，都开始直接威胁攻打两府了。所谓一饮一啄皆有来因，对忻城伯府的优待也是当初这家识趣给过出入南京城的雷风一千两银子结下的善果。

不过忻城伯赵世新和他的幕僚贾放却并未体会到雷风大人的一片善心，而是苦思苦想引申到，这是雷风故意少收忻城伯府的银子，以达到分化众勋贵，孤立忻城伯府的险恶目的。但对此结果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毕竟两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天黑之后，忻城伯赵世新与灵璧侯汤国祚几乎不约而同的来到了魏国公府，求见徐弘基，两家目的也相同，当初可是跟着魏国公干下此事，现在事情办砸了，对方也划下道来，具体怎么应对当然也要魏国公拿主意才行。

不过他们俩根本没见到徐弘基，接待他们的是徐弘基的首席幕僚管梦昭，提及来意后，管梦昭一脸无奈的表示，现在公爷病倒了，完全不能理事，现在这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言下之意，你们两家自便吧，这边彻底不管了。

走出魏国公府时，忻城伯赵世新兀自忿忿不平，冲一旁的汤国祚和汤宝和抱怨道：“需要大伙出力时可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什么如有不谐皆由本公一力承担，现在出事了却撒手不管，这特么叫什么事嘛！对了侯爷，这事你们府上会如何处置？若有决策还望告知，魏国公府现在不管了，咱们两家可得共同进退，侯爷说是不是啊？”

汤国祚少不经事哪里能回答得出来，连忙把眼神转向管家汤宝和，汤宝和却是轻轻摇了头，汤国祚随即答道：

“此事事关重大，倒也不急着现在定夺，待本候回府好好想想，再与伯爷通气，”

“好！那本伯就等侯爷消息了，”赵世新说罢告辞离去。

赵世新回去和贾放商议，贾放的建议是，静观其变，看魏国公府这三天会有何动作，若是魏国公府妥协交了银子，那这边跟着交就是了。

灵璧侯这边也同样得到汤宝和静观其变等魏国公府动作再做决定的建议，不过这边还是做了些准备，喊来玉春楼的管事张衡和老鸨许妈妈叮嘱一番，让他俩回去立刻逼迫郑妥娘出马，去探雷风的口风，即便真要交赎金，最好也能和忻城伯府一样只交三万两。

这可不光是涉及银钱，主要还是面子问题。

灵璧侯府相比其他家可是有无可比拟的优势，那就是手里握着雷风看上的女子郑妥娘，偌大的南京城里目前已知唯一能和雷风接洽上的非她莫属。没见那雷风又是赠诗又是赠桃花扇，又亲自带其出城游玩么。

至于不交这笔银子，无论是灵璧侯府还是忻城伯府都没有这种奢望，大功坊一役还有魏国公府门前的一幕，彻底让这两家南京城里的老牌勋贵吓破了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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